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氏砸场子砸得很有水准。
在这点上念过书的和没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同样是砸场子,秦门在电视剧里见到的都是一群像□□一样的人物,五大三粗,一进来二话不说,抬一抬手臂脸色一臭就让身后的小弟掀桌子砸椅子扔碎酒瓶子再推倒店里的一群人,然后放几句狠话扬长而去。
但小陈氏不同,她先带着家丁将云来楼上上下下围了一圈,等在云来楼的食客们都惊慌起来的时候,她便自陈身份,说明与云来楼之间的恩怨——
“四娘是我亲手教养大的,若非听信了这逍遥子的话,我那四娘如何会与街上一个卖画郎有接触?!”
这年头有点身份地位的姑娘是不会在小摊前停留的,要买字画就去专门的名家字画店,要买首饰珠宝也是去专门的珠宝行,一路坐轿子过去,中途不在街边摊贩前落脚,若不是逍遥子将故事的主角设定成一个风度翩翩又郁郁不得志的卖画郎,她家四娘怎么会好奇跑到那崔郎的画摊前看?又怎么会被那居心不良的崔郎给勾引住?
“是逍遥子的故事教坏了我的孩子!我身为母亲,心中有气,但此事与诸位无关,还请大家快些离开,留下地方让我与这云来楼的东家好好谈谈(重音)!”
在这或是好言相劝或是威胁的话之下,云来楼里不相干的人都风一样的瞬间消失了,只剩下相干的云来楼东家林孝鹏、逍遥子、后厨的厨师和前面的账房店小二。小陈氏的脸色铁青,也不理会那个试图和她讲和的林孝鹏,眼神示意自家的仆人把这些人拉远了之后,手一扬,就让家丁开始砸!
她砸什么?人家小件都不砸,账本也不撕,摆在店里的贵重摆设也不碰,云来楼里的人更是约束起来动也不动一根汗毛,她就专门砸那些大型的不值钱但开酒楼又缺不了的物件!
装酒兑酒用的空酒坛、食客们会用的桌椅、算账的账台、厨房里各色的食材和厨师调了许久的酱料……
她让云来楼里那些相干的人看着,怕着……尿着。
大件砸起来费劲,家丁们整整砸了有一个时辰,小陈氏这才满意,她也不和那脸色灰败的林孝鹏逍遥子说什么,神色淡淡带着自家的家丁扬长而去,一路就径直去了衙门自首——
是的,自首。
因为在姜朝,毁坏他人财物是犯法的,准备来讲是触犯了刑律,轻则赔偿,重则坐牢。
但到底是赔偿还是坐牢……这就要县太爷自由心证了。
小陈氏不是电视剧里面目可憎脸上带疤胳膊上有刺青的凶人,相反,她进退有度,不论说话做事都很有章法,在官员社交圈里面也是有些名气的。
都城的府尹是个勤勉的官,一接到报案便整理衣冠叫衙役将报案人请到大堂来,这种不涉及人命又关系清楚明白的小官司用不了升堂公开审理,只要把人叫来问话,问清楚前因后果,然后当堂给出惩罚就够了。
虽如此,都城府尹也是头一回遇到案犯前来自首的事情,很是稀奇了一下。
小陈氏站在堂上很是镇定——自从昨夜经历了她女儿一事之后她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她开始陈述自己犯下的罪行。
她先给府尹讲述了自己和自己女儿的故事,讲她在女儿身上花了多少的心血,讲她曾对女儿的未来有怎样的设想,一片慈母之心溢出,只让人希望那孩子能如同母亲所预想的那样过上幸福的日子。
但是!小陈氏的故事急转直下。
一切美好的愿望都被打破了,打破它的是云来楼,是逍遥子,是听了那腌臜故事之后受了启发迷惑她家娇娇的衣冠禽兽。
这群人就是故事里的反派,他们出场,前两个让她家娇娇忘记了她的教诲,唆使她做那故事中人的事,后者则勾她私奔,害她名誉尽毁。
说到这里,小陈氏开始哭,她哭得很克制,也很令人心酸:“事发后,小妇人后悔难当,恨自己,也恨那些个贼子!夫君将那姓崔的抓了起来,小妇人碰不到,无可奈何,但云来楼小妇人是知道在哪里的,一时气愤,只想着女儿一辈子毁了,便叫了家丁砸了那云来楼。”
都城府尹很是同情小陈氏的遭遇,谁家没有娇娇女?若是自家的娇娇女被人这样玩弄欺骗……府尹自我代入下,简直恨不得将那群人抓起来五马分尸!这么一想,小陈氏砸店的行为就很能让人理解了。
府尹听完小陈氏的故事,一颗心早就偏向了小陈氏这里,先命人去锁拿云来楼的掌柜和逍遥子,全然忘记了在这个案件里逍遥子和林孝鹏才是受害者,再让师爷带人去现场看看损失情况,罗列个单子,最后等这二者都抵达大堂了,他就开始把整个案件按照他的想法给处理了。
府尹问:“你们就是云来楼的老板和说书人?”
林孝鹏、逍遥子跪在堂前:“是!请大人为某做主!”
府尹又问:“砸了云来楼的可是你们面前这位妇人?”
林孝鹏和逍遥子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小陈氏,回道:“是的大人,就是她大人!”
府尹又从师爷那里接过罗列的损坏物品的纸,让人放在那二人面前:“这些是否就是她在你店中损坏的东西?”
林孝鹏不认字,说不上来,逍遥子倒是认识些常用字,慢慢地看了看开头,再瞟了一眼府尹大人烦躁的脸,直接点头认下了。
府尹道:“既如此,就让小陈氏赔偿云来楼的这些损失吧。”
小陈氏道:“多谢大人,大人英明,小妇人回去就把钱送到云来楼去!”
府尹道:“那就结案吧,退堂!”
嗯?
退堂?!
然后呢?!然后就这样好了吗?!
跪在地上的林孝鹏和逍遥子面面相觑,眼中都是同样的茫然。等他们回到云来楼,拿到从黄家送来的赔偿银钱后,方才反应过来,欲哭无泪。
是,小陈氏是把她砸的东西按照市价赔给他们了,可他们手里只有钱,那些桌椅和被砸坏的木质楼梯也好酒坛子也好,哪样不是要重新找木匠预定打造修缮的?哪样东西的修复不需要花时间?
难道他们拿到钱第二天就可以开门继续做生意了吗?
不仅如此,原本就沸腾的流言因为小陈氏这么一闹立刻砸实,如今但凡家里有些底蕴的人家,都告诫家里的孩子勿要到云来楼听逍遥子的说书,直说听了那说书就会被迷惑得私奔,一辈子就要毁了。
上面的人家抵制,下面的平民效仿,一时间,一直客似云来的云来楼竟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云来楼门窗紧闭,深受打击。
秦门眼睁睁看着剧情的发展脱离他预设的轨道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往未知的方向而去,心中刷新了一番对古代人战斗力的认知。
他是真的没想到,不过是顺势将那黄四娘与崔郎私奔的事情与逍遥子的故事联系起来,这流言居然如此有市场?!
更没想到那黄家夫人居然像他的神助攻一样做了那么多的事!
原本他只是打算利用这个流言让对面那家伙尝尝被人造谣的滋味,却不想这一招攻击力这么强,直接让人家停业整顿了!
看来他还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本事啊!
不过无论如何,胜负已分——这一场与云来楼的舆论战,是他和方氏菜馆赢了。
第12章 改革&赚钱
云来楼受到重创,目测没有个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想要转变都城人对他们“会使家中娇女私奔”的印象、想要恢复到之前客似云来的景象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个时代不是后世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信息的更新换代太慢,如果没有人为操纵,比如当初秦门为了压下那些不利于自己的流言放出更新版的流言,而原先的流言又有很多人证物证的佐证,有关云来楼的流言可以在都城盘桓上好几个月甚至运气差的话还会是好几年甚至编成什么民间传说!
同时,只要这些流言还在,人们对云来楼和逍遥子的感官就不会太好。
云来楼和逍遥子沉寂了下去,所有雇佣了说书先生的酒楼则开始关注起了自家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内容——
虽然都是向逍遥子学的讲情情爱爱的故事,但每位说书先生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并不是谁都喜欢让男女主角一声不响就私奔的,更多说书人还是遵从传统礼教,或门当户对的爱情,或遵于礼法的相恋,就算私奔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比如秦门就听说有个说书人讲的故事别具一格,说男女主角两家人都已经订婚准备结婚了,却遭遇到豪门少爷对女主一见钟情逼着这对有情人分开,又是用权势逼迫又是用金银诱惑,无所不用其极,于是这小两口没了办法,选择了私奔。
——这种双方家长都已经首肯的小情侣私奔就是能够被大家所接受的了。
逍遥子的前车之鉴让大家都开始约束起了自家说书人讲的故事,万不能再出现会误导他们做不正确事情的故事了!
秦门听方老板说了这么一句,觉得这是件好事。
历来爱情小说都很容易变得“过分”,因为大众总忍不住会想要看“过分”的故事。
秦门接受着后世的教育,当然不会觉得这些“过分”有什么,比如男女主角尚未婚配情到浓时亲个嘴或者滚个床单,这都是人的天性,完全可以理解,就算偶尔会有想要玩得更有颜色一点,只要不伤害他人,秦门也觉得没什么,但是这个时代不一样!
黄四娘的悲剧让他知道,即使姜朝对比其他历史朝代已经算是很自由的朝代了,但比起后世它依旧保守。若是一对小情侣以这种理由公然私奔,没有人会为他们叫好,若是男未婚女未嫁情到浓时亲个小嘴或者干柴烈火并且被人知道了,没有人会觉得这件事只是件小事。
而说书这件事,面向的大众是不确定的,不确定性别不确定年龄更不确定他们的智力水平都到了能够明辨是非的时候,你不能保证听到故事的人会不会确信故事中所说的都是真的,回去就和自己偷偷看对眼的情人滚了床单搞大了肚子,也不能保证这一对有情人真的能如同故事大结局一样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秦门当初也只是想要栽赃云来楼所以开玩笑提了一句黄四娘可能是因为云来楼的说书才私奔的,可等到街上的流言反馈过来的时候,连他都开始自我怀疑黄四娘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和说书人有关了……
都城的每一个说书人都开始自查自己说的故事里有没有什么不可以犯的错误,就连秦门这个不讲情爱的推理故事说书人都忍不住对自己的故事反复地看,他也在担心自己故事中的三观会不会有问题,务必要把“人命大如天,做了坏事一定会被发现”的核心思想坚持下去。
都城的风气因之得到了一次更新,每一家酒楼都学着方氏菜馆的样子在门口贴了个红色的纸,写了自家说书先生要讲的故事并且承诺绝对没有不良情节,秦门偶尔回家的时候路过,还能看到后世很流行的那种“他他她”式文案,恍惚中仿佛回到现代。
……
云来楼跪了,方氏菜馆当然就高兴了。
方老板在云来楼关门整修的那天兴高采烈挂出牌子,搞了个类似后世店庆的活动——全场酒菜五折优惠,惹得许多哪怕之前没听过秦门说书的食客也都纷纷到来……然后就被吸引成了这家店的常客。
而秦门自己在解决了一份危机之后则开始思考赚更多钱的事情。
毕竟钱这种东西,不会有人嫌多的。
更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个深受现代思维困扰的有志青年,自觉身为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志就是能靠自己的本事买一套房买一辆车!有房有车才好谈恋爱结婚生孩子!
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秦门在现代社会没能买得起房,一朝穿越,他就不信跑到古代这个还没有炒房团的地方他还买不起!
然后他就怀揣着这两个月赚来的二两银子加几百文钱跑去打听了一下都城的房价……
……他还真买不起_(:з」∠)_
别说一套房了,他连个茅房都买不起_(:з」∠)_
谁能想到原来古代的房价和现代的房价一样的贵得吓人?怪不得有句老话叫寸土寸金,这果然是寸土寸金啊!
虽然不至于真的让人拿出金子来买房,但没个几千两银子他还真的买不到房!而他浑身家当真的就二两银子!
二两!
亏他还以为自己手里捏着银子已经算是很有钱的人家了_(:з」∠)_
重新把自己定义为“穷人”之后,秦门倒是没想过今后要节约用钱,比起节流,他想得更多的是开源。
而怎么开源呢?
秦门想来想去,还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如今的东家——方长身上。
于是在某天说书结束之后,秦门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在私底下与方长进行了一场谈话。
这场谈话的开启源于一个反思——虽然隐患已经解决了,但作为一个想要继续存在和发展的酒楼,事后难道不应该进行反思吗?
方长觉得应该,于是秦门就用委婉的语气问了他一个不太客气的问题:
敢问老板你是否知道为什么云来楼一开张一出手就能让方氏菜馆给跪下去吗?
方长也不觉生气,他想过这个问题,很是自然道:“乃是我等未能提前防范仇人!”
——云来楼东家是谁?林孝鹏啊!
——林孝鹏为什么要开云来楼还与他相争?为了报仇呀!
——如果能提前发现林孝鹏与他们方家有仇,他早做准备,必不会如此!
方长自信满满,但秦门摇头说,问题不出在这里。
“自古以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那林孝鹏虽然心怀恶意,但当初他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有哪一件又是其他酒楼不会做的呢?”
难道与你方家没有仇,就不会做出与方家菜旗鼓相当的菜肴了?
难道与你方家没仇没怨,就不会为了吸引客人请人来说书了?
“不说他之后丧失理智大肆传播谣言之举,此人所做的其他事情都是寻常酒楼会做的,因此,方氏菜馆并非败于仇,乃是败于弱。”
弱!
活在这个世道上谁没个三五仇人?
就算走在路上还说不定会有人看不惯你想要找机会一板砖把你拍死呢!
所以这世道上那么多人活得好好的,那么多家酒楼开得好好的,是因为他们没有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