“老子现在就去打给你看!”
江达“豁”的一声站了起来,椅子受到巨大冲击,向后退出一大截,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好了。”久不发声的李浥尘开口唤道,“江老请坐。”
江达看了眼他稍沉的面色,犹豫了片刻,还是拉了椅子,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徐老继续说。”
“是。”徐桓看了看对面的江达一眼,道:“主上娶了公主后,可下一道旨意,主上只是帮太子姜霂代掌朝政,待姜霂弱冠后,再还政与他。在此其间,主上可扶持百官,铲除异己,待到姜霂弱冠之年,大曌早已遍布主上的势力,姜霂再想夺权,可谓难上加难。届时主上稍使手段,令姜霂放弃夺权便可。至于皇后,如何处理更是易事一桩。”
徐桓再次拱手道:“如此一来,主上不仅摒弃了污名,且稳定了朝局,可谓一箭双雕。”
“主上,您可要多想想啊,这老匹夫,尽在此胡言乱语!”江达倾身对李浥尘道,“这立皇后,那可是娶妻啊,娶妻那是件小事吗?主上,您可要三,三啥来着,反正主上要多考虑考虑。”
“知晓了。”李浥尘垂眼,袖中修指摩挲着衣边的金线,思忖片刻,他后淡然开口:“二位的建议,我会深率,我命下人备了早膳,二老用过了再回去吧。”
话毕,他立起身来,转身离去。
步至后殿,玄朱已在殿中等候他多时。
“主子。”玄朱见李浥尘来,单膝跪地,“玄朱办事不力,明妃娘娘发现了玄朱。”
“她如何。”李浥尘立于窗侧,背对着她问道。
玄朱自然清楚他问的是谁,答:“脉象虚滑,体质羸弱,有易高热之症,若是不精心养护,恐怕寿命不长。”
“她可有失忆之症?”
“确有。”
朱漆窗门敞开,外边高墙绿瓦,无一棵绿植,李浥尘望向窗外,薄唇紧抿,天光照在他的面上,唯见完美的轮廓,也瞧不出他的神情。
***
锦华宫中。
月兮悠悠转醒,她费力张开酸涩的眼,柔软的金芍纱帐入目,身子还有些乏力,她缓缓抬起手,挽起纱帘。
“你醒啦。”
李明华方巧推门而入,见她醒来,喜形于色,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宫婢,宫婢手上呈着一白玉碗。
“明娘娘......”月兮试图坐起身来,李明华见此忙来扶她,“多谢明娘娘。”
“可不能再叫我家殿下为娘娘了。”那名宫婢放下朱盘道,“陛下已经册封殿下为安定长公主,姑娘以后可别再叫我家殿下为娘娘。”
月兮知她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只是她还有些疑惑:“陛......下?”
“小姝。”李明华说道:“怎这么多话,下去。”
这话颇有警示的意味,小姝连忙请罪,道:“是,殿下恕罪,小姝这就退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兮颦着眉,看着面前的李明华问道。
方才看那宫婢的模样,不像是胡言乱语。
李明华瞧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你晕过去三日,今日是第四日,其间浥尘已下诏,在十日后举行登基大典。”
“什么?”月兮心中一紧,伸手攥紧了李明华的衣袖,“他怎么可以,他这是篡位......”
“成王败寇,倒也不必说的如此难听。”李明华抚了抚她的秀发,道:“据我所知,浥尘会在你们姐妹三人之间,选一位为后。”
李明华看着月兮盈满震惊的双目,道:“你若不嫌弃,也可唤我姑姑,我知你忘了些旧事,不过姑姑也记得,你与浥尘曾经有过一段情,依我看,也算刻骨铭心,只是当年之事,不巧生了些误会罢了。”
第6章 霏霏 将袁后被废的消息传出去……
“当年......我早已忘记,我甚至丝毫不记得李浥尘,他是谁,他长何模样,直到昨日。”
月兮缓缓摇头,心中挣扎极了,她们都说曾经她和李浥尘关系匪浅,昨日见到那人,他看她的眼神,他手上的力道,他对她的态度,都昭示着他恨她,极恨。
她便知晓,她们说的,极有可能就是事实,她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么?她真的是导致镇南王一家险些被灭的罪魁祸首吗?
“他登位,那我父皇怎么办?”月兮问道。
李明华执起案上的壶,倒了一杯热汤,递到月兮面前,道:“你睡了三日,这下必然饿了,先起来洗漱一番,用过了早膳,我再与你说。”
金瓦红墙之下,一行人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天边灰暗,似有大雪将临,甬道旁有几个正在扫雪的宫婢,见了人来,立即跪在石板路上行礼问安。
“奴婢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如意长安。”
月兮偷瞧了身旁的李明华一眼,李明华并未说话,只是微笑向前走着。
这一路走来,异样的眼神颇多,她心口闷闷的,她的国亡了,自己也与宫婢无异,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受尽宠爱的嫡公主。
失了尊贵身份是小,可她现在最担忧的,还是父皇,母后,霂儿还有霏霏的处境。
自那日地牢中,几名脸生侍卫带走霏霏后,便杳无音信,她实在忧心霏霏,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你父皇被尊为太上皇,衣膳如前,我也会日日去照顾你父皇的。”
李明华突然说道,月兮抬头望去,李明华正回头看了她一眼。
“多谢殿下,殿下可知我母后和阿弟现在何处么?还有我妹妹霏霏,殿下可有她们的消息?”月兮问道。
话音方落,不远处传来阵阵齐步声,月兮顺着李明华的目光望去,原来是快到景明宫的宫门口了,一大群人从景明宫宫门内涌出,簇拥着一顶黑金轿辇,穹顶之上盘踞着墨色云龙图案。
轿门大开着,里面光线暗沉,隐隐可见一人端坐在其间,随着轿辇逼近,那人的身形越发清晰,月兮心下微沉,随着身边人一同拜倒在地。
“拜见陛下。”李明华为首,带领着众人一齐跪拜。
“起来吧。”
冷冷的音色如石子落水,一圈一圈的涟漪扩散开去,渗入人心。
月兮跟随着李明华起身,轻瞟了那黑轿一眼,连忙垂下头去。
那人坐于轿中,一身黑色玄衣,与昏暗融为一体,帷帐掩了脸,瞧不出神色,只那么一眼,便叫月兮心尖微颤,指尖也越发冰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李浥尘正在盯着她。
“姑姑要去哪里?”
“自然是如昨日,去景明宫看望太上皇。”
“常幸,为姑姑让路。”
常幸得了令,吩咐御夫往一边靠去,空出一条道来。
李明华见状,福了福身笑道:“既然如此,安定便恭敬不如从命。”
李明华带着人走了过去,墨色云龙辇中,男人目光炯亮,看着座上放着的明黄卷轴,覆在膝上的大掌渐渐蜷成了拳。
“去,将袁后被废的消息传出去。”
“是,陛下。”
***
汀苑,入云轩中。
一男子卧在紫檀木雕螭纹太师椅上,闭眼小憩,神态自若,他身旁伏着一身形娇小的女孩儿,女孩儿望着他恬淡的面容,欲言又止,细细鸦眉蹙了又松开,松了又蹙紧,若樱瓣的唇方张开,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何事,直言即可。”男子说道,眼仍然闭着。
女孩儿贝齿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说:“殿下......霏霏想出苑......”
“不可。”他答得果断。
姜霏霏早知晓他会拒绝,这几日她频频想出去给月兮报个平安信,可总被这男人拦下,禁在身边。这已是第四日,她亦是担忧月兮的情况,听说月兮姐姐病了,可她却寸步难行无法前去探望,心下有些恼。
“我想出去,月兮姐姐会担心我的。”她梗着脖子,面上的红霞飘到颈上,说话声虽然高了,但是哑哑的听着委屈不已。
椅上的男子默了默,道:“过几日会让你出去,不是今日,姜肹暂时无事。”
见他态度松动,姜霏霏又问道:“那皇......太上皇和......皇后殿下呢?还有阿霂弟弟。”
她纠结着,新帝诏令中只说了尊德成皇帝为太上皇,可没交代要如何处置皇后伯母和阿霂。
“太上皇和姜霂不会有事,至于袁皇后,凶多吉少。”男子睁开眼,看向趴在他身边的娇憨少女,少女眉间清秀,盼然双目此刻泛着泪意。
他伸出掌抚了抚她毛绒绒的头,道:“霏霏,你知晓,若袁后是当年之事的主谋,即便浥尘会放过她,我亦不会放过她。”
姜霏霏心下了然,他是镇南王长子李湛尘,新帝李浥尘的亲哥哥,同皇后伯母有灭门杀亲之仇,他说的是人之常情。
“霏霏知道了,霏霏能理解殿下的心境。”
“姜肹和姜霂,你若想帮他二人,我可以相助,但是前提是这几日你好好待在汀苑,可能做到?”
“当真?殿下真的会帮我吗?”少女的眸子明亮了起来,殷殷望着李湛尘,杏眼明仁,貌若白璧。
“当真。”
“殿下真好。”姜霏霏莞尔笑了笑,随后一脸真诚着道:“霏霏一定勤读医书,照顾好殿下。”
少女稚嫩,声音脆生生的,李湛尘神情微动,收回阔掌,看了眼自己的腿部,浅浅一笑,不做言语。
一双修长的腿,被软衾盖着,毫无知觉。
姜霏霏说完这话便后悔了,柔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霏霏会陪着殿下的。”
“你听话些便好。”他语气温柔极了,丝毫没有怪她的意思。
“殿下你真好。”姜霏霏笑着,双唇弯起,面颊上露出一对酒窝儿,“殿下为何待霏霏这般好呀?”
从前她也没见过李湛尘呀,姜霏霏随心问了问。
几日前被人带到汀苑,她吓坏了,以为前方会有什么洪水猛兽在等着自己,却没想到,遇到了李湛尘,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李湛尘不仅没有欺负她,还待她极好,虽她现在被禁在这里,但她过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必从前差,饮□□细,衣衾柔软,甚至胜过从前做瑞年郡主之时。
第7章 永巷 这枚同心扣可不能舍弃。
李湛尘冠玉般的面容上起了漪澜,眼底异光转瞬即逝。
他没有回答,再次沉默了下来。
***
月兮跟着李明华穿过重重禁卫,来到了德成帝的寝殿景明殿门外。
除了数名监宦外,景明殿的殿门前还立着男女暗卫各一名。
“得罪了,长公主殿下。”其中一名女暗卫上前来,伸手朝李明华的腰际触去。
李明华脸色并无愠色,张开手臂任她搜身,月兮站在一旁看着,提着食盒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圆柱形的朱漆提手,李明华那边很快便结束了,她回过头来,朝月兮一笑,以示安慰,顺手接过了月兮手中的食盒。
两人搜身完毕后,暗卫终于推开了门,允她们进去。
一迈进寝殿之中,一股子药味便扑面而来,其间还混着浓郁的香气,似檀香,又与檀香有别。
月兮细细呼吸,勉强适应了下来,跟着李明华,越往里走,监宦越来越少,终于在快要到尽头时,看见了临壁放置的一张榻,明黄帐纬逶迤垂地,榻间被衾隆起,隐约可见其间卧着一个人。
景明殿内陈设如旧,两名侍婢正在殿内剪烛添香。
月兮加快了脚步,走近榻前,她撩开了帐幔,轻唤了一声:“父皇。”
榻上人双目紧闭,形容枯槁,除了尚存的绵绵呼吸证明他还有一丝生机外,他整个人骨瘦如柴,暮气沉沉,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就如同死去了一般。
“父皇,您快醒醒。”月兮握住他的手,又唤了一声,德成帝的手十分冰凉,月兮双手交叠握紧了他的手。
李明华放下食盒,走过来说:“月兮,你父皇这身子虚弱,你让他先歇着吧。”
“殿下可知我母后现在何处?”月兮问道。
父皇昏迷已久,这事她早就知晓,从前常和母后一起来景明宫照料父皇,总想着父皇能够尽早清醒过来,如今李浥尘篡位,她望父皇醒过来的心越发迫切,李浥尘对她和母后有着深仇大恨,接下来的路,黑得让她害怕。
“你母后被关去了永巷。”李明华自她身旁坐下。
月兮睁大了双眼:“李浥尘把我母后赶去了永巷?”
“是的,你弟弟姜霂被囚禁于桑榆台,至于姜霏霏,我还没有她的消息。”李明华从她手中取出德成帝枯瘦的手掌,道:“以后要唤陛下了,你直呼其名被我听了也就罢了,可别让有心人听去了。”
李明华瞟了她一眼,把德成帝的手放回被衾之中。
“多谢殿下,月兮明白了。”月兮低垂了眉眼,心头像是添了块石头,咽不下又吐不出来,堵得慌,“殿下,月兮想去永巷,看望母后。”
李明华沉默了片刻,对她说道:“以我如今的身份,自是不能带着你去永巷,我把我的腰牌给你,你快去快回吧。”
“多谢殿下。”月兮闻之,朝她福了福身。
“你也要好好想想我与你说过的话,陛下选后在即,这是保你母后和弟弟最佳的机会了。”李明华说这话颇有些语重心长。
听了“选后”二字,月兮一愣,直直看着李明华,目不转睛。
李明华取下腰牌给她,道:“你考虑些,去吧。”
待月兮离去,李明华叫侍女们都退了下去,待室内静谧,她目光回落到榻上人枯瘦的面容上,双眉微挑,朱唇轻启:“姜政和,我定会好好照料你的宝贝女儿,我受过的,她也得受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