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诗宛尬笑几声,说道:“这个做不得数,阿言像兄长一样护着阿宛,跟这种痴男怨女肯定不同,应是那老者刻错了吧。”
两人一时无言,最后还是选择将此玉佩收回盒中。
可谢诗宛仍旧觉得这个玉佩始终是在预示着什么,在趁顾言不在时,又偷偷摸摸地取出,挂在腰间,每次垂眼瞧见那玉佩时,心中总会有些隐秘的欣喜。
时隔半年,谢凌音讯全无,谢诗宛从一开始兴致勃勃期待兄长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变成现在天天守在窗边等着信鸽回信。
不光是她,谢府上下都在担忧大公子的安危,谢老爷时不时就在饭桌上感叹那烧鱼是他的最爱,他要再不回来,这鱼可就捞不到了。
谢诗宛也睡不舒服,她已经连续几日都噩梦缠身。从小她最黏兄长,可是此去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内心也隐隐有些不安。
京城到了下雨的时节,连下了四天大雨,下得人心烦意乱。
谢诗宛正准备入睡时,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像张牙舞爪的恶魔,随后,雷声轰隆一下,吓得人心颤。
她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打雷,小时候打雷她要么找兄长要么找阿言,现在兄长不在身边,她只能去找阿言。
顾言知道小姐怕打雷,所以也没入睡,支起身读着兵法。不出他所料,一个小身影推开房门,快速地溜进来,满脸哭丧着。
“阿言,我害怕,我能同你一起睡么?”女孩的声音微微颤抖,看得出是怕极了。
顾言深知小姐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两人窝在一起睡觉,早已在地上铺好了垫子。
伸手指指床榻,示意阿宛去那睡,谢诗宛一边抱着被褥,一边害怕地快步小走,赶快跳上床榻闭上眼睛。
有阿言在,她好了许多,起码能够入睡了。
可是睡梦里也不太平。
她看见她的兄长被长长的箭矛刺入胸口,兄长的脸上露出受伤的痛苦。她也跟着胸腔一疼,拧着眉,想从睡梦中醒来,梦魇却拉着她。
很快转向下一个场景,她在朝堂上为兄长申冤,满堂男子,唯有她一个女子跪在中间。朝臣在两侧议论纷纷,两派各自争吵不断。她微微向上看,终于见到皇帝的尊容。
皇帝年过半百,多年的山珍海味让他体型庞大,面上横肉丛生,最后那一幕竟是看见那被肥肉挤的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浓浓猜忌,她跪在地上的身躯猛然一颤。
这一眼让谢诗宛从梦中吓醒,从床上弹坐起来 ,后背全是冷汗。
第4章 猜忌生 亲人离,猜忌起
床榻上的女子睡得不安稳,在塌下的顾言也难以入眠,即便紧闭眼睛,耳边的声响也难以忽视。
当女子从床上弹起时,顾言的双目也随之睁开。
谢诗宛额角都有淡淡的汗水,甚至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眼神里满是惊惧,恍若梦境与现实交织,让她分不出现在是梦抑或是现实。感受到身边男子也起身了,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榻,紧紧抱着顾言。
仿佛这样,她才能告诉自己那都是假的,还有人在她身边。
眼泪却依旧渐渐从眼眶里溢出,她的脸贴在顾言的怀里,听着顾言的心跳声,闻着属于顾言的青竹香,慢慢平息情绪。
顾言一动也不敢动,这是他第一次见阿宛情绪起伏如此之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孩竟然已经扑进他的怀里。
他的手臂悬在半空,犹豫了几瞬,才慢慢拍抚着女孩的后背,他为了让女孩舒服些,跪坐在垫子上,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
“阿言,哥哥会离开我吗?”一道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还带着些还未收住的哭腔。
沉默几瞬,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会的,你不要多想了。”
谢诗宛却从沉默里发现了不对劲,她缓缓抬起头,对上男子漆黑如夜的眼睛,试探地问道:“阿言,哥哥不是去茂城对不对?”
女孩的一双杏眼睁得老大,长卷的睫毛上还有残存的泪珠,让顾言不忍再隐瞒。
他艰涩地出口:“是。”
“真的是。”女孩低下头低吟,哥哥果然瞒着她,那她梦里的那些可能是真的。
顾言和哥哥都瞒着她,还把她当成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女孩,她起码也是琴棋书画都精通些,各种兵法权谋也略有涉及,只是平时不愿去想这些肮脏的事,但若这些伤害了她身边的人,她即便厌恶也会挺身向前。
而他们这些又算什么?
气愤地握紧拳头锤向顾言的胸口,听见男子闷哼一声,硬生生地受下这一拳。谢诗宛还是明事理的,锤下这一拳后,也就不生气了,现在想的应该是如何扭转局面。
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她和顾言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女子埋在男子怀里,男子也呈保护状态将女子护进怀内。虽然二人小时候也做过如此姿势,但现在不一样了,女子身上属于女子的娇媚愈发显露,男子也从小时候干瘦的身材变成宽胸窄臀的模样。
谢诗宛小手轻轻一推,却又感觉到手下肌肉的坚硬,脸更是红透了。
虽然有些贪恋怀里的柔软,但他还是自觉地远离了阿宛,说服自己刚刚那些陌生的情绪不过是不习惯罢了,他安慰阿宛也不过是因为他理亏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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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之后,谢诗宛这几日都在屋内冥思苦想如今的局面,她从梦里皇帝的那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样浓浓的猜忌早就不是突然才有的,想必兄长如今行事也是处处受人监视,被人牵制。
即便是她不想相信,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兄长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她无法离家帮助兄长,可她一定要稳住京中谢府的境遇。
现在还不到被动的位置,她要主动化解危机,首先第一点就是稍减皇帝的猜疑。
京城人家谁不知道谢府?京城中各党派纷争,却鲜少有人打到谢府头上。谢府在京中得以长存自是有两大保障,谢家前几代都是商人,家业虽然不大,但在一年年的积累下来,到了谢老爷这一代已经算是一代富商,皇帝前些年有所忌惮,但在看到谢府将大批的钱充入国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谢家长子谢凌才华出众,少时四方之人都知道他是神童,三岁能诵诗,五岁能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到八岁时竟可以打倒当街恶霸,可谓智勇双全。
百姓都知道谢府出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奇才,所以当谢凌选择入仕为官时,皇帝不好明面上阻止他,再又现在乱世刚平,正需人才,就将他安在一个事多却权力少的位置。
此次安排谢凌既是利用也是试探,若谢家兄长与她都撑不住谢家了,那么那些面目贪婪的人必会想趁此机会瓜分谢家。
自从那次扑进顾言怀里之后,谢诗宛每每碰见顾言必会下意识地绕路而走,两人要真不小心撞上的时候,她就觉得身上哪哪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情变了质一样。整整一周,谢诗宛要么在屋内想着对策,要么就是低头快步路过他身边。
顾言每次想拉住她问为何这样时,她溜得比兔子还快,让顾言郁闷不已。
这次又是她明明远远瞧见了他,却又打算绕过池塘回屋,这次顾言不想再忍了。
他提步快走,跟在阿宛后头,他就想问个清楚。
谢诗宛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紧随,心中愈发紧张,也越想逃避,走得更快了。
见前面的身影又远了些,顿时有些火气,难道就这么不想见他吗?他又做错了什么?难道是还在怪他瞒着她的事?就一会儿,顾言的脑海里就出现了数十种猜想。
他也是干脆之人,提起一股气,轻功一跃,便出现在谢诗宛眼前,看她还想逃走,索性牢牢地抓着她的手。
男女力量上本就悬殊,谢诗宛挣脱不开顾言的手,他的手劲又大,小声埋怨:“疼。”
这时顾言才像清醒过来一般松开了手,只见女子手腕上的确有淡淡红痕,脸上渐渐显现自我埋怨的羞恼。
动作却不慢,暗自将谢诗宛圈在自己能包围的范围内,语气深沉:“你,为何躲着我?”
浓浓的男性气息包围着谢诗宛,让她更觉得不自然,眼神躲闪,几经沉默,扭过头娇声说道:“我也没躲着啊。”
在谢诗宛看来只是稍微会绕过顾言,也不是特别明显,可在顾言眼中,她就是天天在躲他。
有闷气难出,顾言牵着谢诗宛到了亭台那,双手撑在她脸侧,防止她又逃走。两人挨得很近,几乎能呼吸交缠,只有这样顾言才能看清她的表情。
谢诗宛被迫抬起了头,落入顾言猎豹般慵懒的眼眸中,他的声音低哑:“为何躲着我,嗯?”
最后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有些温柔缱绻,瞬间让她的耳朵烧得通红。
丫鬟小厮眼里的顾言总是一副冷面,即便生了多情的眉眼,也能被眼眸里的冰霜打消了许多。
这样的顾言有种撩人却不自知的味道,与平日的他判若两人,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让谢诗宛捂着胸口,想让它慢些。
可是满满的竹香,男子的鼻息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残存在脖颈,偏偏不让她的心跳慢下来,这比她孩童时期偷了鸡吃却怕人发现的心跳声还要剧烈。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别扭地偏过头去,她也说不明白,结结巴巴地解释:“就就是最近忙呢,对了,阿言你知道哥哥现在究竟如何吗?”
硬生生地岔开话题,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顾言头疼得揉揉眉心,还是无可奈何地回答她的问题。
“具体的位置不甚清楚,大公子武艺高强,想必无甚大碍。”
谢诗宛一手推开顾言,打破了旖旎的气氛,嘟嘴皱眉道:“阿言还在敷衍我。”
见阿宛是认真了的神色,顾言也认真起来,“大公子的任务是如何阿言不知,阿言只知道他此次前去芜城,带了一批暗自培养的精卫,可想而知,此次任务与之前都不同。”
谢诗宛眉头紧锁,缓缓说出自己的顾虑:“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兄长受了重伤,皇帝对谢家多有猜忌,恐怕是谢家的一个大劫。”
“我身边信任的人只有阿言了,我能相信你吗?阿言。”
看到一直笑得无忧无虑的女孩露出无助的表情,顾言心里一痛,“小姐放心,顾言誓死追随小姐。”
谢老爷算是不理家业的人,享用着先祖辈留下的财产,让忠实的奴仆看顾家族生意,所幸能跟着谢老爷的人都是经过考验的,他们衷心不二,将谢家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也让谢诗宛接手方便得多,她悄悄在谢家的产业一点点往外挪,也在远在江南的地方托友人购置了一些房产。
除此之外,捐献给国家的钱财是往年的两倍,就希望以此散些家财能暂缓皇帝的猜忌。
这些忙碌的日子里,谢诗宛渐渐有了当家做主的模样,一日日沉浸在这些算计中,也消瘦了不少,顾言看着她这样拼命,心中也不忍,很多时候也是尽自己所能助她顺畅些。
就在这个平淡无波的日子里,一切都如同往常,谢诗宛在房内算着账单,顾言在外调配小厮,谢老爷也难得勤勉起来,与夫人一起协助女儿。
远处传来一片丧音,谢诗宛突然内心不安,几番烦躁,无法静下心来。
这时,皇帝身边的李公公拿着圣旨,来到了谢府门口。
在门口哼了一声,扭着腰踏进谢府大门,他的身后,一群白衣将士垂头不语,铮铮男儿泪满面。
谢老爷见到这副场景,老身子骨猛然一震,谢夫人更是全身颤抖,昏厥过去。
谢府乱成一团,唯有谢诗宛还在强撑着。
李公公是皇帝眼前的红人,怎么能容忍如此怠慢,不满地哼上几声。
谢诗宛眼里满是通红,一只手掌紧握,另一只强掐着自己的大腿,一步步走到李公公面前。
第5章 白事 被人欺,难言痛
众人内心都有不好的念头,可谁都没说出口,谁都不敢相信。
李公公更加不耐,开了口:“圣旨到,谢府众人接旨。”
尖酸刻薄的声音回荡着,谢老爷颤颤巍巍地在最前头,谢诗宛跟在后面,她知道现在大家都在看谢家表现,绝对不能出了差错。
她扶着父亲跪下,自己也在跪在一旁,头低垂着,头发挡着了些脸庞,手指却已掐得发白,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极度悲伤的时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扬州刺史谢家谢凌,为官清廉,政绩斐然,可惜被乱贼所杀,朕深感遗憾。特加封为校尉,以示皇恩,钦此!”李公公宣读完旨意,呜咽声暗暗地从四处传来。
谢老爷颤抖着手接过圣旨,早已满面泪痕,“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公公假意虚扶谢老爷,“咱家也知道谢公子那是个一表人才,只可惜这命不好啊。”
狭长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谢诗宛,尖着嗓子笑道:“不过咱家知道,谢府啊,出了两个人,一个是才智过人的大公子,一个是貌美如花的大小姐,谢老爷也能减些伤心咯。”
谢老爷从儿子战死的消息里还没平复过来,还没领会到李公公的意思。李公公冷待在旁边一会儿,见这个人顽固不化,不识眼色,轻哼一声:“不识眼色的货色。”转身离开谢府。
从小与兄长一起读书的谢诗宛自然知道李公公是什么意思,兄长死得不明不白,她身为谢家子女,必不可能逃出权力的漩涡。她咬着牙,握紧着拳头,唇边都被咬得出了血,落虎平阳被犬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李公公走后,后面是一些曾经跟过谢凌的兄弟,他们抬来一个箱子,箱子里是谢凌的一些衣物用品,最后留有几封早就写好的遗书给他的家人。
压抑的呜咽声变成嚎啕大哭,丫鬟们都各自抱团哭泣着。
“大公子这么厉害,怎么会就这么。。。”
“是啊,我现在都不相信大公子就这么走了。”
哭声纷扰里,唯有谢诗宛挺直着腰板,一声啜泣都没有,可她的眼眶憋得通红,泪水就这么无声地从眼眶里滑落。
她得撑住。她吩咐下人将老爷夫人扶回房内,妥善安置前来吊唁的人,直至傍晚才走回房间,期间她一次崩溃都没有,有条不紊地安排兄长的后事,只是眼睛因为多次流泪而酸涩。
月色下,顾言站在她的屋前,等着她,他今日出去将地契转移后不久,李公公就来了。等他处理完相关事务赶回来时才知道了这件事。
顾言好黑衣,他的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静静地站在那,像是在等归来的旅人。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将男子的面容柔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