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特有的腥甜涌上你的喉头。
你怔怔地望着垂下头颅亲吻你嘴唇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这一刻,你想明白了。
什么彼岸,什么神明?那都是骗人的东西,神明才没有眷顾过你。要是你真的备受宠爱的神子,为什么不给你和那位“椿”一样的力量?为什么要让你遭遇这种可怕的事。
所以轮回那种东西一定不存在吧?只要死亡闭上双眼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而且神明万一真的存在才是最可怕的。你是蝼蚁你是废物,但最开始你好歹能做点酿酒的工作,所以神最开始只是漠视你。直到后面你擅自跟真人逃走才算真正触犯禁忌,一路上才会有这么多只针对你的
神明大人一定会惩罚你的吧?而且用的说不定还是比父亲大人使用的鞭子更加粗暴更加难以想象的方法,像什么说谎的孩子会吞下一千根针那样的……
【好可怕好可怕,我才不要那样。】
【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我才不要去没有真人的未知彼岸!】
【白痴真人,笨蛋真人,再接着保护我啊!】
那一刻内心极度的慌乱战胜了肢体上的疼痛,要不是因为你很快就死了,你怕是要对恋人做出平生最出格的举动,直接在他怀里像个孩子那样毫无理智地哭闹起来。
无数杂念在你心间涌现,最后固化为了“不想死”“以及陪在我身边”的诅咒。
……
你于无声的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
……
【黑匣子】
我没有找到阿椿。
她去哪里了?
我得找到她才行。
第2章
惨死时苦痛的幻觉还残存在你的身上。你满脸惊惧地捂着被开洞的小腹,像上岸的鱼那样大口大口地喘气,缓了好久才恢复呼吸的节奏。
“我还活着……”
“但‘我’现在是什么东西?”
你开始检查自己的现在的身体。
自你苏醒之后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木,没有作为镜子的溪流给你照,你只能用双手感受大概情况——
四肢是完整的,脸摸起来还有鼻子有眼睛,感觉还是人类的样子。只不过身上逃亡所穿的衣裙不知为何变成了干净整洁的巫女装,还是你在祭奠上为神明献舞酿酒所穿的那套。
明明逃跑之后就再没有穿过这件了……
熟悉的衣物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这让你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你摇摇头将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操纵着僵硬的双手,笨拙地解开衣物,好去确认你苏醒后最在乎的地方——
小腹被刺穿的窟窿已经长好了,不仅如此你还拥有了一朵红色花朵。鲜红的瘢痕自曾经的刀口处向外发散,仿佛技法高超的画家在你身上精心描画,呈现出的图案正是你过去最为喜爱的椿花。
是红椿啊……
红艳艳的真是漂亮。
在你拉开衣衫的同时,有一件不起眼的小东西从你身上滚落,如今咕噜噜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你对咒纹的欣赏。
它是你生前最宝贵的东西——
盛放口嚼酒的木盒。
显然作为你巫女身份象征的它也因为你的重生改变了姿态。
它像是一个风化的古物,周身属于原木的嫩黄色在岁月的侵蚀下成了森森苍白,光滑的外壁上冒着丝丝凉气,让你想到某种生物的骸骨。
你用手指摩挲着木盒,还未进一步探究其变化,深夜的宁静便被一阵尖锐的嘶鸣打破了。
虽然身体和木盒发生了变化,但你本身仍是那个会散发灵力的香饽饽。
妖怪,从不在你生命里缺席的伙伴,从森林的阴影中显现,一拥而上。它们奇形怪状,面目狰狞。不待你先判明它们的种类,那一张张喷洒着臭味的大嘴就要先一步咬上你的身体。
你怔怔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无师自通地举起了手中的酒盒。
【我不想死】
满溢吧。
时间骤然慢了下来。
“叮咚——”
苍白的木盒底部发出了泉眼开启的轻响。
鲜红的酒液回旋着从木盒中升起,源源不断喷涌而出。这些腥甜的液体在空中不断压缩,化为红色的刀片,又在一息间四散而去,发出你最熟悉不过的,真人用匕首刮开怪物肢体的切割声。
美丽娇艳的红椿于无边的夜色中争相绽放,如火如荼。
生命盛开到极致的美景烙印于你的眼眶。
……
你痴痴地抚摸着被温热液体濡湿的面庞,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的视线在掌上美丽的红色以及散落一地的尸骸之间来回游走。
诶?诶??杀掉了么?
这么轻松么?
那你不就和那位“椿”巫女一样拥有斩杀妖魔的力量了嘛?杀掉,可以都杀掉了吧……
在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为何之时,你心头涌出的喜悦竟然比第一次学会神楽舞还要强烈上几分。
你用被鲜血染得滑腻的手指捂住了脸颊,习惯性地想要按住抽搐的嘴角,避免自己露出失态的表情,但笑声还是无法控制地从指缝中滑了出来。
不行,好开心,太开心了……
……
酒液化成的刀刃在割开妖怪喉咙的瞬间变自行消散了,而作为补偿,大部分妖兽都在死后融化成了一滩粘稠的血水,自行汇入小小的酒盒中。
然而尽管木盒已经吸收了数倍涌出的血量,但是这些贡品一入木盒就蒸发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你再怎么像之前那样举起木盒,它都没有再次产生红色酒液的迹象。
不过在木盒吸收鲜血后,你的身体倒是涌起了一阵奇妙的满足感,四肢也不像之前那样坚硬了。
饱足感在舒缓你疲惫的同时,也让你的脑子难得清醒了不少。
你感觉自己一下变聪明了,甚至开始摇晃着手里的盒子,从酿酒专家的角度胡乱猜想这种红的酒液是不是还在分解原粮重新酿造的过程中。
嗯……
想不明白。你原来没有做过红色的酒。
只有口嚼酒才是你的老本行,或许你可以再做点试试看?
毕竟你总得把这些剩下的材料合理地利用起来吧?
木盒散出的血刃数量有限,切割时还有后劲不足的情况。于是除去那些被一击毙命吸入木盒的妖怪,你四周还倒着不少喉咙被割了一半仅有一息尚存的妖怪。
过去遭受的饥饿让你将“节约”这种品质深深地刻进了骨血之中,你可惜地望着那些没法被木盒“吃掉”的“材料”。
在思索片刻之后,你对着悬于夜空的月亮虔诚地举起了双手。
一粒两粒,晶莹圆润的米粒凭空出现,仿佛夏日的骤雨坠落在你的掌心,它们相互撞击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你细细地咀嚼过这些灵米,将它们吐到了空无一物的木盒之中。粘稠的米浆无声地发生着变化,在几秒内完成了本该数日的酿造,最终化为一汪清澈的酒液,
虽然还不是很充分,但足够应付现在的局面。
你在一地的备选中,选择了一只浑身通红的巨鸟。因为它看起来毛茸茸的很暖和,颜色也好看。
跪坐在怪鸟身边,你端着木盒左右打量了一阵,最后选择直接将“口嚼酒”灌进它被隔开的喉管。
应该不会洒出来吧?
【留在我身边,保护我】
第二个诅咒开始生效。
难以理解的画面再度降临于这片漆黑的森林。一双无形的手掌伸了出来,它四处收集逸散的碎片,将它们重新揉进了“尸体”之中。本来因为灵魂被你打碎而走向消散的妖物,在它手上变成了一块柔软的陶泥。
一阵粗暴的修修补补之后,徘徊于生死边缘的妖物挣扎着抬起了头颅,温驯地用脑袋蹭了蹭你的手掌。
……
你很怕那种看不出心思可能会袭击你的“可爱小动物”,但是这种被咒术控制住的“式神”就莫名让你觉得安心了。
不讨厌……
可能这种感觉就是真人曾说过的你应该觉得它可爱吧?
你依偎在红色怪鸟毛耸耸的胸脯上。危机暂时得以解除,脑袋空空的你为自己的未来感到了一丝迷茫。
午夜呼啸的寒风吹拂你僵硬的身体,令你条件反射的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死后你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没有生机,但是记忆携带的习惯还是很好的保留了下来。
毕竟你在过去没有过一个人的经历,所以完全不想也不习惯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种种。你打心眼里觉得寒冷与无助,这样的夜里你一般会睡在真人的怀里。
你好想真人啊……
可是如果再次相见的话,真人还会像过去那样亲吻你拥抱你以温柔的语气对你说话么?
他想带你一起死,但是你却抛下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那真人会生气么?
不知道,你没见过真人生气,他总是笑盈盈的,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你只见过他扭断别人脖子,或者把别人切四分五裂的样子。
……呜,还是先不要思考这个问题比较好。
不过你记得真人之前好像说过什么“他不在就用可爱小动物陪你”的话语。你现在已经养一只了,如果还不满足的话,再多养几只就会更安心吧?
毕竟“椿”大人也有很多式神作伴。
……
吃饱之后你感觉森林里除了对自己力量十分自信,被你引出来的妖兽,还有其他更多在目睹惨态后选择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你凝望着无边的黑暗,在“式神”的陪伴下,缓缓向山林深处走去。
第3章
死后的世界相比于生前的世界似乎更为简单和自由,你每天除了“吃”就是“散步”——
先让忠诚的小动物上去试试对面的深浅,如果势均力敌那你就在后方用木盒抽取对面伤口处的鲜血做做辅助工作。
如果敌我差距太大的话,那你木盒里可化为刀刃的血酒便成了保命的底牌。这些迷人的凶器由血液浓缩而成,属于一次性消耗品,质量与母体的妖力以及你的咒力挂钩,越是锋利越是快速就需要更多更好的血液。
相较而言转换仆从的“口嚼酒”就没有这么多限制了,这些酒基本在你有咒力的情况下随取随用,只不过效果会随酿造时间不同而产生诧异——
想要控制妖力更强的妖怪,要不先把它打到濒死意志涣散再下手,要不使用前就多用咒力将“口嚼酒”温养酿造再多些时日。
虽然你拿得出手的就这么一招两式。但用得好还是能一招鲜吃遍天,照这个进度扫荡完复活的森林之后,你就感到了空虚。
——你开始梦到过去的事情。
那还是刚开始逃亡的一段时光,过去的阴影还笼罩在你的身上。梦魇于半夜扼住了你的喉咙,父母与村民那残酷的幻影让你猛然惊醒,久久无法止住颤抖。
面对陷入不安的你,挨在你身侧的真人总会及时提供安慰。他伸手握住你冰凉的双手,稍稍用力将它们包进自己的手掌,贴上自己温热的脸庞,对你说道:
“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里。”
少年侧过漂亮的面庞,垂下眼帘依恋地亲吻你的掌心,如是向你许下诺言。
“我不会让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真人做到了,他的确在死亡的那一刻也想着将你带走。但……
如今你的身侧空无一人。你望着简陋的床铺愣了好一阵子,最后默默地将整个人往“小动物”的绒毛里埋了一埋。
好冷啊。
……
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你生前很怕父母把你抓回去,囚禁在原来房间里终日饿着肚子。但现在肚子饱了,作为咒灵远远地逃离人群生活,久了你居然又开始感到孤独,盼望有人陪在你身边同你说说话。
由于害怕引来讨伐,活人就成了你绝对不能轻易触碰的高压线。
那只要快死的人就行了吧?
可是除了真人、父母、以及侍奉你的仆从,你并没有跟他人一对一打交道的经历。因为畏惧他人的视线,你在跳神楽舞的时候,从不看台下观众,处在一个视线放空脑袋放空完全凭感觉行动的情况。
你愁苦地搅动着手指,为即将到来的接触感到十分不安——
可是你真的好寂寞啊。
……那只要不被看见就可以了吧?
这可真是个绝妙的点子。
你操作着在“散步”过程中变得日益流畅的力量,为自己做出了一片掩面的黑纱,将它披在了头上。
作为一个胆小鬼,你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藏自己作为诅咒的气息。
你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藏了起来。
……
为了质量更好的血酒,以及可以帮助你的聊天人选。
你开始徘徊在战场周边,一边吸收着死者强大的负面情绪,一边寻找到可以下手的对象。掏出对妖兽使用过的“口嚼酒”,就是一番“请,请问,你想不想为我活下去”劝诱。
渐渐的,你作为酒之巫女的奇怪名头传了出去——
有蒙着黑纱身着巫女服的女人会出现在濒死者的身旁。传说她藏于黑纱下的面容我见犹怜,手中的神酒更是神明赐下的佳酿,一口忘忧,喝下就会成为她的爱情的俘虏,用剩余的生命为她效力到老。
传言的正确性一半一半。你的“口嚼酒”可以让妖怪成为温驯的小动物,也能让人类成为你体贴的恋人。
但美中不足的是你可以用“口嚼酒”将濒死者的灵魂禁锢在身边,但对□□的治愈却毫无办法。于是你的爱人终会在某一天重新化为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