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怀石收起了装作友好的笑容,道:“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高熙耸耸肩,“我确实没有证据,要不然,你早就被警方带走了,我也不必特意过来见你。”
罗怀石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松一口气。
高熙既然能这么坦荡地承认她没有证据,那就只能说明,她有后手。
接着,罗怀石看到高熙慢条斯理地打开手机,打开了一界面,将手机推到罗怀石面前,“这个录音,你可以点开看看。”
罗怀石动手顿了顿,但还是点开了。
“你告诉高淳当年车祸的内幕了?蔡英,你别忘了,这事儿有你的一份。”
“瞧你这慌里慌张的,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说真话?”
“高淳都已经知道当年凯复海外项目有问题了!”
“知道又怎么样?又不知道是你经手的那块出的问题,你慌什么?放心吧,我跟他们说是高世培干的,这个锅想让高世培背可太容易了。”
录音里蔡英的声音扬眉吐气,“他们父子不是喜欢斗吗?那我就再添把火,索性斗个你死我活才好。这事儿对你来说也是个好事儿啊,他们两个两败俱伤后,可不就是你坐收渔翁之利吗?而且这些年你因为这个把柄在高世培手里,在他底下不也过得挺憋屈?让他替你背这个锅,多好的事儿。”
录音里罗怀石沉默了片刻,迟疑着道:“你确定高彦坤会相信是高世培要让他死?”
蔡英:“呵,不要小看他们父子的矛盾,何况车祸之后没多久高世培不也是知晓了吗?不仅知道了还替你把那些洗.钱的勾当都藏下来了,他本就不清白,即便高彦坤要去对峙,高世培都做不到坦坦荡荡。”
“但是他们找不到证据。”
“找不到证据才好啊,走不了司法程序,就只能暗地里解决。”
“阮沛玲那样?”
“呵……可不是吗,所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录音在这里结束。
罗怀石的脸色极差,但还是沉着声音道:“用不正当手段拿到的录音,又有什么用?做不成证据,你们自己还会涉嫌违法,何况,这种录音,你也不敢在网上公开。”
高熙轻轻嗤笑了一声,“确实没法在网上公开,除非我要跟你同归于尽,现在又远没到同归于尽的时候。但是,如果我爷爷听到这一段,他会怎么想?”
罗怀石并没有被吓唬住,“他会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如果你觉得把录音给他对你们有利,这会儿也不会来找我,而是直接给他了。”
高熙耸了耸肩,“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她顿了顿,直视着罗怀石的眼睛,道:“我在给你做选择。”
罗怀石回视着她,目光波动。
“把这段录音给我爷爷,他会觉得你是一个威胁,会觉得留不得你,当然,对我们确实也没什么好处,可能会大乱斗吧,事情会比较麻烦,但是,我想你也是清楚的,现在我大伯伯、我哥哥,可不怕大乱斗,想比起来肯定是你比较麻烦,瞬间对面有两个敌人,前后都要受敌,这谁受得了?你爷爷要真发起狠来……”
高熙歪了歪头,状若思考样儿,“我想想啊,结果会怎么样呢?不走法程序,可能就像录音里蔡奶奶说的那样,像阮奶奶一样。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走司法程序,那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跟你妻子,跟你两个儿子,以及孙子,都没有关系,但如果变成暗地里动手,这就不一定了啊。我爷爷肯定不会再让罗叔叔在公司里继续做事儿,再动一个歪心思……那可不得了。阮奶奶没儿没女的更没有孙子,但你不一样啊。”
罗怀石猛地一拍桌子,“你敢!”
高熙很浮夸地吓得瑟缩一下,“罗爷爷你吓死我了,这么凶干嘛?我是替你着想,我爷爷这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这跟我可没关系啊,我只是担心我爷爷会对你不利。当然了,少一个我这样的敌人肯定是最好不过的,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虽然你曾经做过这么坏的事情,但是罪不及家人,对吧?何况你孙子还读初中呢,就跟像我弟弟一样。”
罗怀石双手握拳,苍老面庞的额角青筋显露。
高熙慢吞吞把手机收了回来,道:“我说了,我今天来,是给你做选择的。事到如今,你曾经做过的事儿已经躲不过去,要怎么解决它最后还是看你自己。如果你还是这么犟着,我也不确定我爷爷听了这录音后会做什么,而且,我大伯伯也不能白白遭了车祸瘫那么多年不是吗?只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如果你自首呢,就是去里面养个老,辛苦是辛苦了点,但好歹不用担心祸及家人。我可以保证不会牵连到罗叔叔的工作,如果你想,把你手里的股份转给罗叔叔我们也不会有意见。总归最后还是得你自己去权衡利弊。”
高熙话到这里,便不再多说,起身告辞。
她临走也没打开那瓶可乐,一直放在桌子上没动,因为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瓶壁上沾满了凝结而成的水珠。
罗怀石盯着这灌可乐,半晌没动,末了,一声颓败的叹息。
第99章
蔡英在安临住了好些日子了。
她到昌丰县之后, 就得知高含卉已经被转移到安临省会城市的看守所,她的案件也转到了那儿的中级法院,所以蔡英没能在昌丰县里见到高含卉, 于是又去了安临省省会,又因为这样那样的手续, 没能第一时间见到,只能通过律师传递消息。
为此,蔡英的元旦都是一个人在安临过的。
一直到现在, 她才终于有机会跟高含卉见面。
两人见面时,中间隔着厚厚的玻璃, 由电话线连通了里外。
玻璃窗里面的高含卉神情恹恹的,双眼无神,即便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母亲,似乎也不见有多么喜悦,她也不再去试图抓救命稻草, 大概是已经接受了自己面临的命运。
高含卉懒懒地拿起听筒,放在耳边,也不说话,整个人就没什么精神气, 除了麻木, 还是麻木。
蔡英作为母亲, 看到自己的女儿是这样的状态, 心底要说毫无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她动了动嘴唇, 觉得喉口涩然,好半晌,才说出了一句问候。
而高含卉的回应也是少得可怜, 蔡英问好几句,她才会给那么一点儿反应,或是点头,或是摇头,或是短促的一声“嗯”,就好像一个破布娃娃,戳一下,动一下。
蔡英大概想让高含卉高兴起来,就说起了她在高彦坤高世培之间的挑拨离间,这一说,还把她自个儿说兴奋了,初见高含卉的涩意也渐渐淡了下去,反而越说越激动。
“你且看着吧,高彦坤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有妈在,妈给你报仇,他把我们一家全给毁了,妈怎么可能让他好过?你再等等,要不了多久,他的下场只会更糟糕!”
高含卉眸光略略起了些波动,“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被我骗了,以为当年车祸是你爸造成的,一直在查你爸,而你爸也知道了,你爸这个人,我还不了解吗?他怎么可能会任由高彦坤乱来?我们就看着他们斗,斗到两败俱伤,谁也不会捞到好!”
高含卉听到这里,眼中的麻木又回来了,“就算两败俱伤又怎么样?难道我们还有本事就收渔人之利不成?妈,你要有闲工夫,就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少坐几年牢。”
蔡英噎了下,少坐几年牢,这恐怕都不是高含卉能想的了,据蔡英从律师那儿听说的,高含卉恐怕只有死刑和死缓的区别。
能不能留条命都不一定。
蔡英不是不难过,但她没有办法,已经帮不了什么。
既然帮不了,反而去报复高彦坤更切实际一些。
蔡英对于自己那挑拨离间的行为,有着报复的快感,而此刻,她就特别想把这快感传递到高含卉身上,以此让作为沦为至此后所能得到的慰藉。
她道:“我们已经没办法改变我们的现状了,既然如此,就不能让高彦坤他们好过,要完蛋就一起完蛋,你就看着吧,要不了多久的,要不了多久,高世培和高彦坤之间的斗争会越来越惨烈,你爸这个人啊,真要发起狠来,谁也挡不住的,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
她一直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在说服高含卉还是在说服自己,虽然还没有发生,但似乎她的脑海里已经有了高彦坤惨淡收场的画面,苍老的脸上浮现起几乎有些病态的痛快的笑容。
而高含卉,好似真的被她感染一样,也跟着笑了起来,跟神经质一样。
随后没过多久,会见的时间结束,隔着厚玻璃的两电话都响起了忙音。
高含卉被狱警带了回去,离开前,她的面上还残留着笑意,可即便笑着,双目里依然都是麻木。
蔡英则走出了看守所。
她走下台阶,捋了捋颊边的鬓发,挺起腰板,微笑着走到路边,拦下一辆的士。
事已至死,她救不了高含卉,但她能看着高彦坤一家覆灭啊。
多好。
她坐上的士,报了酒店的名字,随后就盘算着,她要在安临继续住下去。她不想出国,出国就无法第一时间知道高家的现状了,她要留在国内,但她又不想回到江城,因为这样很有可能那边的斗争会波及到她,她不想被波及进去。
所以,还不如留在安临,顺便陪着高含卉走完庭审,如果最后真的被判了死刑,她也能送完这一逞。
正在蔡英盘算着问高彦威拿些钱,再换一个五星级酒店住的时候,国内广播的声音突然就这么灌入到了她的耳里。
“……日前,凯复副董罗某已向警方投案自首,对11年一起刑事案件供认不讳,称起因为其涉及的洗钱行为暴露,目前警方已立案调查,因刑事案件发生在M国,警方与当地警方已取得联系,正……”
蔡英突然一声尖叫,“这什么东西!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说着,竟还从后排直接探起身去,提起包就打向前边的广播。
司机师傅吓一大跳,一个紧急刹车,转向盘都打滑了一大圈,没好气地怒骂,“干什么你!坐下!给我坐下!”
好在周围没什么车,没有造成事故,而司机师傅也赶忙在路边停下。
随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蔡英就好像要疯癫了一样,失去理智地骂高彦坤,骂罗怀石,还骂新闻造假,最后司机师傅报了警,警方带走了蔡英,这场闹剧才作罢。
而蔡英被警方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到酒店。
因为罗怀石自首时,把与蔡英的交易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年的车祸事件,蔡英已经算得上帮凶,而洗钱事件,蔡英也要落个包庇罪。
蔡英在安临省被逮捕,随后,就被运送到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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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熙去了一趟医院,说是阮沛玲想要见她。
阮沛玲近来恢复得不错,断断续续地已经能说出几句话了,只不过除了语言功能外,其它的恢复却是没有。
高熙本不想去的,但奈何她太闲了,且家里的人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在忙。
高彦坤和魏青云忙着配合调查,时不时就要接待警察,阐述当年的情况。同时,警方还成立了专案组还调查凯复当年那些见不得人的业务,而凯复现在也乱作一团,还是要高彦坤去接洽配合。
高淳忙着解决此事曝光后对北辰的影响,据说公关团队已经几天几夜连轴转。
哦对了,凯复的股价已经连着好几天都跌停。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高淳就没让高熙再去公司里,让她在家里躲着,别去招惹那些记者。
所以,全家就只有高熙一个人闲得蛋疼。
于是,在听说医院里的阮沛玲想要见她的时候,高熙还是去了。
阮沛玲依然是躲在病床上,除了能扭一扭脖子之外,其它能动的地方几乎没有。
但好歹能说话了,虽然说得慢,断断续续的,有时还会卡壳,词不达意。
高熙来到病房时,护工正在给阮沛玲按摩,但即便每天在按摩,依然阻挡不了肌肉的萎缩,阮沛玲的两条腿已经又黄又细。
高熙进来后,护工就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她站在阮沛玲的床前,神色淡漠地看着她,见阮沛玲吃力地说话但好半晌都没有把一句话说完整后,高熙不耐烦地打断她,道:“放心吧,即便爷爷要进监狱管不了你,你还是能安安稳稳地继续住院的,你那些财产足够你后半辈子好好在医院里养着了。”看来阮沛玲虽然瘫痪在床,但还是知道新闻里播报的事情。
阮沛玲张了张嘴,花了一分钟,说出一句:“你爷爷……怎么样了?”
高熙:“还在配合调查喽,还没被逮捕呢,不过也快了。”
阮沛玲拉动着嘴角,“他要是……早点……也不至于……”
高熙挑挑眉,“他要是能遵纪守法,更不至于。”
阮沛玲的神情变得很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偏瘫的缘故,她做起面部表情来都很扭曲,都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恼,高熙皱着眉看着她,等了好半晌,才终于听明白了她说的话。
“傻……真傻……一千……自损八百,你们都是……股东,凯复完蛋……你们……什么好处……换我……背地解决……完事……现在……你们就……一起完蛋吧……”
高熙终于是听出了她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
她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凯复虽然股价在跌,北辰可是稳中带涨呢。就算有损他们利益,但总归还是在可接受范围内。
而阮沛玲这么辛苦地说一长串话,就为了说这些?
无不无聊。
可能躺病床上,人的心理就会有点儿不太正常。
高熙想离开了,她再闲也没必要听一个病人的胡言乱语。
但阮沛玲却急急地叫住她,“站、站住……等等……你你……为什么不像我……对他……”
高熙一时都没听明白,在阮沛玲急急地又重复了一遍后,高熙才懂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