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好回去拿外套和围巾,就只穿着单薄的针织毛衣走到外面。
外面的雪还在下,人行道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走过去会留下深深的脚印。
大街小巷回荡着欢乐的“Jingle Bells”儿歌,霓虹彩灯闪烁,马路上穿梭的车灯将飘扬的碎雪照出一道道光柱,让这个夜晚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活泼。
可外面越是热闹欢乐,越是衬得她形单影只,心底所有不开心都被放大。
程半梨一个人顺着路往前走,发现很多沿街的商店都已经关门了。
有家古朴的咖啡店门上挂着“closed”的小黑板,左右两边挂着两盏欧式复古的昏黄夜灯。
透过玻璃窗上镂空的雪花贴纸,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的一排绿植盆栽,还有被咖啡色英文报纸妥帖包裹着的勿忘我,满天星和向日葵干花。
玻璃橱窗外摆着两张漆成红色的长凳。
因为上面有绿漆雨篷的遮挡,长凳上倒是没什么雪。
程半梨走过去,在干净的长凳上坐下。
马路对面正好是立交桥的拐角,楼体侧面挂着巨大的LED屏,上面正在循环播放有关圣诞节的动画片段。
四只企鹅正在热火朝天地为圣诞节做准备,其他动物也和朋友们为了过节而欢呼雀跃,只有北极熊孤零零的一个人。
偶尔会有大人牵着小孩走过,小孩指着屏幕里的企鹅,扬起笑脸和妈妈说话。
程半梨抬起头,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看动画片。
虽然有雨篷的遮挡,还是有风裹着雪吹到身上,她抱着双臂,在冬夜的大雪里冷得发抖。
她性格很慢热,但可能是因为内心的脆弱,其实她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上某个人,依赖到离不开那个人的程度。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很被动。
因为没人能保证,你依赖的那个人会一直愿意被你依赖。
之前她一直想着,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么等小燃三年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她忽略了一点——小燃不一定会一直等着她。
成年人找未成年人谈恋爱很卑劣,但要是那个未成年人,喜欢上了自己身边的同龄人呢?
他们不是更相配吗?难道他们不能在最美好的时候在一起吗?
如果将来某一天,秦燃成为了别人的骑士……那她还能理所当然地依赖他,黏着他吗?
可是那样的话,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程半梨突然觉得好难过,很想哭。
脸上落下湿润的凉意,分不清是雪还是眼泪。
酒的后劲上来,程半梨脸颊染上一层绯红,大脑越来越晕,思绪总是断断续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像是陷入看不到底的漆黑漩涡,不停地下沉坠落。
不知道LED屏幕上的圣诞短片播放到第几遍,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酒精作用下,程半梨的反应迟钝了不少,过去半分钟才迷迷糊糊地从兜里摸出手机。
点亮手机屏幕,上面的字好像会跳舞一样,左扭右扭看不清楚。
程半梨晃了晃脑袋,又揉揉眼睛,终于勉强看清了文字内容。
秦燃:【我这边结束了,你现在在哪儿?】
第41章 企鹅、圣诞袜
圣诞晚会结束,秦燃没有和老师同学一起参加聚餐,直接回宿舍换衣服,顺便收拾东西,然后给程半梨发了条消息。
想问她在什么地方,她的回复是一条语音。
秦燃点开语音条,将听筒贴在耳边。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小奶猫扒着人的衣服撒娇。
风声和她的呼吸声也被录了进去,背景音有点乱,依稀可以听出几个字:“我在月亮上呐。”
她的声音有点模糊,听起来像喝醉了。风声很大,她似乎在外面,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声响。
秦燃心中一紧,没再给她发消息,直接拨过去电话。
所幸铃声响到一半,那边接通了。
“你一个人在外面吗?”秦燃语气有些着急。
小姑娘打了个酒嗝,气息含混,吐字不太清晰,还是之前的回答:“我在月亮上。”
这次她那边呼啸的风声更加清晰地传进听筒,秦燃焦急地问:“你在学校外面?”
“唔。”程半梨只发出一个音节,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
“你在哪儿?”
“……”
“给我发个定位,我现在去找你。”秦燃打开门,迅速跑出了宿舍。
电话那边忽然陷入安静,过了两秒她才重新开口,任性地说:“不要。”
秦燃语气略微加重,“程半梨,听话。”
电话里没再传来她的声音,要不是耳边依然能听到风声,秦燃差点以为通话已经中断了。
她沉默了很久都不说话,秦燃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太好,深呼吸两下放轻声音,忍着焦急低声问她:“你现在在做什么?”
程半梨看了看马路对面的LED屏幕,上面正在播放四只企鹅和一条小狗在屋里斗智斗勇,把圣诞树上的彩灯和金丝线扯得乱七八糟。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在看企鹅过圣诞节。”
走出宿舍楼,凛冽寒风扑面而来。
秦燃用左手护着手机下面的听筒,防止混进去太多杂音,闻言停下脚步,“企鹅?你在哪里看到的?”
“楼外面挂着好大好大的电视。”她说。
秦燃立马猜到,她说的可能是商场的LED屏。
他出了学校,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一边让司机开往最近的有LED屏的商场,一边继续和程半梨保持通话,获取更多信息。
“除了企鹅呢?还有什么?”
她沉吟了好久,才带着醉意天真地回答:“还有歪歪扭扭的桥,好大的雪。”
“桥?”
“飞在天上的桥。”
是立交桥。
秦燃连上蓝牙耳机,打开手机地图,搜寻最近的立交桥。
立交桥,附近有LED广告屏的商场……
很快锁定距离学校三公里的凯茂商场。
他从手机里抬起头,对司机说:“改去凯茂商场。”
“诶,好嘞。”
没心思去看窗外的城市夜景,秦燃继续在地图上寻找其他有可能的地方,同时问电话那头的程半梨:“你身边还有别人吗?”
“还有、还有四只企鹅。”
如果她身边有别人,应该不会这么安静,也不会听着她酒后胡言乱语地打电话,完全不出声。
秦燃忍不住吩咐司机开快一点。
幸好去凯茂商场的路一路通畅,没有堵车。
十分钟后,秦燃下了车,站在路口张望。
雪花飘落在他浓密的长睫上,很快融化,留下一阵沁凉。
立交桥并不算高,下面路口的很多条路,都能看到那面大屏幕。
秦燃在其中一个方向没找到程半梨的身影,趁着绿灯沿斑马线快速横穿马路,来到另一边。
耳机里除了风雪声以外,只有程半梨安静的呼吸声,和秦燃过于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连续过了两条马路,来到一开始下车的地方的对角线位置。
秦燃终于在一家关门的咖啡店门口,看到孤零零坐在长凳上的单薄少女,身影落寞。
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坐在雨篷下面,正呆呆地仰着脑袋,看前方屏幕上企鹅坐在井盖上,拽着挂在出租车后面的绳子快速滑行。
秦燃高悬的心骤然落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很快消融在寒冷中。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他肩头落了碎雪,额头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秦燃快速跑向程半梨在的位置。
在她身边站定的同时,他已经把自己身上的黑色长款外套脱下来,将残留着体温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秦燃停在她面前,弯腰帮她拉上外套拉链,喘着气问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电视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程半梨垂下脑袋。
秦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任何反应,于是半蹲下身子,想从下往上看她的表情。
这一看却发现她眼眶通红,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
秦燃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关心问道:“怎么了?”
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程半梨眨了眨眼,泪水终于压抑不住夺眶而出。
她身子颤抖着,咬着下唇克制地小声抽泣,看上去难过极了。
秦燃没带纸巾,只能抬起自己的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怎么喝醉了还一个人跑出来,你和谁一起喝的酒?”
程半梨抽抽搭搭地说着:“我没有喝醉。”
于是秦燃换了个方式,蹲在她面前,像询问迷路的小朋友那样温柔地问她,“你的外套呢?”
这么冷的天气,她肯定不可能只穿着薄薄的毛衣就出门,应该把外套落在什么地方了。
程半梨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倔强地重复着:“我没有喝醉。”
“好,你没有喝醉。”秦燃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程半梨委屈地哽咽了下,又说:“我才不敢喝醉呢。”
这句话有点奇怪,秦燃不禁问道:“为什么?”
“因为喝醉了也没有人接我回家呀。”她终于抬头看向他,卷翘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上齿咬着下唇,比刚才哭得更凶。
秦燃怔然望着她,心里蓦地一痛。
仿佛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
有太多太多的孤独、酸涩、寂寞、难过杂糅在一起,所以她才会在这样热闹的节日,一个人躲在街角偷偷地哭。
秦燃忽然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程母刚刚去世的时候,程半梨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她还不能接受生离死别这样的大事,秦燃经常看到她一个人躲在柜子里悄悄哭泣。
明明她胆小又怕鬼,那段时间却强逼着自己走夜路,独自去一些传言很危险的地方。
他知道她一直很想再见母亲一面。
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程半梨没了最依赖的人,另一位亲人又很快投入到另一段感情当中。她一下子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变成了没人关心的透明人。
对于她而言,孤独就意味着失去,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程半梨一直都很害怕孤独,很怕没有人陪。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忙碌和对她的忽视,秦燃心头霎时间涌上浓浓的愧疚后悔,隔着外套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里,靠在自己肩头。
再开口时他嗓音沙哑,像是被粗砺的砂纸磨过,“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没有好好陪你。”
程半梨在他肩头趴了一会儿,本来被关在外套里的两只胳膊钻进长长的袖子,双手用力把他往外推,“不要你陪。”
秦燃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下,重心不稳地摔进身后的雪地里。
他没有生气,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雪,从地上起来。
少年再次半蹲在她面前,仰起头专注地望着她。
洁白的雪落进他蓬松柔软的黑发间,浅棕色瞳仁比琉璃还要干净清透,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秦燃放低姿态,继续诚恳地道歉:“我以后不会了,再忙也会找时间陪你。”
他其实很想主动给她发消息,可因为刻板无趣的性格,每次拿着手机都想不出来要发什么。
总是白白浪费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就又要投入到排练当中。
没想到秦燃普通的一句话,却突然像是踩到了红线,惹得程半梨抬起胳膊,用衣服长长的袖子捂住脸,哭得更大声。
秦燃手足无措,眼中难得浮现出几分慌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徒劳地说着:“你别哭,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旁边的过路人忍不住偷偷看向这边的年轻“小情侣”,在心里脑补出一场大戏。
坐在红色长凳上,穿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宽大外套的漂亮姑娘,眼睛鼻尖都哭得红红的,纤瘦的肩膀颤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而她面前的少年像是做错了事情,不停想方设法地哄她,却始终得不到心上人的谅解。
程半梨啜泣着放下袖子,眼睛红肿像核桃,扁了扁嘴,委屈不已地说道:“反正你早晚都要离开,我才不要你陪。”
秦燃愕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会离开,不会走的。”
“你会,你就是会。”她不安地跺了跺脚。
秦燃仰起下颌认真地看着她,“我永远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
得到他的承诺,程半梨却并不开心,反而更加难过,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陪伴,我想要,我想要……”
喝醉了酒脑子乱哄哄的,她像个任性的孩子,本能地宣泄着情绪,却无法精准地形容出自己想要什么。
秦燃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联系起她今天异乎寻常的反应,隐约猜到了她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仰视着她,眼底波光流转。沉默了会儿,他低低地开口:“我明白。”
“什么?”程半梨抽了抽鼻子,泪眼朦胧地看他。
“我明白的,”秦燃喉间微哽,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但还是继续说着,“我明白你想要什么。”
看到少女嘴巴动了动,猜到她会说什么,秦燃滚了滚喉结,直接用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她即将要说的否认。
“那天你在桥上说的话,我听懂了。我知道是你。”知道表白的人是你。
秦燃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程半梨脑海中浮现出破碎的记忆碎片,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你说没有人比得上我的温柔和耐心,但是——”秦燃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她,声音异常艰涩,“除了你,没有人会觉得我耐心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