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少女的清甜，小舒窈的声音脆生生的，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人完全不会生气。
到了这时，幻境中的人就跟齐齐瞎了般，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二人的对话。
天道被她缠得没法。
谁说幻境中就一定是幼时的她？在这狡黠缠人劲上，他倒是很怀疑，舒窈是不是藏了自己一缕神识在此。
于是他沉下神色，冷冷盯着小丫头。
然而被神祇冷着脸盯着，小舒窈也没有被那迫人的威压吓住，仍然叽叽喳喳地和他分享自己的见闻。
若是问为何如此亲近他——
“因为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我喜欢你。”
天道闻言，沉默着盯着她。
最好看又有何用，她离开时不也没有半分留恋？
小姑娘歪歪头，不解他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顾姐姐被她用这句话夸了就很高兴呀。
天道对上小姑娘清水般的眼瞳。
“……罢了。”
他起身向前走去，他倒是要看看，舒窈还给他留了多少惊喜。
于是，小女孩在他眼前逐渐长大。
——有父亲去世时哭得无措的她。
——有认真读书，成为母亲骄傲的她。
——有努力考上重点大学，优秀的她。
——还有母亲去世时，强忍泪水的她。
一段段记忆闪过，从未变过的是女孩露出洁白牙齿的灿烂笑容。
永远如此坚韧，如此明亮。
亦是他在修真界从未见过的模样。
哪怕他比舒窈的母亲强大可靠无数倍，他的认可，也比那些凡夫俗子珍贵无数倍。
可在他面前，舒窈从来不会这样毫无压力的微笑。
更不会放松的与他聊天。
与他说话时，她始终加着敬称，唯独离开之际才去掉那个字眼。
幻象的尽头，是病床前。
舒窈母亲含着泪叮嘱她：
“窈窈，以后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要坚强幸福的活下去，好吗？”
少女答应了她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会快乐幸福地活下去。
站在不远处的天道微微蹙眉。
但显而易见，与他在一起的舒窈是不幸福的。
她甚至愿意展现自己的一切秘密，毫无保留地向他说明。
——他们不合适。
天道设想过两人毫无保留信任彼此的情况，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舒窈展示自己的全部秘密，却只为了证明这件事。
既然如此。
他也至于这么毫无气节，对方如此哀求，仍要将其强留。
*
天道神识从雪花球中脱离。
晶莹宝珠在掌间缓慢旋转，天光云影仍然如此美好。
天道原本想要就此粉碎雪花球，但迟疑了一下。
……没必要和一份礼物置气。
他信手将雪花球弹开，这灵物自会去找个角落呆着。
神祇微微阖目，回想自己方才看到的一切。
舒窈的答案他看到了。
难怪她那么有信心，确实是非常不错的回答，成功的打消他的一切想法。
神祇淡淡垂眸，他不会再考虑将舒窈捉回。
明日便将姻缘牌连同赤心绳取回好了，还有赤心绳，也该彻底断了。
还有废后诏书……
不然天后跑了，莫非要他忍下这么大个耻辱么？
还要彻查，除了魔道外，还有谁协助废后逃跑，一并处罚。
想到舒窈看似温柔，实则残酷决绝的记忆展现，天道便觉得胸中一阵气血翻腾。
究竟是有多厌恶，多恐惧他，才会如此掰碎了心，一片片剖给他看，细细陈述他们有多不合适，她有多担心他报复？
在她眼中，他便如此心胸狭窄么？！
……
终究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即使给予神位，也拿不起来。
既然如此眷恋故乡，那便让她呆着好了。
仿佛如此冷淡地想着，就可以让胸膛中涌动的血气，变得淡薄起来。
没错，他……
不在乎。
第73章 相望 这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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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此结束。
只见天道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雪花球, 也没有主动伸手触碰，便又叫那颗雪花球飞进了旧物堆。
赤心绳提心吊胆地看着，实在拿不准天道大人这算旧情未了还是卧薪尝胆。
莫非天道大人的打算是, 将这耻辱见证时不时拉出来看一眼，铭记耻辱，以待后报？
……不不不, 这是只用稍微想想，便觉得大不敬的揣测。
唉。
小绳子在心里叹口气。
其实它看得清楚, 三十年了，天道大人还是没能忘记。
毕竟对于神祇而言, 三十年实在太过短暂了，万年来的唯一一次动心, 需要多少年才能释怀？
百年？千年？万万年？
只需稍稍设想，便足以令人绝望。
因为舒窈绝对不会回来, 神祇的等待，注定没有任何回报。
小绳子又在心里叹口气。
其实它元气大伤, 也很想睡觉，但天道大人至今伤势未曾痊愈，傻石头也不在了, 若是他擅自休眠，天道大人岂不是要独自守在这万界殿中？
若是当年, 赤心绳也不会觉得怎样。
毕竟修道也是修心，耐不住枯燥清净，那道心根本上就出了问题。
可那只是可以, 而非必须。
万界殿昔日的欢声笑语仿佛仍然萦绕耳畔，此时的清冷孤寂便越发令人浑身不自在。
……
没错，他想那个坏女人了。
尽管坏女人完全没把它放在心上, 逃离时也完全没有考虑过的它的安危。
明明它以前对她那么好，尽心尽力的关心帮助她。
但结果呢？
有时赤心绳会觉得，自己代替傻石头，死在舒窈手里说不定更好。
反正天道大人也更喜欢通天石，换它陨落，至少能让天道大人开心一些。
月老不喜欢它，舒窈不在乎它，相思树不稀罕它，天道大人只当它是舒窈的附属物……
或许是环境太安静了。小绳子竟委屈得想哭。
就在此时，神祇清冷的嗓音响起。
“你可愿下凡入世？”
小绳子茫然：“嗯？”
原来，通天石陨落后，留在人世间的幻影也随之破碎，引来有剑宗的极大震荡。
天道百忙之中抽空稍加安抚，可人间还是惶惶不安。
“你可愿代通天石履行沟通天人的职责？”
听到这句话，通天石第一反应竟不是自己得到器重，而是……
“那通天石，是真的回不来了么？”
神祇微怔，似是没想到素来与通天石不对付的赤心绳也会关心它。
“如果这句话僭越，就当我没问吧。”小绳子慌乱解释，“您的吩咐我都会去做。”
“通天石乃是应承凡人之愿的神石，如今人间动荡，时机未到。”
天道平静地说道：“而你如今半身与我同源，也可担任沟通天意职责。”
赤心绳听懂了，总之傻石头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除非人间能够安定下来。
想到这里，它不禁有些急躁。
可这人间何时才能安定下来？
天道大人半颗心脏被彻底粉碎，重创之后天下板荡，四方妖邪趁势兴风作浪，偏偏正道的中坚力量又在门派大比中遭受重创，极难镇压……
当初的种种意外串联起来，才发现根本就是针对天道大人的阴谋。
而它赤心绳就是串联一切的红线。
……
事已至此，除了感念天道大人宽宏，赤心绳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定会辅佐人间，镇压平叛！”
神祇颔首，眉目间均是霜雪般的淡漠冷意。
他需要及早治愈伤势，恢复对天地间的掌控，同时以雷霆之势处决一切背叛者，以免正道衰微的人间再起波折。
下凡前，赤心绳在心里想到，这样的天道大人，看起来很像天道。
但一点也不像天道大人。
……
不行，不能想那个坏女人了。
从她抛弃自己的一瞬间，她就不是窈窈了。
它一定要证明，它赤心绳，不比任何灵物差！
*
许多人都夸赞舒窈，说她生活得很自由、很潇洒、很幸福。
是么？
应该是的。
跳槽后，那份清闲的工作也没能留住舒窈多久，而她借此走出了另一条成功之路。
她选择成为一名自由撰稿人，四处旅行考察美食，同时向杂志供稿。
因为容貌姣好，风格有趣，测评视频有干货的缘故，她微博上开通的账号慢慢也积累许多粉丝。名气打响了，许多餐厅也就乐于邀请她前往自己那里测评打广告。
当然，恰饭营业也没能影响她的测评质量，是以名声越来越响。
她的粉丝总说羡慕她自由的时间，更羡慕她的生活态度。
独立自由，不为家庭所累，不在乎世俗的评价。
这样的生活爽吗？
……
当然爽。
除了没能孝敬爸妈，舒窈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遗憾。
只是夜深人静时，看着出现在自己手机上的游戏图标，她总会想起那位神祇。
随着时间过去，她非但没能忘得了他，甚至在记忆里，他的模样还一日比一日更加鲜明深刻。
与阎王所称不符，天道并没有给她的灵魂打下烙印，也没有任何追回她的意思。
可她知道，神祇已经为她打下独特烙印，她甚至怀疑自己现在不具备爱慕异性的能力。
除却巫山不是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神祇的诅咒，早便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
也是返回地球后，她才有勇气直视自己对天道的感情——并非浅薄克制的喜欢，而是更深的爱。
这份爱甚至深刻到足以动摇回家的决心，所以她不去想，更不允许自己想。
唯有回家之后，她方才小心而沉重地捧起这份感情，重新审视自己的心。
只是舒窈很确定，她从未后悔自己回家的选择。
既然天道选择成全，她自也不应辜负天道的心意。
如此沉默的相爱，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
这么说算是给她贴金，天道如今最有可能对她怀有的是怨恨或者愤怒。
两不相干，死生不复往来，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之后的人生里。她仍然四处游历，将自己的喜悦分享给更多的人，将自己的视频收益捐赠给需要的人，再拒绝一个又一个爱慕者，成为别人口中的奇女子……
舒窈是在自己捐赠的慈善医院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的，曾经带走母亲的绝症是种遗传病，最终在她身上再次重演。
或许于别人而言，在这样的年纪因病去世算是英年早逝，尤其她还是如此优秀，如此善良。
可她倒并不觉得遗憾。
毕竟人生中可以享受的，她都享受过了。而可以为他人做的，她都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
死后如果见到爸爸妈妈，她也确定自己可以信心十足地回答——
我确实履行了承诺，寿终正寝，是个坚强而幸福的人。
而且经过一生的思索，哪怕妈妈这次问起她不结婚组建家庭，她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的心中有一个不可取代的身影，又怎能说是残缺的呢？
审视自己平凡而幸福的一生，舒窈觉得很满足。
她履行了自己的全部责任。
作为一个女儿，作为一个人类。
就连在此时病死，她也觉得是种幸运。毕竟得益于此，她也不需见到自己老去时的模样了。
更何况，在异界做下那样的错事后，她若是还能无病无忧的长寿，似乎也未免不公平了些。
舒窈勉力转头，氧气罩挡住了她的一点视线，不过姑且还是能够看到的。
长在砖瓦边的那枝洁白花朵，娇嫩却顽强。
让她忍不住想起，当年神祇曾经送给她的那朵花。
荼芜花。
因天道鲜血灌溉而生的花朵，埋于地下三日，可使土石生香，弥月不绝，是只供祭祀使用的神花。
天道曾说过，她便是他的荼芜花。
……
日渐衰弱疲倦的心，已不会如当初年轻少女般跳动。
回忆起当日情状，也只能她眼底湿润。
当年的誓约仍在耳畔。
为了回家，她无法偿还天道的深厚情谊，于是她立下誓言。
若是地球亦有魂魄存在，待她死后，她愿意偿还生前欠下的一切因果。
毕竟像她这样的坏人……凭什么得以善终呢。
*
舒窈觉得自己仿佛睡了一觉。
这个梦很长很长，仿佛在她昏睡间，人世间已过了千万年。
她是在呼唤声中清醒的。
“窈窈……窈窈……醒醒。”
是谁在叫她？
舒窈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酸涩，头脑也昏昏沉沉不已。
“窈窈，你终于醒了！吓死阿娘了。”
一中年妇人惊喜地握住她的右手，贴在自己脸颊边。
妇人掌心粗糙，却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木质屋顶，简陋矮小的房屋家居，身着古装满面风霜的陌生妇人。
……好的，她明白了。
她穿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