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姒浑不在意这种罪名,挑了挑眉道:“三哥,我很看得起你了。”
毕竟五万兵马呢。半数入京,半数在京城外把守森严。
“但你比我想象的……还差些儿。”谢重姒忽然提高嗓音,朗声道,“来人,将乱贼谢温拿下!”
寻声而来的暗卫立刻上前,尽职尽责地要扣押谢温。
谢温目眦欲裂:“你敢!你有什么资格?!”
谢重姒“哎”了声,俯身道:“我是没资格,不过总有人有的。”
“谁?!谢治吗?他?笑话——”
“不是我。”谢重姒笑意微敛,看向殿外。
殿外鸦雀无声,浑像见了鬼。有顺着她目光一望的朝臣,也是浑身哆嗦,年迈的老臣差点没当场心梗晕倒。
谢重姒反倒笑了,对着逆光进殿的九五之尊,谢重姒弯膝轻拜:“父皇。”
说完这句激水入沸油的话,她又直身立到一旁,娇柔壁花般——吃人的那种。
父皇……?
谢温不可置信地回头,就听到一声爆喝:“尔玉没有,太子没有,那朕呢?可有资格治你罪啊?!”
来人正是本该“暴毙”的谢策道。
这场假死,太子门客知晓内幕的不少,但宫闱上下,只有他和谢重姒一清二楚,就连戚贵妃和蒋明,都被蒙在鼓里。
戚贵妃哭晕过三四回,醒来就想不开要寻死,被谢重姒命人拦下看住。
蒋明也是失态了几天——
如今都没缓过神来,直愣愣地跟在谢策道身后,一副见鬼模样。
不过多亏他们真实的反应,才骗过所有人,包括谢温。
谢温甚至不惜破釜沉舟,只为登临至尊之位。
可惜终究功败垂成。
谢重姒多少有所顾忌,谢策道明显比她更雷厉风行千百倍,毫不犹豫地将三皇子一脉革职的革职,贬斥的贬斥,扣押的扣押,当场处决的处决。
谢温大势皆去,被扣押入宗人府,是两天后,谢重姒去说了场风凉话:“成王败寇啊三哥,你这新封的王爷头衔,真是合适。”
谢温恨极了,狠狠瞪她,唇齿都快要被他咬出血来,有些狼狈地道:“你以为,你那皇兄,能坐稳皇位?江家势力不在朝堂,而在民野,这么对我不留余地,氏族他们如何想?”
“我管他们怎么想。”谢重姒唇齿溢出冷笑,“三哥,你可以啊,打得好算盘。持功谋逆,杀父篡位?!旁的不说,就你这功劳,用使节退敌,说出去也不怕遭人笑话?!更何况,你知道燕军,又转面攻打回来了吗?!来势汹汹,胜似当初——不,该说,这次他们才是来实的。而且在北岭岐山一代,都势如破竹,有如神助,大齐差点没被捅个对穿。”
谢温懵了。
“谢温,你真应该,以、死、谢、罪。”谢重姒一字一顿地说,清早得到的加急战报,看得她眼前一黑,再连猜带蒙,也能猜到到底发生了何事,“顾九冰他……他是不是有意无意地摸查到了城池的防御布阵?!”
虽然不知他是靠着记忆,还是什么别的法子知晓,但……
边线这种程度的落败速度,只可能是军防图泄露了。
“这你也敢给他看?!”谢重姒实在没忍住,想要用掌心把玩的玉蝉砸他,手抬到一半,想起这是宣珏的,又放下,火气倒是散了些许,微抬下颚,冷冷瞥了谢温一眼。
谢温本就狼狈,此时更是脸色煞白,喃喃地道:“我……我没有……他应该只是远远扫过几眼……”
他是有野心不错,但他真的没想到扰乱大齐朝纲,残害大齐民众,更没想过顾九冰狠辣翻脸至此,甫一归国,就迫不及待举兵反攻。
他还想说什么,谢重姒已然走远,谢温有些痛苦地抚额呻|吟:“该死的……”
沿线四面八方的紧急战报终是传到了望都。
谢重姒立刻做了两件事,一,让谢治西行北上,暂不归京,而是与剩余戚军会和,赶来勤王。
二,用又从卫旭那里顺来的、尚未来得及寄出的青鸾木,寄了封信给宣珏,简明扼要交代了番这几日的天翻地覆,又道:“放手而为,我兜底。”
离玉绝对比她更早一步得知此事。
或许早有安排。
两只青鸾木鸟,一书“守住”,一书“放手而为”。
行经路线一致。一由南向北,一由北向南。前者放出更早,因此在距离望都更近的蓝谷处,二者隔着数百米距离偶遇擦肩。
山川峻岭江河湖海,尽在羽翼之下。
像是经隔亘古对视,继而各赴使命。
谢重姒那只鸾木抵达沧城时,宣珏早已不在城内。
抄送快报马不停蹄送到他手上,宣珏看完后,掐算了行兵时日,猜测谢重姒放出消息时,他的木鸾未到,但燕军破防直入的消息,已传到望都。
他没忍住轻笑一声。
这么信他么?
第114章 守城 守城+找回桃花玉佩√
东燕盖安山脉, 风雪交加。
戚文澜蹲在一旁从高处往下看,奇怪地看他一眼:“笑甚?”
“谢温谋逆,被扣押宗人府了。”宣珏将抄送的密报折起收好。
他难得穿盔戴甲, 像是锋光内敛的绝世名刀, 立如松竹,肩上落了层薄薄细雪,明明同为弱冠不久的青年人,较杀气外溢的戚文澜更让人不敢直视。
戚文澜:“京中妥了?”
宣珏“嗯”了声:“拦截谢温的骑兵,只折损了不到八百兵卒,零七碎八的尽皆算上, 望都有十万左右的人马可供驱策,守城不成问题。”
戚文澜心中大石稍稍落地, 对宣珏招手道:“此处埋伏落石, 待我们假装不敌, 引他们出城,便能一举歼灭。”
“可。”宣珏扫了一眼远近险峻山势地貌,又道,“再往前百丈左右伏击, 效果更好。”
连行十几日兵,军中上下摸清了这位的性子。
建议在我,决不决策在你, 比如逆风行军还是停顿休整, 进攻何城以何路线。被人驳斥了也不气, 看起来好说话得要命。
起先还有将士仗着资历老,随者多,看不起半道而来的宣珏,屡次三番驳斥他的建议。
宣珏冷眼旁观, 由着他们吃过一两次亏乖乖老实,然后继续有条不紊地布局筹划。
十几日下来,无论是暗袭偷城,还是连夜伏击,都屡战屡胜,几乎快要攻入处京边境,东燕的狼烟同样燃了绵延遍地。
戚家军近四十万兵力,折损未曾过万。
这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诸将领才对他刮目相看,有次戚文澜都忍不住道:“离玉,你的兵法基本是纸上谈兵未曾实践吧?怎如此顺手——我爹已是兵法大家,在奇诡之道上,远不如你。”
宣珏长睫上也是细碎的雪沫,他眨眼垂眸,淡淡地谦逊几句,敷衍过这个问题。
他的独辟蹊径是前世鲜血浇灌磨砺而出,没什么值得夸赞提及的。
宣珏摩挲掌心刀剑剑柄,遥望盖安城池,再远处是巍峨高耸的群山,遮挡住富贵滔天处的燕都。
心里想道:青鸾也该抵达望都了。
谢重姒接到宣珏传入帝都的“守住”二字时,满朝文武也在说守城。
东境沿线被摧枯拉朽的攻势,破坏得摇摇欲坠,望都东南更是直接撕碎一角,燕军长驱直入。
浩荡的二十余万敌军不日即可抵达望都,几乎三倍的兵力让不少朝官都闻风丧胆。
“坚守城门,打不死他们也要恶心死他们!”有朝官唾沫子横飞,“望都素来稳固,把守不动,定能迎来援军!”
谢重姒这几日都很不见外地参朝议政,即使有老学究嚎啕着于理不合,但奈何三皇子一脉除去,太子嫡脉在朝堂上稳居上风,有他们护着,旁人不好多说一句话。
就连向来古板的御史中丞宣亭,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行,没多说一个字。
谢重姒懒洋洋地半阖眸听着,莫名其妙:“我们兵多,为何示弱?背城一战,正面迎敌即可。”
朝官:“……”
您管这叫兵多?
谢重姒戳破他:“没记错的话,梁大人,您……前几日还撺掇着弃都城,南下逃避吧?”
梁大人:“……”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谢策道脸色。
昨儿因着这事,陛下雷霆大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再没人敢提了。
梁大人生怕又触了谢策道霉头,见他没动怒,方才继续道:“殿下,五万对二十三万,即便是守城,也……太为难了。”
谢重姒微微一笑:“这五万戚家军,本身应该是不存在的。所以本宫说,咱们兵多。梁大人,知福惜福。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满朝文武鞠躬尽瘁才对,危急关头,诸位更应集思广益吧?”
梁大人讷讷几句,不敢多言了。
谢重姒转过头不再看他,对谢策道朗声道:“依儿臣之见,我齐不仅要大大方方地打,还要打得他们心服口服。主家战场,兵未至,为何要士气先衰?”
此言一出,附和者成群。谢重姒扯出话引,再次作壁上观。
耐着性子听完七嘴八舌,偶尔开口几句,确保主论观点没有大的偏差。
朝会难捱,谢重姒是真的不喜朝礼,下朝回宫后魂都没了大半,不住地掩唇打哈欠,叶竹皱着眉替她褪外衣,飞快地给自家殿下泡茶,有些焦虑:“殿下……这可怎办啊?宣大人和戚将军他们,能赶得回来吗?咱们能等得到吗?”
“等他?”谢重姒窝在软榻上,垂眸捧茶,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叶竹:“……啊?”
她还想说什么,谢重姒嫣然一笑,眼里调侃意味甚浓:“哎呀哎呀,小叶子,你眼里本宫就这么可怜兮兮的,需要被人捧着护着呀?”
叶竹:“……”
谢重姒挑眉:“来,这群燕军尽管来。我让他们有来无回。顾九冰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搞这么一遭连环算计,穷兵黩武,也不怕反噬自身?”
她唇边微勾,眉眼微弯,是粲然明艳的笑靥模样,叶竹却背后一凉,察觉到点冷意。
即使这冷意不是对她,也有点吃不消的胆颤。
戚军指挥权暂时是落在谢重姒手上,谢策道也没说收归。
于是谢重姒连夜召集所有土木工,修理加固城门预防,给官兵预发半年俸禄,以激士气,将五万戚军和三万守卫均分在望都八门处,直面迎敌。
燕军兵临城下的那一晚,朱雀大道上的同济堂内,卫旭睁开了双眼。
她唤来金繁,皱眉问道:“近来望都有何异样么?”
“不都和你说了吗?”金繁睡梦里吵醒,有些发懵,“就……三皇子那事儿,调了点兵来。”
“不,这次更多人。”卫旭眼底有火光,是蜡烛的火,血红色的,“恐怕十五万朝上。”
金繁彻底清醒了,纳闷:“你怎么听出来的啊?这次是动静大些吗?”
卫旭点了点耳朵:“不是告诉过你么,我耳廓下有传音骨玉。”
卫旭平时话没个正经,金繁当时还以为她在玩笑,没想到是真的,不由问道:“那你岂不是时刻都受外音干扰?”
“那倒不会,我只对兵器马蹄声敏锐。”卫旭脸上浮现一抹嗜血的笑,她舔了舔没甚血色的唇,像是弑杀残忍却又说一不二的战神重回,轻而又轻的说道,“而且这些声音不一样的。兵戈的铁器声……很动听。”
能让人浑身战栗,热血昂扬。
同样热血昂扬的还有大齐将士。
国难在前,有临阵脱逃的高官厚禄者,自然也有热血沸腾恨不得保家卫国的战士。
再加上近十天的动员游说,阵前鼓舞的话都说了一箩筐,正是士气激昂之时。
谢重姒连夜登上城楼,烈风席卷得她大氅翻飞,绒羽遮挡朦胧下,她窥见整军暗待的燕军。暗自叹了口气,于巍峨高墙上,挽弓搭箭,射出暗夜里的第一支火箭——
昭告大战拉开序幕。
战事焦灼到难分难解。
燕军人多势众,但经久行军疲乏不安;齐军昂扬斗志,但人数……确实是过少。
谢重姒下令死守南门和东门,西北的天辰门像是兵力实在不够导致疏漏,留了个缺口,燕军也察觉到了,蜂拥而上,不出三日,天辰门破。
天辰门距离民宿民宅遥不可及,但它距离天金阙,近在咫尺。
甫一入城,燕军就迫不及待地北上入皇宫,势必要用一场全面的大捷,俘虏敌国君主嫔妃,来昭告他们的大获全胜。
他们甚至没注意到路上显得荒凉的民宅——其中百姓早已撤离。
燕军只是被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冲昏头脑,莽打莽撞地攻入天金阙内。
然后就在天金阙内,被炸成了烟花。至少五万的燕军,粉身碎骨。
轰鸣爆炸声接二连三,像是年节早来的爆竹贺岁,也像是年节姗姗而来的前兆,腊月初八的清早,因为战事同样紧张焦虑的望都百姓,是被北方皇宫内的爆炸惊醒的。
谢重姒就在不远处的墨韵楼远眺,身后是战战兢兢的将领和随从,她听了个声响,转过身来,见满屋子的人神情凝重,“哎”了声:“这么紧张作甚?”
她风轻云淡地随口扯犊子:“年节留着炸烟花看的。现在提前炸了,也大差不差。”
随从:“……”
殿下,差很多好吗?!
谢重姒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也感觉有几分意思。
这还是当初秦云杉偷运入宫,能将整个天金阙炸掉的金敛油。油矿里提纯的极品燃料,一点就炸,一炸就是连环炸,密集堆积的时候,效果胜似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