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门妾——夏有青青
时间:2021-05-11 08:35:56

  没多时,阮文举也挎着软布包袱从里间出来了。
  “爹。”阮明姝想再多说两句,叫他注意身体,只是一开口又哽咽了。
  “爹明白,爹都知道。”阮文举也红了眼圈,拍拍女儿的肩,“姝儿也好好照顾自己。”
  阮明姝擦着泪,点点头。
  新聘的管家人极干练,和阮文举找的师爷都是绍州人士。检查好车辆后,便请示阮文举是否可以启程了。
  因为要赶路,阮文举不敢耽搁。
  一直心事重重的阮明蕙却急了:“再等一下!”
  阮文举和阮明姝都看向她。
  “为恩还没回来,等他一会儿,就一会儿。”阮明蕙支支吾吾道。
  她说完没多久,张为恩小小的身影就冲了进来,他跑得极快,和小狼崽子似的。
  “我回来了,回来了。”兴冲冲的语气,一改去找裴星洲之前的垂头丧气。
  “你,你师父有说什么嘛?”阮文慧问,嗓子发颤,手中帕子绞得紧紧的。
  “师父说让我不要担心,等我再大点,他就接我回京城,去稽巡司给他当差!”张为恩兴奋道。
  “哦,他还有说别的么?”阮明蕙明显低落。
  “啊?没有什么了啊,还说让我快点回来,别耽误启程。”张为恩小手在脸上抓了抓。
  阮明蕙实在笑不出来,抿着嘴点点头,对父亲说:“爹,咱们快启程吧。”
  阮文举和大女儿沉默地对视一眼,点点头。
  马车缓缓驶动,车下,阮明姝越走越快,车上,妹妹的手还是慢慢抽离。
  “明蕙!”阮明姝突然生出一种冲动,只要是妹妹高兴的,喜欢的是谁又有何妨呢?只要她活着,就可以护住妹妹。
  可她来不及对妹妹说什么,马车已经飞驰而去。
  *
  秋风渐起,朝野局势却如盛夏,压抑焦灼,令人窒息的紧张。
  京城外,南方刚经了洪水,又来了旱灾,流民匪寇不可禁止。北面辽军草肥马壮,蠢蠢欲动,想在入冬前攻破周朝边城。
  朝堂上更是腥风血雨。去年此时,尚有中立的实力,如今形势却已容不得观望。卫家裹挟的赵氏皇族,还是想取赵家而代之的陆氏,总要选一个押注的。
  论拳头大小,自然是陆家占上风,是以卫家内部也渐渐有了分歧,传言年关之前,卫家便要领兵回江南。联系到近来卫党在朝政上缩手缩脚,似乎并非空虚来风。
  不过,无论外面的世界怎样,京城的百姓既没受到灾荒,也没有流寇蛮族侵扰,日子还是一天天,稀松平常地过。
  就连陆府也不例外,至少外人看来是如此。
  七月收尾,八月未到,陆府上下已经开始为中秋忙碌了。
  这日阮明姝备好一波节礼,吩咐管家算好时日,早早往秦州、巴蜀等地送。
  午间睡醒,陈州来的家书到了。阮明蕙简直像记账一般,事无巨细,都要提上一嘴,每次来信,都是厚厚一沓。
  这倒是正合阮明姝的意,每次她读完妹妹的信,也就放下心了。这一回又是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被妹妹日渐诙谐的笔法逗笑了。
  傍晚的时候,她开始提笔写回信。没写几行,便又觉得困乏了,心情毛毛躁躁的,不痛快。可她搁下笔,仔细想了好久,也没想出到底有什么事让她不痛快。
  传膳后,她也提不起胃口。
  “天气热,没胃口,天气冷了,还是没胃口。”阮明姝直摇头,“明儿找王姑姑看看吧。”
  墨兰听了,若有所思。
  “夫人您这个月,好像又没来月事?”她每日贴身伺候阮明姝,自然知晓这些。
  “是啊。”阮明姝越发心烦了。
  “那......”墨兰眨了眨眼睛,开了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阮明姝正要问她想说什么,忽然领悟过来。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又兴奋又忐忑:“难道,我这是......”
  话说一半,她就把嘴捂住,生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也难怪她这么兴奋,从她到陆君潜身边一年多了,肚子半点动静也没有。陆君潜是不急,可她急呀。避子药的事儿就像跟钉子一样扎在心里,叫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身子太弱,吃那药上了根基,所以不好受孕了?
  若是一时的还好,慢慢调理;可若是十年八年都没子嗣,那可就难办了。让陆君潜纳妾,她定是不依的,难道要去抱养一个,那这对陆君潜来说也太委屈了吧.....
  她越想越离谱,以至于那段时间郁郁寡欢,在房事上忽而热情似火,忽而冷淡如冰。后来叫陆君潜发现了,好一番安慰承诺,才将此事暂揭过去。
  阮明姝越想越期待。
  “这会子找大夫把脉,会不会太晚了呀,又不是看病,显得我很急躁.......”她手指敲着桌子,像是在和墨兰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将军回来了!”外间柳芽儿禀告。
  阮明姝起身去迎,脸上止不住笑。
  “今儿这么早?”她挽着陆君潜的胳膊问。
  陆君潜抱了抱她,神色凝重。
  阮明姝收住笑,握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有趟车队回秦州,你要不要跟着回去看看。”陆君潜抚着她的脸颊,温声问。
  阮明姝怔了一下,但很快,她明白陆君潜为何这样问。
  “我不想,我要留在这儿。”她紧紧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你说过的,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会在一起。”
  陆君潜喉结动了动,半响,大手抚上她的发顶。
  “好。”他低声道。
  阮明姝松了口气,紧紧闭上眼,平复慌乱的心跳。
  “最近都不要离府,乖乖呆在家里,一切有我。”陆君潜叮嘱道。
  阮明姝点头。
  两人十指紧扣。
  *
  借团圆节之由,阮明姝陪赵婉回到陆家老宅。
  令她稍稍意外的是,不愿回秦州的不只她一人,老太太、陆有容,甚至周氏,都坚持留下。
  八月十四,中秋前一日。
  阮明姝起得很早,她亲手为陆君潜穿上护心软甲,又替他套上朝服。
  他贴着她的额头,认真道:“好好守在家里,等我来接你。”
  阮明姝踮起脚,在他薄唇上亲了一下。
  “不管怎么样,你都有我。”她同样认真地回他。
  这一天,陆府从午时起就大门紧闭。
  层层守卫,固若金汤。
  阮明姝坐在房内,她等待着,心情平静。走到今天这一步,成也罢,败也好,没有回头路,也不必后悔。
  然而直至天完全黑下,外面依然一点消息没有,阮明姝多少有些心慌。
  她袖中藏着一把匕首,又是从陆君潜处“抢”的。她答应过他,不会拿这把匕首对着自己。
  可如果有何不测......她只能惹他生气了。
  月上中天。
  此时心慌的可不只是阮明姝,府中女眷很有默契地来到老太太跟前。
  连赵婉都过来了。
  老太太目光从媳妇儿、孙女、重孙女儿等人脸上一一扫过,笑道:“怎么都不说话?”
  众人都不敢开口,缄默着垂着头。还是周氏,强笑着回道:“老太太,这不都等着爷们回来么。”
  此情此景,阮明姝觉得周氏都没那么讨厌了。
  “别急,没有消息才是好事。”老太太沉稳的声音像给众人塞了定心丸,“西郊大营的兵已经进城,外面戒严了。早则下半夜,迟则明儿一早,等皇宫戒卫全部换掉,他们就能回来了。”
  “可是真的?”周氏原本还很镇定的模样,闻言瞬间捂住嘴,又拍着胸口顺气。
  赵婉亦长长松了口气,望向老太太的眼神多了几分敬意。
  破晓时分,乾元宫洪钟响起,钟声穿过层檐叠脊,在暗白的穹顶下久久回绕。
  在京的文武官员仓惶往宫中赶去。
  高墙矗立的宫道上,尸体散乱,血流未干。
  玉台上,陆君潜拿出诏书,赵见昱苍白着脸接过。
  “不必看了。”陆君潜淡淡道,“直接宣。”
  残月隐去,旭日初升。
  赵见昱被陆君潜高大的阴影笼罩住,修长瘦弱的身子抖了一下,他将诏书递给一旁的掌印太监李全。
  “......驸马卫怀远,并其弟卫敬攸,有不臣之心,星夜逼宫,意图谋反,仰赖大将军恩威,二人业已伏诛......封大将军为摄政王,总领一切军政要务;皇宫护卫,暂由稽巡司接管......” 李全尖细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城楼之间。
  台下百官跪伏,神色各异,待宣旨完毕,却又都叩首,齐声道:“陛下圣明,吾等领旨听命......”
  *
  阮明姝站在碧梧宫前, 仰头看那三个斑驳黯淡的字儿。
  秋风吹得她发鬓微乱,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一旁侍立的老太监谄媚道:“王妃娘娘,这儿废弃多年,不太吉利,老奴带您去别处看看吧。懿坤宫已经打扫干净,大小物件全换了.....”
  “我想进去看看。”阮明姝打断他。
  老太监愣怔一下,转眼间又是眉开眼笑的恭顺模样:“好嘞,老奴给您领路。这碧梧宫啊,老奴也曾当过差。当年住这里的是一位姓李的娘娘,那真是美如天仙呀,当然比起王妃您,那还是萤光对皓月......”
  宫殿常年没有人住,门一推开,阮明姝就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她略略朝里看了看,便叫小太监把门关上。
  走到院子里,她摸了摸两棵青梧。
  二十年了,繁茂常青依旧。
  而她,又回来了。
  “王妃娘娘,王爷到处找您呢。”两个小宫女跑过来禀告。
  阮明姝刚蹲下,正用小树枝戳树下的蚂蚁。
  她有点意犹未尽。
  但还是见夫君要紧,于是起身拍拍衣服:“带我过去吧。”
  宫女在一旁引路,带着阮明姝和云拂走了许久,直至一处连着长廊的亭台。
  阮明姝瞧见陆君潜旁边还有一人,定睛看了看,认出是江寒原。因这位江大人年轻、模样俊,家世清白简单,阮明姝之前还想着给妹妹留意留意.....
  现在嘛,阮明姝想起父亲信上说:“每提婚嫁之事,汝妹辄然变色,数日不理为父......”
  阮明姝笑着摇摇头。
  亭子里只陆君潜和江寒原两人,几名青衣卫远远在亭外侯着。
  阮明姝走过去,便没人通报,也没人阻拦。
  “属下的意思是,连同盛意公主,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江寒原的声音飘来。
  阮明姝愣了一下,停住脚步。
  “明日再议,你先回去。”陆君潜看着不远处的阮明姝,说道。
  江寒原还想再劝,但见阮明姝已经走过来,只好拱拱手:“望将军三思。”
  阮明姝看着江寒原离去的身影,犹豫着问:“他说的一个不留,是盛意,还有谁?”
  “赵见昱、叶氏,还有赵、叶两族几百号男丁。”陆君潜也不瞒她。
  “诛杀帝后,会不会留下话柄?”
  “杀人的方式很多,染病,自尽,抑郁而终,”陆君潜顿了顿,“当然,他也不一定要死,支持寒原的人不多。你若是顾忌......”
  阮明姝摇摇头:“不必问我,也不必告诉我。”
  “刚去哪了?”陆君潜换了话头,拉她在石凳上坐下。
  “碧梧宫。”阮明姝如实回答道,末了又问,“我以后能回那儿住么?”
  “好。”
  “我还是要当皇后的,碧梧宫就是皇后的寝宫,懿坤宫我不住,也不能让其他人住。”
  “好。”
  “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说好么?” 阮明姝歪头问。
  陆君潜弹她的脑门。
  “我想见赵见昱,还有叶献则。”阮明姝说。
  *
  阮明姝见到赵见昱时,他还在抚琴,轻拢慢捻,嘴里唱着柔而慢的曲调,像陷在繁花依旧的梦中。
  负责看守的青衣卫却是面无表情,并不爱听这风雅的曲。
  昏暗的殿宇,门窗紧闭,白日里仍点着火烛。
  “你来啦,姮儿。”赵见昱背对着她,修长如玉的手从丝弦处翩然而下。
  阮明姝眉目冷冷。
  赵见昱转过身。
  两人目光对上,互相知晓了模样。
  “原来这么像我......”赵见昱怔了一下,喃喃道。
  虽知他说的是相貌,但阮明姝仍忍不住烦恶。
  “朕知道你要来。”赵见昱颤巍巍起身,走到桌案旁。
  六七道玄锦龙纹卷轴,式样略有不同,皆摆在一起。他拿起最上方的一道,递给阮明姝。
  阮明姝沉默着接过,展开看了看,果然是为李妃平反的诏书。
  她看到诏书上字字句句写的都是叶后的错,嘴角露出嘲讽的笑。
  “我来,是想确认一件事,”阮明姝将诏书重新卷起,放在书案上,“当年你明知我娘无辜,却放任叶后陷害她,尔后又虐待我。”
  赵见昱脸色白了又白。
  阮明姝只瞧出他的惧意,却没感到他有丝毫愧疚悔过。
  “仅仅因为你畏惧叶家么?”阮明姝问。
  赵见昱缓了缓,才道:“献则毕竟是我的发妻,她嫁来时,我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十载情深 ,我自然信她......”
  “你也配说情深?”阮明姝简直要笑了,“你不是情深,而是无能,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君,都无能至极。”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赵见昱脸上闪过恼意,却又不敢发怒,只用无奈的语气道:“阿姝,这世间最难做的便是皇帝, 父皇也是有不得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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