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遭权宦强娶后——荔箫
时间:2021-05-10 08:29:34

  她只摇摇头:“不了。”
  没有人会比她更期待见到爹娘,但他们素来行事低调,这样的阵仗本就不会是他们喜欢的。她若再迎过去,从青楼到谢府,种种过往都足以让街头坊间掀起一重新的沸腾,反倒让爹娘徒增烦忧。
  五年光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温疏眉在心中一遍遍与自己重复着这句话。
  街道上,温衡唯恐马车误伤了百姓,只得嘱咐车夫行得慢些。
  一句嘱咐过后,车中好半晌都无人说话。
  温夫人一手撩着车窗上的绸布帘子不住地往外看,直抬得胳膊酸痛才放下,面色微微发了白:“官人,阿眉……阿眉她……”
  她原是在等阿眉的身影,却久久未能等到。
  她还记得阿眉小时候有多黏人。那时偶尔碰上温衡出京办差、亦或她去京郊的庵堂里拜佛祈福,只消隔几日不回家,阿眉就必会在他们回府那一日早早地往城门口迎。
  现在算来,已有五年多没见过了。
  五年,一个不长不短的时间。哪怕是骨肉至亲,五年未见也不免要生分一些。
  温夫人倒不怕阿眉与他们生分。
  她只怕阿眉没迎出来,是因那西厂督主困住了她。
  没人数的清在这五年里,他们夫妇有多少次夜不能寐。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先进了青楼、又落尽了宦官手里,当父母的怎么睡得着?
  多少次,素来儒雅的温衡喝得酊酩大醉,醉中拍着桌子怒吼不如反了,拼死一搏;多少次,她浑浑噩噩地折返于梦醒之间,梦到自己握着女儿的手教她写字,再睁眼时已泪满衣襟。
  现下,终于到了回京的时候。温夫人反反复复地想了多日,想象阿眉过得好不好、现下是什么样子。
  她知道,夫君早已怒火满心,倘使阿眉当真受了委屈,他怕是要去与那奸宦拼命。她却已没有心力那样想,她只想接下来的日子一家人能一起过下去。
  她只想阿眉能回来,谢无从前做过什么她都可以不去追究。但若谢无不肯放阿眉走,她……她就舍下这张老脸去求他!
  万般心事,百转千回。
  马车终于入了颁政坊,坊中街道比不得外头宽阔,又有官兵驻守,百姓们便没再跟来,周围变得清净。
  温疏眉稳稳地立在温府门前,强定心神地等了这许久,在遥望见马车驶进巷子时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拎裙奔去:“爹!娘!”
  “……阿眉!”温夫人顾不得其他,揭开车帘便要下去。温衡惊了一跳,忙喝:“停车!”
  “吁——”车夫匆忙一勒缰绳。万幸今上虽然昏聩,表面功夫却总愿意做到近处,赐下的马匹俱是上等,一声号令即刻驻足。
  马车才刚停下,温夫人已扶着车辕下了地:“阿眉!”
  她趔趄着往前走,温衡重重一叹,也下了车,手忙脚乱地扶她:“你慢着些!”
  “娘!”温疏眉急奔而至,一把扑住母亲,母女两个的身子都一倾,好歹站住了,哽咽声便都涌了出来。
  温疏眉放声大哭,温夫人老泪纵横。温衡矜持些,却也别过了脸,暗自抹了把眼泪,灰白的胡须轻颤个不停。
  几丈外的墙头上,银灰的身影借着树木的遮掩,一动不动地看着这方。看了半晌,拎起酒壶,喝了口闷酒。
  温夫人哭了好半晌才缓过来些,定住气,扶着温疏眉的肩头上上下下地打量:“阿眉……阿眉你受委屈了。心里有什么苦都告诉爹娘,爹娘这回豁出命去也要……要护住你。”
  温疏眉泪中沁出笑,连连摇头:“我都好,我都好……我们先回家,户部昼夜不停地忙了大半个月,爹娘先回去看看!”
  她这般说着,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逃避。
  她分明知道爹娘心疼她、担心她,却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再说下去,不免就要骂起谢无来——她不想听他们骂谢无。
  一家三口便相互搀扶着进了府门去,不远处墙头上的身影也就没了踪迹。
  温衡夫妇颠簸数日,目下回了府,稍作休整之后自是要先好好用个膳。府里已由户部备下了些下人,温疏眉早早让厨房备了席面,做了数道父母爱吃的菜。
  吃着这久违的团圆饭,席上便不免又哭了一阵。温疏眉怕爹娘伤神,自己先忍住了泪,又劝慰他们。
  好说歹说地终于劝好了,房门忽而吱呀一响。温疏眉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定睛便怔住:“阿井?”
  阿井躬身上前,显是也紧张,死死低着头:“姑……姑娘,督主问了您这边的膳单,见都是公爷和夫人爱吃的,让……让小的来回您一声,说说说是……府里备好了您爱吃的菜,您可以回去用……”
  “啪。”温衡一掌狠击在案上。
  温疏眉扭头便看到了父亲铁青的脸色。
  她赶忙起身,几步走到阿井跟前,语含责备:“他干什么呀!”
  她心里有些气。
  今儿个一早他们明明商量好了的!她苦口婆心地劝了他许久,跟他说他待她的万般照顾她都会寻机说给爹娘,让他不要着急。
  他懒洋洋地歪在床上,满口答应。
  现在又来这一出!
  阿井硬着头皮:“小的只是来传个话……”
  温疏眉压音:“我爹娘才刚回来。他……他有什么事,迟些再说。”
  耳边倏尔风声一晃!温疏眉倏然抬头,便见父亲已风风火火地杀了出去。
  “爹!”她赶忙提步去追,追出房门才见父亲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把长剑,走得足下生风。
  “爹!”温疏眉费力地追着,拽住他的衣袖,“爹,别生气。谢无……谢无他待我挺好的!”
  “你不要怕!”温衡没有半分停步的意思,脸色沉郁之至,“从前护不住你,是爹没本事。如今你放心,爹便是陪上这条命也要给你换份安稳!”
  温疏眉心惊肉跳。
  她好像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生气,恼火之中,他甚至失了文官的儒雅,倒有了武将的气势。
  她只得一直追着他,絮絮地与他解释了许多,一再强调谢无待她好,又挑拣了几件具体的事来说与他听。可温衡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至府门口一脚踹开大门,再向东一拐,就是谢府的门了。
  府门没关,温衡气势汹汹地直接杀进去。府中的西厂高手其实不少,看见温衡却不敢硬拦,只得默许他一路往里去。
  谢府的别致之处在于后宅,前院的格局则与京中各府都差不太多。温衡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书房,手中长剑紧握,哐地一脚将房门踢开。
  内室中,谢无抬起眼皮,饶有兴味地看过去。
  然后他便站起身,张开双臂,迎向温疏眉:“夫人呐——”
 
 
第45章 争辩
  “狗阉官!”温衡怒火中烧, 一声大喝,提剑刺去。
  “谢无!”温疏眉眼前一白,顾不得其他, 疾步冲去, 只想把他推开。
  谢无原不惧温衡, 眼尖长刃赐来也只笑吟吟地继续往前迎, 她忽而这般撞来,倒令他不得不先行闪身。于是只一眨眼的工夫,温疏眉只觉自己手腕被人一扣, 不知怎的脚步转了向, 再定稳时已在侧旁的书架前, 被人挡在身后。
  温衡一剑刺空, 向前跌了两步, 侧首一见女儿被那混账拽了去, 强压住火气:“混账, 你放开她!”
  温疏眉惊魂不定地探头去看父亲, 谢无同时也正看她, 眼底含笑:“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狠狠瞪他, 遂从他身后走出, 走到父亲跟前, 小声劝说:“爹,您别这样。”
  气恼之后,温衡对刚才那一幕回过味来,神情变得复杂:“阿眉你……”
  温疏眉盯着地面:“他对我挺好的。”
  温衡两眼一黑。
  他老了,五年的流放磨平了他最后的棱角。回来的这一路上, 他唯一想再奋力一争的,就是这个女儿。为此他想了很多可能, 想过谢无兴许不会愿意放人、亦或索性痛下杀手。前思后想地斟酌了许久,他才在回京前就将折子送去了宫里,为的就是能先震慑谢无三分,免得他取阿眉性命泄愤。
  他想了那么多的可能,却没想过阿眉会这样站在他面前跟他说“他对我挺好的”。
  温衡好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温疏眉拽了拽他的衣袖:“爹,我们回去好不好,娘要担心的。”
  谢无好死不死地开口:“留下一起用也行啊?”
  温疏眉扭头又瞪他,他咂嘴:“回就回嘛,瞪什么瞪。”
  温疏眉转回脸来:“爹……”
  温衡犹自僵立在那儿。
  所谓一拳打在棉花上也不过就是这种感觉了。
  文人又都好面子,他想想自己方才气势汹汹地杀进来、再想想早先呈进宫里的那封荡气回肠的血书,就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是以又过了好半晌,温衡才重重地发出一声:“哼!”
  接着他便转身,以和来时同样气势汹汹的姿态往外走去:“回家!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再不来见他了!”
  温疏眉见他肯走便松了口气,提步就要跟上。谢无眉心一跳:“小眉——”
  他亦提步,也要跟上:“小眉,你不能不要我啊——”
  眼看父亲额上青筋一跳,温疏眉赶忙回身,在他胸口上一推,压声:“你别闹了,干什么呀!”
  他就势攥住她的手:“你会回来吧?”
  他说这话时带着笑,口吻散漫,好似还在故意气人。
  但她隐隐从他声音里寻出那么一丁点不太常见的轻颤。
  原来他们已经这样熟悉了。
  温疏眉心中升起一股又酸又甜的感触,抿唇想一想,却也只能说:“你容我些时间。”
  谢无沉默了一下:“好。”
  她便随着父亲离了谢府,回到温府去。温夫人见温衡忽而杀出去,原也想跟上,却气血冲脑一阵目眩,被侍婢扶去了床上歇着。
  眼下见父女两个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温夫人才把心放回去,撑身坐起来,抱怨温衡:“一家人才团聚,你闹什么!”
  温衡大步流星地坐到床边,没回她的话,只攥住她的手。沉叹一声,问女儿:“你究竟什么打算?”
  温疏眉立在几步外,束手束脚的。
  温衡锁眉:“有什么话你就说!”
  “……爹。”温疏眉低着头,上前了几步,“您看我这张脸。”
  夫妇两个都一愣。
  脸怎么了?挺好看啊——温夫人这般想着。
  自家女儿打小就出落得好,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如今十五六的年纪,更是如花似玉,这没什么可说的。
  却听温疏眉又道:“我前阵子得了天花,留了满脸的伤。若不是谢无去江湖上寻访名医给我寻得奇药,这张脸便丑得没法见人了。”
  温衡旋即道:“得凡男人,哪个不喜欢身边的女人貌美?”
  “可若只是那样,他把我赶出去,换一个美人儿在身边,不是更简单?”温疏眉说。
  温衡一时噎声,她咬一咬牙,又道:“我知道依爹娘的看法,他不是……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几年若不是他护着我,我在青楼里便已要被人糟践死了,活不到今日再得见爹娘。爹,我小时候您常说人要知恩图报,如今他护我几年,您回来便提着剑去,可是报恩之道么?”
  “我这……”温衡语塞,气得一拍大腿,“我哪知道这些!”
  他这一辈子,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却也想不到那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真会对自家女儿有恩啊!便是现在,若这些话不是阿眉亲自说出来,他也仍不会信!
  温疏眉慢条斯理地继续说:“爹爹和他政见不同、正邪不两立,女儿都知道。可他对我……他对我……”
  她打量了一眼父母的神色:“我只再说一事,爹娘便能明白了——我进谢府一年多,他都没逼我做过什么。虽是……虽是日日同榻而眠,但我不肯,他便也能……由着我的。”
  这话一出,夫妻两个的神情变得异彩纷呈。房间里半晌无声,温夫人再开口时,无措地打着磕巴:“那……那你……”
  “女儿先前只知随遇而安地过活,这些日子知晓爹娘要回来,才细细琢磨自己心归何处。”说着这些话,她心中也复杂,长缓了口气,才又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我是愿意与他过下去的。”
  “不行!”温衡端然否决。
  温夫人也道:“是啊,这怎么行。我们不说别的,就只说他在外面那样的名声,指不准哪日就要人头落地。恨他的人又那样多,到时墙倒众人推,你爹也不比从前那样能在朝中说得上话,你怎么办?”
  温疏眉轻轻摇头:“朝堂风云变幻都在朝夕之间,看看咱们温家便可知,没有谁能担保自己有本事能一路顺遂地走到尽头。为着这个去躲,又有什么意义?”
  “话不是这样说的。”温衡锁眉,“虽说常是人算不如天算,但总也要记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若嫁个堂堂正正的门户,来日便是遭了飞来横祸,也知自己尽了人事,不过违不了天命而已。可你若跟了他……”
  温衡仍有几分激动,手颤抖着往东边谢府的方向指去:“便是自作自受了!”
  温疏眉不急不恼:“我只怕一味地追求什么‘堂堂正正’,才会最终落得个‘自作自受’的下场。”
  温衡脸色不善:“这什么话!”
  她说:“我在青楼几年,道貌岸然之徒已见得太多。贤名在外的文人、满口礼义的官吏,还有……还有我曾经尊一声伯父的许至儒,都是两面三刀的东西罢了。诚然,与温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会个个都这样,可许多善恶就是明面上看不出的呀!若放在从前,让我豪赌一场也不妨事,可现在,有谢无……有谢无这样一心一意地护着我,我为什么要去赌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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