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宓的月子早就做好了,但宴夫人养得精,身边的嬷嬷丫鬟一个也没少,连着吃食衣物都是亲自过问。
可今日她一踏入院子,就看到那些嬷嬷和丫鬟都站在门口。
“容夫人来了,夫人早就再等了。”春桃迎了上去,又亲自掀开布毡,邀人入内。
“怎么一大早让长生来寻我。”
宁汝姗解下披风,自己挂在架上,笑问着。
“宴清叫我们这几日就可以启程回去了,”容宓笑说着,“两个小子太小,母亲打算留在这里照顾他们,等再大一些再上路。”
“真的成了?”宁汝姗坐在一处,怔怔问道。
“成了。”容宓笑容微敛,“大魏动兵了,官家第三次下旨禅位,户部尚书李弥、侍御史郑中、给事中勾龙渊、谏议大夫李朝谊跪请大长公主主持大局。”
宁汝姗冷冷地听着容宓平静的话,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不能掩盖其后的波涛汹涌。
“半月前,大燕剩下的三位旁系亲王,也自述能力有限,不敢担此重任,望大长公主拯救大燕于水火。”
“十日前,容祈连同大散关王家兄弟,还有数十个边境将军,都亲自上表陈情,拥大长公主登基。”
宁汝姗侧首去看她,眉目平静,原本设想中的紧张甚至是惊喜全然没有,只有尘埃落地的叹息。
“临安之前一直暴雨,昨日皇城司带人修固河坝,亲见一只巨龟拖着一块石头,上写:圣母临水出,永昌照帝业,神照降临,祥瑞出世,官民间的反对之声已经微不可闻了。”
一环扣着一环,谁不说这是天命所归。
容宓盯着她,明艳动人的脸颊带着一丝迷茫,但唇角已经带上笑意。
“回家吧。”宁汝姗缓缓说着。
—— ——
——女帝十一月初十登基。
——大魏白起陈兵襄阳。
回临安路上,宁汝姗听着这两个消息,倏地响起那日见到的白起,原本雀跃的心莫名有些沉重。
她有一种近乎绝望的不安。
原来那日,他是在告别。
“怎么了?”容宓敏锐地察觉出不对,仔细问道。
“没事,只是觉得好突然。”宁汝姗摸着空荡荡的手腕,笑说着。
“又是打战了。”
她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
“是啊。”容宓声音沉重。
她们到临安的那一日,天色阴沉得要下雨一般,临安城被黑云压抑着,两侧不甚繁茂的树在风中簌簌作响。
还有十日就是大燕第一位女帝登基,是以城门口查得格外严格。
守门的老卒看着绣着宴家花纹的马车,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是,是,两位贵人啊。”
大长公主登基,连带着当年下降的宴家也瞬间不一样了。
可皇位未坐,圣旨未下,大燕还未有女帝登基的先例,前朝那位女帝一直不曾成家,是以便是再人精的人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宴家,只能称呼一声贵人。
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悠悠地进了城门,所过之处,众人侧目,连着最爱看热闹的宁岁岁也不敢探出脑袋,躲在宁汝姗怀中。
“阿姗。”
宁汝姗刚准备下马车,就被人抱了下来。
“大庭广众的。”宁汝姗脸颊泛红,挣脱开他的手,整理好衣物,这才把蹲在马车上看热闹的岁岁和长生抱了下来。
“羞羞。”岁岁被转移到容祈怀中,笑嘻嘻地说着。
“不好这么说的。”长生一本正经地劝着。
“小孩子才要抱抱的,爹把娘这样抱……呜呜……”
容祈捂着她的嘴,小声警告着:“看看你娘的脸。”
宁岁岁悄咪咪看了一眼,立马把脸埋进他的脖颈中,装死。
“你们早些回去吧。”容宓牵着长生,低头问道,“要和岁岁去玩吗?”
岁岁摇头:“想见爹了。”
“宴清最近忙着撰写即位诏书,已经半月不曾离开皇宫了,不过我已经给他传消息了,估计等会会让小黄门带你们入宫。”
容祈扶着宁汝姗重新上了马车。
“国公不受太子之位,你若是见了两人,能劝也跟着劝一下。”他上马车前,突然小声说着。
“知道了。”容宓微微叹了一口气。
“国公为何不……”马车内,宁汝姗低声问道。
“不碍事,殿下早就想到这一层了,打算直接封宴清为皇太孙。”容祈把人抱在腿上,“别动,好久没见了。”
他有些委屈地说着:“我们刚和好就离开了,我写信给你,你每次都这么敷衍。”
宁汝姗的手搭在禁锢着自己腰的手臂上,脸颊微红:“在岁岁面前说什么呢,规矩一些。”
宁岁岁坐在一处,捧着脸看着两个黏糊糊的两个大人,大人模样地叹了一口气:“岁岁知道的,长生说这叫小别胜新婚。”
宁汝姗脸色爆红。
容祈厚着脸皮,完全不觉得害羞,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看来让你跟着长生启蒙还是不错的嘛。”
宁岁岁读书差就算了,脾气还差,半个月打跑两个大夫,宁汝姗没办法只好把她拴在长生身边。
别看长生不爱说话,性格沉默,可偏偏把岁岁治得死死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宁岁岁仰着头:“长生最好了!”
“你看,岁岁和你不一样了。”容祈小声说着,“她只是一个小孩。”
宁汝姗盯着得意的宁岁岁,心底突然涌上阵阵热流。
所有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殿下登基后,我就要去襄阳了。”
下马车前,容祈低声说着。
宁汝姗扭头去看他。
“想来你也听说了,是白起。”
容祈把玩着她的手指:“自我成名后,所有人都在把我们两个拿起来比较,都是少年将军,都是武将世家出声,我便知道我们迟早就有一战。”
宁汝姗垂眸。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斜了他一眼,脸色平静。
“你和他一旦上了战场,就不再是单独的个人,是代表大魏和大燕,我自然是希望大燕赢的,就像……就像韩相布了这么久的局一般,所有大燕人都希望可以收复失地,南北统一。”
韩铮将近三十年的布局,上位换天,下位埋棋,甚至连着最后大魏会趁乱进攻都设想好了,留下大量粮草和兵器,只为了这一刻。
这是一个高悬的明灯,从不以个人的意志而改变。
现在是最后一步。
容祈捏着她的手指,沉默不语。
“可对面那个人是白起……”
他抿了抿唇,小声说着,目光落在宁汝姗身上,宛若墨玉的眼睛带着一点委屈。
白起陪了她三年,那是他缺失的三年。
宁汝姗看着他犹豫不安的视线,突然伸手捂着一侧宁岁岁的眼睛,同时俯身下去,青丝滑落,瞬间挡住两人视线中为数不多的日光。
“娘……”宁岁岁呆呆地被人捂着眼睛,小声喊了一声。
缓慢前进的马车压倒了石头,整辆马车颠簸了一下,容祈的手下意识紧扣着她腰间,加深这个突然起来的吻。
唇齿相依,连着呼吸都在相互缠绵,宁汝姗头顶的珠玉在颠簸的路上晃动着,落入容祈的眼中,晃得他近乎失神。
“可我眼前的是你。”
宁汝姗喘着气,额头相互依偎,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眸,眉眼弯弯,低声说着。
第98章 烟花
十一月初十, 天气明朗,艳阳高照,是冬日难得的大晴天。
大殿高坐上坐着的是是大燕南下后的第二任帝王, 也是大燕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
女帝改元号为长安, 大赦天下, 同时颁布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封宴清为皇太孙。
第二道,任容祈为南北将军,承忠毅爵, 不日出兵金州。
第三道, 追赠韩铮为定国公, 赐谥“忠定”,配享庙廷,列为麒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圣旨一道接着一道被送出宫外, 朱红色宫门第次而开。
临安城喧闹鼎沸,大赦天下带来的热闹欢呼声, 让每条小巷都挤满了人, 皇城司全体出动维护治安。
宁汝姗坐在容家小院的千秋上, 一旁是宁岁岁的小桌子,咬着笔杆子做算数,小手指被墨水染得脏兮兮的,偏偏也没做出几道题。
“娘,岁岁不会。”宁岁岁小手捏着笔杆,心虚地看着宁汝姗, 却不见她有所反应。
“娘。”宁岁岁伸出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娘在想什么啊。”
宁汝姗回神,一低头就看到宁岁岁脏兮兮的脸, 不由失笑:“算个数怎么把脸弄这么脏。”
“数不出来。”宁岁岁直接用手指捏着毛笔尖,晕开黑色的磨痕,眼巴巴说着,“岁岁想出去玩,外面好热闹。”
不知是谁家打了鞭炮,噼里啪啦,一串接着一串,好生热闹。
小孩子的尖叫欢呼声接二连三传来,甚至隐隐还有食物的香味。
“长生什么时候回来啊。”宁岁岁无聊地趴在她腿上,脏兮兮的手直接弄脏了浅红色的裙摆,偏偏还不自觉,整个人滚得越发脏了,“岁岁已经三日天没见到他了。”
宁汝姗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你不能随便找长生玩了。”
“为什么!”宁岁岁瞪大眼睛。
“因为他们一家人都换房子了,那个地方你不能随便进去。”宁汝姗摸着她的脑袋,缓缓说着,“而且你以后不能和长生一起读书了!”
宁岁岁大受打击,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夫人,夫人,宫里来圣旨了。”小玉的声音在院门兴奋响起。
宁汝姗抬眸望着来人,冬日的艳阳光照得她眼睛微微眯起,眸色水润,似有水光,可定睛一看,不过是女子明亮的眼珠。
“……韩公官复原职,追赠为定国公,赐谥“忠定”,其妻天资清懿,性与贤明,封为一品梅君……其女娴静恭良,珩璜有则,册为永安县主……”
宁汝姗跪在地上,缓缓闭上眼,掩上眼底的滚烫湿热。
外面锣鼓喧天,热闹张扬,可她内心却是一片平静。
所有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宣旨的黄门是个生面孔,脸颊白嫩圆润。
“永安县主快快起来,官家还有一个口谕,不必下跪听旨。”小黄门自背后红碟中拿出一块玉佩,“今后县主只需凭着此玉就能随意入宫。”
宁汝姗接过玉佩,低头看了一眼眼巴巴看着玉佩的宁岁岁。
“叩谢官家天恩。”
“不敢不敢。”小黄门接过扶玉递来的荷包,笑得越发灿烂,“不打扰县主了,杂家要回去回话了。”
小黄门一走,宁岁岁立马扒拉着她的腿,大声说道:“那我现在可以去找长生吗?”
“不行。”
宁岁岁小脸一垮,哼哼唧唧地赖在地上。
“但娘现在可以带去去逛街。”
宁岁岁一骨碌站了起来,立马开心地笑了。
夜市千灯照碧云,击鼓踏歌闹人间,临安被欢声笑语笼罩着,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巡防司要连着三日在护城河上放烟花,是以周边州县的人都赶过来蹭这个喜气。
好不容易脱身的容祈换好衣服,这才在拥挤的留仙桥才逮住闲逛的两人。
“爹!”宁岁岁举着糖葫芦,大喊一声,张开双臂,“爹抱抱。”
容祈直接把人提了起来,顺手吃了一口她手里的糖葫芦。
“让我好找。”他扭头去见宁汝姗。
宁汝姗失笑:“那可要怪她了,什么都要去看看,精力当真好。”
容祈一手抱着宁岁岁,一手牵着宁汝姗,顺着人群准备去看第一波烟花。
身后的冬青和袁令对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拎着扶玉,把人提溜走。
“我以为宫中要留晚宴。”宁汝姗接过岁岁吃不下的澄沙团子,侧首问道。
“留的,但我溜出来了。”容祈无奈说着,“三日后我就要出发去金州了,官家特许我今日早点回府。”
宁汝姗吃惊:“这么快?”
“嗯,我明日便要去军营点兵。”
“记得和阿姐说一下。”
“嗯。”
宁岁岁眼巴巴地看着羊脂韭饼的摊位逐渐离自己远去,而两个大人自顾自地讲话,完全不顾自己伸出的犹豫小手,有些生气地蹬了蹬腿:“岁岁要吃东西的,不和你们玩了。”
她挣扎着从容祈的怀里滑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去找冬青。
——太过分了!
宁岁岁坐在冬青的怀中,捏着手指,不高兴地盯着前面两个大人。
冬青看了只想笑,偏偏只能忍着一口气,开口缓和气氛说道:“姑娘要吃什么?”
“春饼和焦锤都想吃。”
“吃吃吃,都吃。”袁令毫无原则,连连点头捧场着。
宁汝姗看着不远处忙成一团的四人,笑说着:“叫你不理她。”
容祈牢牢牵着她的手,带她避开拥挤的人群,嘴角微微勾起,轻声说道:“本来就是要赶她走的。”
神情狡黠,胸有成竹。
宁汝姗抬眸,眸光在晃荡烛光中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