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逆着光，阳光在他身后镀了一层金边，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
他的面容藏在阴影中，程半梨只能感觉到他沉静而专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程半梨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秦燃，发现他就算坐着，不算那双大长腿，身量也属于很高的，坐在后排完全没问题。
是她这个总坐前中排的小矮子多虑了。
程半梨收回看秦燃的视线，开始参观他的桌子。
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有贴纸，也没有刻刀和笔墨留下的痕迹，像是全新的桌子。
桌洞里所有东西摆放得井然有条，各科卷子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这是你的考试卷子吗？”不等他回答，程半梨已经好奇地把卷子掏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洁癖严重，秦燃没在卷子上留下任何字迹，连需要的辅助线都不在卷子上做。
他的答题卷同样看得人赏心悦目，字迹工整凌厉，步骤明晰，程半梨觉得如果自己的阅卷老师，看到这样漂亮的卷子都想给他加分。
看完卷子上漂亮的分数，程半梨忽然有了个好主意，从他笔袋里拿出一支笔，拿在手里转了两圈，笑着看向他，“需要家长签名吗？”
“嗯？”秦燃从发呆中回过神，快速眨了两下眼，“不用。”
“帮你签一个嘛，考试成绩都要有家长签名的。”程半梨打开笔帽，笔尖停在姓名栏，他的名字旁边。
秦燃垂眸盯着她的手，鬼使神差地答应，“好。”
程半梨装模作样地重新看了一遍他的卷子，带着几分小骄傲说道：“我们家小燃考得很不错嘛，姐姐给你签个字。”
说完，她在“秦燃”两个字旁边，用黑色签字笔一字一画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程半梨。
秦燃全程看着她动笔，笔尖好似落在他心上，随着笔锋移动，心底蔓延开细细密密的痒，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两个人的名字中间隔开一小段距离，一个锋利一个秀气，摆在一起无比和谐。
程半梨只签了一张，拿在手里欣赏了一会儿，将卷子重新叠好，放回原来的位置。
这时候班主任已经走了进来，马上就到家长会开始的时间。
见状，秦燃微弯下腰，温声对程半梨说：“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好。”
之后秦燃就离开了教室，程半梨坐在他的位置上，期待又紧张地等着。
权星季考得差，躲在宿舍没敢过来，他妈妈看了讲桌上贴的座位表，来到程半梨身边坐下。
程半梨刚和权妈妈聊了几句，班主任走上讲台，宣布家长会开始。
班主任说了很多学习上需要注意的点，然后让家长们拿出成绩单，看一下自己孩子的成绩。
程半梨往走廊那边的窗户望了眼，没看到熟悉的身影，秦燃应该等在别处。
她从兜里摸出静音的手机，给秦燃发了行消息：【你的成绩单放哪儿啦？让姐姐看看。】
秦燃：【夹在语文书里。】
程半梨放下手机，从桌洞里掏出一本语文书，弯起书用大拇指快速翻着。
没翻到成绩单，倒是让她看到一封折起的信。
程半梨看了眼书的封面，这才发现自己拿出来的书是“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颜色和语文课本差不多，被她拿错了。
她以为这封信是秦燃写的，好奇地打开。
可信里并不是他的字迹，似乎是别人写给他的。
或许是因为这本书不经常被翻开，所以一直没被他看到。
“班长，军训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世界就安静下来，从此只剩你的身影……”
程半梨刚看了个开头，班主任忽然点名，“我们班秦燃同学连续三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那么我们请秦燃同学的家长上来，跟大家分享一下教育孩子的经验。”
程半梨：“！！！”
猝不及防被点名，她只能匆匆忙忙叠起那封信塞进兜里，然后在一众家长们羡慕的眼神中，硬着头皮起身走向讲台。
好在她高中时文科成绩不错，临场编一些话并不难。很快程半梨就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仿佛自己真的是秦燃的亲姐姐，每天亲眼看着他是怎么学习的。
迎着家长们的鼓掌声走下台，程半梨稍微松了口气。
坐回秦燃的位置，她没再继续看那封情书。毕竟是别人写给小燃的东西，她不小心看了一眼就算了，总不能故意去窥探人家的秘密。
她找出了夹在语文书里的成绩单。
上面有学生三次考试成绩的分数，以及各科班级排名，年级排名。
秦燃的名字排在每张成绩单的第一个，好几科的单科成绩排名是“1”，总分自然也是“1”。
真正吸引了程半梨注意力的，却是第二次考试的时间——10月29日-10月31日。
这几天，她记得自己似乎是在医院度过的。
担心自己记错，程半梨特意掏出手机，查了一下支付记录。
果然，她上次吃坏肚子，入院时间是28号晚上，30号星期五才出院。
秦燃那两天晚上一直在医院陪床，早上还会很早起来给她买早餐。
程半梨一直以为他那两天在正常上课，自己只耽误了他半上午的时间。
可如果他那两天在月考，岂不是错过了周四上午的第一场考试？
而且缺考这么大的事，老师不可能不重视，说不定已经给秦珩打过电话了。
小燃不想让她担心，一直瞒着她。
程半梨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她拍下第二张成绩单的照片，发给秦燃。
秦燃此刻正站在楼道对面的走廊窗口，漫不经心地望向远方的操场。
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
看到她发给自己的照片，秦燃立刻就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却故意装不明白：【怎么了？】
程半梨打出一行字又很快删掉，觉得手机上说不明白，于是咬牙切齿地回复：【开完会再找你算账，臭弟弟。】
秦燃：【……】
第31章 情书
开完家长会,班主任老谭特意从讲台上走下来，单独走到程半梨身边，找她谈话。
“秦燃同学在数学竞赛中拿到了金牌，可以报名参加一月份的数竞冬令营,如果能通过选拔,就可以进入国家集训队。
不过因为冬令营,和他接下来要参加的物理学科竞赛时间冲突，秦燃同学选择了放弃冬令营。我和其他老师都觉得这样太可惜了,希望你们能劝他再考虑一下。”
程半梨很清楚国家集训队的含金量，认真地点头应下。
班主任离开后，很多同学走进来拿东西,和家长们说着话离开教室。
赵梦蕊看到程半梨在，有些意外地过来和她打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
赵梦蕊走后,程半梨依然坐在原地没有动,像是在等待着谁。
很快,班里同学走得七七八八，她终于在门口看到了熟悉的少年。
秦燃在门口站定,似是有些犹豫,过了半分钟才下定决心似的走进来，来到窗边。
程半梨起身让出位置,“收拾东西吧。”
秦燃提起挂着羊毛毡的黑色书包，想了想,把最后一次考试的卷子也全部塞进书包,单肩背上，低声说：“好了。”
程半梨沉默地走在前面，秦燃跟上她的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楼,这时候教学楼已经空下来，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一起。
直到坐上车，程半梨都没有主动和秦燃说话，一直看向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秦燃和她一起坐在后排，一转头就能看到她的侧颜，也能看到她脸上显而易见的不开心，犹豫了很久都没敢主动开口。
再绕过一条江就能到小区门口了，可前面似乎出了事，车堵在路上，走走停停。
程半梨有些头晕，想着反正这里离家不远，不想再在车上受折磨，就跟司机说在路边停车。
她下了车，踩着高跟鞋沿着江边的人行道往前走。
秦燃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程半梨心里憋着气，故意加快脚步，细跟砸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结果身后的人如影随形，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出去几百米，细细的鞋跟不小心卡进地砖的缝隙，重心不稳脚下一歪，浑身的重量都压在脚腕上。刹那间，钻心的痛意传来，程半梨忍不住“嘶”了一声。
秦燃连忙上前，赶在她摔倒前扶住她的胳膊，帮她稳住身形，“没事吧？”
程半梨疼得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不说话。
“崴到脚了？”秦燃担心地问。
程半梨鼓着脸，忍着脚踝的疼，勉强单脚站立，想要推开他。
可秦燃纹丝不动，还扶着她坐在旁边供人休息的石凳上，“先坐下。”
然后他蹲在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掀起她的裤腿查看情况。
程半梨被他按在石凳上坐下，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正认真查看她脚踝伤口的少年。
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底有异样的情绪翻滚，却难以形容出那样的感觉，连脚上的疼痛都被她短暂地忽略了。
很快，秦燃小心地放下她的裤腿，看了眼前方堵车的路况，对她说：“脚踝肿了，我背你回去。”好在伤得不算严重，不需要去医院处理。
程半梨别过脸，还在跟他赌气，“不要。”
“那你怎么回去？”秦燃依然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仰起下颌看她。壮丽的夕阳光辉洒落在少年肩头，他浅棕色眼瞳正专注地凝视着她，眼里只有她的倒影。
“我自己走。”赌气般说完，程半梨正准备起身，突然被身前人拉住了手腕。
秦燃隔着薄薄的风衣外套，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有点大，捏得腕骨隐隐作痛。
程半梨气鼓鼓地以俯视的角度瞪他。
“对不起。”他忽然说。
只有抓住她的瞬间没控制好力道，后来就逐渐放松，只虚虚钳制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程半梨心里酸酸涩涩的异样感愈发扩大，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没来由的让她烦躁，“你干嘛道歉？”
“我不该瞒着你。”秦燃下颌微抬，语气认真。
他在她面前，总是脾气好得过分。
程半梨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长叹了口气。
装满不开心的气球被戳破一个口子，所有情绪就这么一下子全部泄了出去，荡然无存。
程半梨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你是不是错过了考试？”
“我后来补考了，没影响的。”
“那他有没有为难你？”
“谁？”秦燃没反应过来。
“你爸啊。”
“没有。”
秦燃说得轻松，程半梨却不会这么轻易相信，“真的？”
“真的，”为了增强话语的可信度，他顿了顿又说：“我的月考成绩达到了他的要求，所以……他没有为难我。”
程半梨这才勉强相信，“好吧。不过你以后有事不要瞒着我，我会生气的。”
“嗯，不会了。”
秦燃转过身，拿下自己的书包，背对着她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少年脊背宽阔，可程半梨心里还是觉得他年纪小，担心他背不动自己，没受伤那只脚踩了两下地砖，“算了，我们等一辆车吧。”
“前面还在堵车，可能要等很久。”
“没关系。”
“我没带晕车贴。”如果车子继续走走停停，她还是会不舒服。
程半梨不说话了。
“上来。”秦燃又重复了一遍。
“我很重的，你可能背不动我。”
“背得动，上来。”
“你真的背得动吗？行不行啊你？”
“……我行。”
“我帮你背书包吧。”
“好。”秦燃把包递给她。
程半梨接过来背在肩上，出乎意料的轻，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那我真的上去了？你背不动就说出来，不要逞强。”
“嗯。”
程半梨犹豫了一会儿，单脚站起来，身体前倾，慢吞吞地趴在秦燃背上。
秦燃双手放在她膝下，轻而易举背着她站起身，还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动作轻松得像是背上的人毫无重量。
程半梨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圈住他的脖子。
秦燃脊背紧绷一瞬，很快恢复如常，不快不慢地背着她往前走。
他走得稳稳当当，程半梨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面逐渐放下心来，“哇，你居然真的背得动姐姐诶，好厉害。”
“你又不重。”秦燃说。
听了这句话，程半梨顿时心花怒放，眼睛笑弯成月牙，“真的啊？”
“嗯。”
她起了玩心，小幅度地在他背上乱晃，“现在呢？”
秦燃早已习惯了她时不时的幼稚行为，感受了一下背上的重量，依然答：“不重。”
过了会儿，他说：“要上桥了，别乱动。”
“噢，好。”程半梨乖乖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
江上有条横跨到对面的人行桥，可以大大节省去对岸的时间。
秦燃踩着石缝里长满枯草的老旧石阶，背着程半梨来到桥上。
站在桥上，迎面是吹来的江风，脚下是缓缓流动的江水，天边远方是橙红的晚霞和灿烂夕阳。
数根电线倒映在水中，被江面搅动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