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薏环跪在蒲团前, 如今她心境与上次来时也不尽相同, 这会知道了许多沈家的秘辛,心中已不似上次那般坦然,只盼着,沈家这事不会牵连父亲和母亲。
“施主若是心愿难了,还是先止了杀孽罢。”
“罪孽深重之人,佛祖是不会教化的。”
拜过面前的文珠菩萨, 沈薏环尚未起身,便听得旁边有人说道。
她转头朝着那位小师傅看去, 他闭着眼睛, 一手做佛礼, 一手敲着木鱼,投入又专注,似是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可这大殿之内,除了他也没了别人。
“小师傅, 您是在说我?”
“请教小师傅一句,为何说我罪孽深重?”
可无论沈薏环再如何发问,这小沙弥都不曾回应半分。
沈薏环无法, 只能退了大殿, 心中暗暗留了心, 这小师傅几句话,若不是她听错了,那定然是说她的。
可她从不曾害过什么人,实在谈不上什么杀孽不杀孽的。
出了大殿, 便走到寺院门口等沈明语,今天来碧云寺的路上,她陪着沈薏环坐了会马车,当时她说,她也要去发愿,希望佛祖能护佑沈家,也能护佑祖母百年。
沈薏环对沈老太太没什么感情,可也能理解沈明语的一片心意。
叶洵从殿内出来,昨日沈明语约他来碧云寺,他其实很是意外,上次沈薏环从酒楼径直离开,从那之后便没再见过沈薏环了。
他也不敢见。
当日匆匆一面,李渭看都没看他一眼,连他几次不敬的出言都没理,叶洵回府后也没在意,只以为,便是李渭,到了江州也要给他们这些显赫的世族一些情面,不敢太过跋扈。
可自那日之后,他家的运送货物的车队尽皆被劫掠一空,铺子里也不太平,被另外几家生意对手挤压的喘不过气。父亲着人去查,却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他有些心虚,心知自己是惹到了李渭。
可沈明语相约,说是沈薏环也会来,他还是来了。
当年知道自己与她议亲一事,他偷偷去看过她几眼,后来,便是明知她嫁了人,此生再无缘分,仍是心念着,如今她既然和离了,他多见见总可以吧?
“沈姑娘,虽然上次点翠山相见,算不得愉快,可后山风景奇绝,在下确是没骗你的,待会二妹妹出来,我们不妨一同逛逛。”看着沈薏环窈窕的身姿,叶洵笑着说道。
“点翠山的风景确是很好。”沈薏环笑着说道。
沈薏环昨日其实是只想和沈明语一同来一趟,只沈明语觉着不安全,便将叶洵一同唤来,许是觉着叶洵与她们都比较相熟,一同前来,能有个照应。
她与叶洵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这会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沈明语已从里面走出来。
沈薏环与沈明语对视一眼,并未多说,顺着碧云寺往西去,走了大概一刻钟,沈明语停下,她摸了摸身边高耸的树身,“就是这了。”
“什么?”叶洵不解地问道。
“上次来上香,我丢了枚玉佩在这,约莫就是这了。”沈明语对叶洵解释了句。
“过了这么久,怕是寻不见了。”
“没事,就当碰碰运气吧。”
没理会沈明语和叶洵的闲聊,沈薏环朝着四下看了看,这附近放眼望去都是密林,参天苍劲的古树,撑起一片林荫,便是如今冬日,没有绿叶遮阴,盘错的枝梢也遮了光。
视野实在算不得开阔,确是个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好地方。
沈薏环注意到前面不远的粗大树根处似是有几处刀痕,李渭善用的是长.枪,可往日他练刀剑时,刀光划在院中树干上时便是这样的痕迹。
今日来这一趟,便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其他的痕迹,依沈明语说的,祖母身边的照燕跟那些人怕是认识的,那这个地方,是交头接手的固定地点,还是那日恰好在这被沈明语瞧见了?
她正想往前看看,耳边便听见阵阵破空的声鸣。
“小心!”沈明语反应飞快,她飞身闪过来,将沈薏环推到一旁。
林间窜出许多黑衣男子,持弓持剑,浑身杀意,叶洵立刻站到沈薏环旁边,沈薏环看着他,想到来时他和沈明语纵马,轻声问道,“叶公子会武?”
“不会。”他坦然道,不过是觉着自己是个男子,总不能坐视不管。
沈明语虽是会些武艺,可也是半吊子,忽然现身的这些人瞧着杀气凛凛,竟然与沈明语一人将将打个平手,这些人虽然剑锋透着寒光血意,可出招并不狠厉,似是不想夺人性命。
甚至不想伤了她们这几人。
可便是如此,沈明语也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便在这时,从这片密林外,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进了战局。
这人身法极快,出剑精准,只几个来回便将这些人的武器尽数挑落,剑背打在黑衣人的腰眼,他收剑飘落一旁,并没有伤人的意思,这些黑衣人转身便要退逃。
骤然从上方射出几支利箭,正钉在几个黑衣人肋下,这一番动静惊了沈薏环几人,出手这人神色微冷,持剑转向四周观望。
山野间静悄悄地,半点动静皆无,若非眼前这几人中了箭伤,正在地上捂着伤处痛得起不来身,几乎让人觉着方才种种是错觉。
“几位,我们去碧云寺内说话吧。”方才出手搭救的这人转身笑着说道。
几人往寺内走去,地上这些人起不来身,从这些人身边路过时,沈薏环留心看到他们的手中武器虽然闪着锋利寒光,可瞧着很新,不似常用兵刃那般,有诸多使用过的痕迹。
回到碧云寺内,眼前这人出手相救,沈薏环主动走上前来,“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沈姑娘不必客气,在下陈暄。”他举止风雅,半点自诩功劳的意思都没有。
这人只看面容确实有些相熟,可沈薏环从未见过他,这头一遭见面,他竟然就道出自己的姓氏,她心思瞬间提起,“陈公子如何知道我?”
“不瞒沈姑娘,在下这一趟来江州,便是为着沈姑娘而来。”陈暄看了看她身旁的沈明语和叶洵,只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没再多说。
“陈公子待会想往哪去?”沈明语出声问道。
“回江州城吧,山间不大安全,若是几位也回江州,倒是不妨同行。”
沈明语问他想去哪,本就是想与他分别,可他说的确是实情,方才那些人也不知还有没有后手。
沈明语没了主意,偏头看向沈薏环。
“沈姑娘,在下也有些事情想与姑娘说。”陈暄笑着温声说道。
他态度谦和,也确是帮了她们一把,且这人又认识她,又出现的这么巧,沈薏环心中也有些疑问,便也应下了。
回江州的山路上,陈暄朝着沈明语和叶洵一抱拳,“叶兄,沈二姑娘,在下与沈姑娘有些事要说,还请行个方便。”
方才几人寒暄了几句,这会陈暄这般说道,沈明语看着沈薏环,沈薏环点了点头,沈明语便去前面牵了马,叶洵有些不大放心,可也没再说什么。
沈明语和叶洵在前面骑着马,陈暄和沈薏环在后面慢慢走。
“陈公子如何认识我的?”沈薏环主动问道。
“在下的父亲原是安平侯的副将,叔父也曾在安平侯军中效力过,顾叔对我父亲和叔父有救命之恩,提携之情,更对我如师如父,我自幼长在顾叔军中,一身武艺也是承自顾叔。”
陈暄言语间带着怀念,他本就是气质温雅,这会提到自己敬重的师长,神情更是柔和许多。
“沈姑娘,我冒昧问一句,如今传言说的,你是顾叔如今留下的唯一女儿,此事可当真?”陈暄神情庄重,双手抱拳躬身问道。
“陈公子都说了是传言,还问来做什么?”沈薏环笑着说道。
她神色自然,似是觉着这话很是可笑,陈暄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对姑娘没有恶意,只是顾叔于我而言是极为重要的长辈,如今物是人非,若是顾叔仍有血脉,陈家定要帮衬照顾的。”
“陈公子高义,只是怕是失望了,我与安平侯爷没有干系的。”
沈薏环淡笑着,这些人倒是当真有意思,凭空许下的诸多好,不为别的,只因一个子虚乌有的身份。
李渭娶她,因为她可能是顾怀安的妹妹。
如今这位陈公子,更因为她这位素昧平生的生父,又要来报答回护。
说沽名钓誉实在有些刻薄,可这般没来由的好,她心中也很难有诚心诚意的感激。
*
与这几人从碧云寺回到江州,一同去点香斋用了晚膳,沈薏环回到城外的庄子。
这会疏星点点,已是入夜。
刚一进院子,沈薏环便看到坐在石桌边的李渭。
他一身墨色锦袍,清隽又冷淡,坐在她的院子里,反倒一副主人做派。
上次见他,还是他拆了自己的发簪,之后他走了,便没再见了。
“回来了?”
“碧云寺外玩得可还开心?”
见她进来,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他,李渭沉声问道。
见他这般,沈薏环理也没理,径直往屋里进。
他起身跟了上来,在她身后悠悠说道:
“我倒也是真没想到,沈家这些烂事,你竟然也敢沾惹。”
沈薏环蓦然回头,他背着月色,看不清面容,她沉吟片刻,轻声问道:“将军知道了些什么?”
“环儿不请我进屋坐坐?”
第43章 忠诚 “日后,就当我们重新相识一次,……
云遮月色, 夜里寒风刮过庭院,呜咽作响。
院中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不是头回夜里寻她, 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是沈薏环觉着,受够了。
这人几次三番这般,几乎要消磨了她最后的耐性。
“将军想说,便在这里说罢。”沈薏环望着他,轻声说道。
“……”
李渭手指紧了紧。
她就站在他身前,他几乎抬手就能将她带进怀中,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便是战场之上,两军阵前, 他都不会如此无措。
“沈家的事, 你知道多少?”对她终是有些了解, 李渭径直挑了她最想听的问道。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自嘲,他倒是也会察言观色了。
“沈家什么事,将军如今说话越发难懂了。”沈薏环不动声色地说道。
李渭这人心眼太多, 她怕这人实则尚什么都不知晓,却跑来套话,毕竟事关重大, 她不敢轻心。
“怎么, 碧云寺外走一遭, 环儿竟什么都没发现?”
“我倒不知,依环儿看,这通敌之罪,可涉及九族?”
他态度很是散漫, 可眸色专注,凝在她明艳的面容上。似乎离了他之后,她越发好看了。
沈薏环心中渐渐也不大确定,不知他到底对沈家这些事知晓多少,可若是他不说,自己是绝不会对他吐露半分的,还未等她言语,李渭接着说道:
“你如今便这么防备我?”
连句真心实意的话都没有,言谈间皆是敷衍。
“将军误会了,只是我确是不知您想知道些什么。”
“若是没旁的事,您便回吧。”
李渭眸光凉凉落在她身上,“沈家这些年私底下也赚了不少了,倒不知这些钱,可入了沈大人的私库?”
听他如是说,沈薏环倒也心中泛起些疑问,这些道不清来由的银子,自然是从未经过父亲的手,可看着江州沈家的吃穿用度,实在是算不得如何显贵。
倒不知沈家这位胆大包天的祖母,如何处置这些银钱?
她转头看向李渭,他确是知道沈家这些事,他也算是朝廷的一把利刃,倒不知他想要如何做。
“将军会告知当今陛下吗?”沈薏环轻声问。
“环儿好问题,”李渭轻浅一笑,长眸掠过她面带试探的娇艳面容,兴致盎然地轻声对他分析,“若是我忠君爱国,那我便应告知陛下,护全天家威严;可若是我心爱环儿,那我便要为沈家遮掩善后,以期日后环儿待我好些。”
“环儿觉着,怀豫是应该忠君,还是忠于你呢?”他似是觉着颇为有趣,噙着笑,轻声说道。
他长在北境战场,未及弱冠便带兵征讨豫州,将当时占着豫州的羌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退至千万里之外,近十年不敢再犯大周。
怀豫,怀豫,他心中装得不仅是区区豫州,只怕更多的是这大周国境之下的寸寸疆土。
忠君报国,只怕是早便刻在他血肉里了吧。
沈薏环默了一瞬,转身便想回房间,他这般问自己,不过是为了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罢了。
她刚一动,便被李渭揽住。
他长眸微挑,眸中敛起细碎的光,“环儿还未答我的问话。”
“将军自有格局,便不要为难我了。”
“只是还望将军给我一些时间,就当是……”沈薏环被他揽住肩背,她没挣,神色也难得带了些恳求,似是颇为难言,“当是为了过往的的情面,可好?”
李渭似是窥破她心底的想法,“环儿为何不信我会选你?”
“我如何敢,让将军在家国和私情中做抉择?”
“环儿也知我对你有私情?”
他微含戏谑笑意,长眸掠过她在夜色下泛着润意的唇瓣,低低地说道。
沈薏环有些恼,她说不过他,偏他还戏弄的语气句句诘问。
“往时,我只忠于心,往后,更想忠于环儿。”
“只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笺,展开递给她。
沈薏环接过,上面密密麻麻记了许多人名,粗粗一打眼,江州她知道的州府官员,皆在名录上,还有些名字极其耳熟,她不认识,但知道是京中父亲的同僚。
“这是?”她越看越心惊,这名录竟然还涉及许些京中的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