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秋挑眉看他:“你就这点出息?”
“师尊,”陆渊一本正经说,“你看看院子里那些花草,没有师兄在,根本养不活,还有啊,别说我了,就是你自己,也受不了没有师兄在吧?”
郁秋冷哼了一声。
陆渊拖长了音调,担忧地说:“就是不知道他这趟过去食人岛,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若是境界提升了,倒勉强能和我比试剑法,要是缺胳膊少腿,以后我们师门就只能靠我一人来支撑了。”
郁秋:“你加油。”
那天郁秋带着陆渊去食人岛接司珩青。
她站在海岸上,看着少年穿着一身破败的衣裳从窟穴里走出来,差点没认出人。
只是大半年没见,他怎么能成长得这么快?
他又长高了,身体精瘦而强壮,雪白的肌肤被晒成麦色,眸光显得沉稳多了,从他身上很难找到小魅妖的影子。
郁秋忽然生出一股遗憾,竟然开始觉得——
时间过得太快了。
好快啊。
过去那个软乎乎的黏人精……无声无息地成长了。
她竟有些舍不得。
见到郁秋亲自来接他,司珩青心里欢喜得很,被抛弃在食人岛之后、日夜积累的委屈和愤懑立刻消失了。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朝她快步奔了过来。
“师尊!”少年清亮的声音变得沉稳,双眸定定地望着她,“师尊,你来接我吗?”
郁秋点了下头,朝他丢下一句,“可以回去了。”
没有一句宽慰,没有一句关切,说完转身走了。
司珩青快步跟在她身后,目光几乎从未从她背影上离开。
郁秋被他盯着看得有些不耐烦了,问:“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奖赏吗?”
陆渊嗤笑,“没出息。”
司珩青垂下脸去,欲言而又止。
郁秋打算告诉他:为师重新为你炼了一柄剑,算是你离开食人岛的奖励。
话到了嘴边,突然听到司珩青轻轻地说了句,“阿青想师尊了,所以才想多看几眼。”
郁秋:“……”
她先是一怔,心里仿佛被小动物的爪子轻轻地抓了一下,痒痒的,又很舒服。
可原本将他扔到食人岛上,就是想绝了小魅妖满心情爱的念头,让他在杀伐之中,坚定自己的内心。
怎奈他一开口,又是满口欢喜的话。
郁秋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正要骂他,陆渊抢先说:“肉麻死了,你怎么不说想我?”
司珩青看了他一眼,无趣地转过脸去。
陆渊:“?”
少年陆渊心性纯正,却明显地理解到了司珩青眼里的淡漠和鄙夷,当即气得跳脚,“司青,你什么意思?明明是我跟师尊求情,让她放你回去的!”
郁秋揪住陆渊的耳朵,“没大没小,乱喊什么?”
“本来就是我跟师尊求情!不然师尊早就把你给忘记了!”陆渊气呼呼地说着,连忙吃痛地喊,“哎,哎!别揪了!我错了!师兄!司师兄我错了!”
司珩青还是老样子,无论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如何伤害过他,但只要她稍微说句软话,哄他一下,拿点好处贿赂他,他立刻屁颠颠地跟上来,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欢欢喜喜地讨她开心。
有一次郁秋在屋子里画图,熬得太晚了,趴在桌案上睡过去,夜里迷迷糊糊地察觉到——
有人抱了她,将她移到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被子。
她当时半睡半醒,没有抗拒那人,甚至主动往那人身上靠了靠。
之后再回想,可把她气坏了。
那之后发生了另一件事——
青秋渊被剑阁子弟侵占,郁秋抓了顾风华,也曾因为两个徒弟没能帮上忙而气得破口大骂,一面逼着两个徒弟苦苦修炼,一面给顾风华买好吃的,哄着他玩。
那时候顾风华还不是她徒弟,待他好也并不是因为血缘关系。
郁秋需要找个人转移一下注意力,有时候更是故意当着司珩青的面,温声细语、耐心教导顾风华,给顾风华讲解她的图纸,传授他炼器之道。
她从来没对别人这么好,有时候就像是故意跟司珩青置气。
一次两次都还好,司珩青也没有吃醋的迹象。
他一向如此,性子温顺,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不会发作,从来不给她招惹事情。
直到这天早上,陆渊急冲冲来告诉郁秋,司珩青吐血晕过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系统在脑海里警铃作响——
大徒弟走火入魔了。
郁秋跟着陆渊冲过去看,阿青倒在血泊里,仍是打坐的姿态,身影显得很单薄。
她将人弄醒,花了好长时间才将人安抚下来,表面上甜言蜜语地哄着阿青,心里却下定决心:
绝对不能让阿青继续这样煎熬了。
魅妖本就是为情而生,一旦喜欢上谁,那必然是轰轰烈烈、至死方休。
他悟性极高,却绊在“情”字之上,这样根本无益于修行,甚至相当于自毁前程。
郁秋不能坐视不管了,她盗来无情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她做的事情是无比正确的。
没了情丝,阿青会变得更强。
走火入魔期间,司珩青缠着郁秋,牵着她的衣袖,有时候赖着要抱她,郁秋都一一应允了。
她让陆渊守在外面,自己一个人陪着司珩青。
他意识混乱,大多数时候只安安静静地枕在郁秋膝上,或者由郁秋为他调理灵气,有时候看上去十分清醒,定定地望着她,口里却说着胡话:
“阿青好喜欢师尊。”
郁秋笑着哄他,“你喜欢我哪里了?”
“都喜欢。”司珩青爬起来,在郁秋脸上亲了一口,眼里带着得逞的笑容。
唇印在她脸上,带着柔软、温热的触感,转瞬而消失了,教人忍不住地去回味。
她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了?”
“第一眼。”司珩青注视着她,弯起唇笑,“第一眼就喜欢师尊了。”
郁秋心里好像被虫蚁嗜咬,揪得疼了一阵。
等他恢复了一些,郁秋让他去买酒,拿出了自己裁制的衣裳。
那一天,少年换上了郁秋为他亲手缝制的新衣,高高兴兴地去了集市,在集市上买了一支桃花簪子,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郁秋的样子。
桃花落在她的肩头,真的好看极了。
第67章 怀着珍重和喜爱
67.
司珩青去买酒的时候, 她拿出无情剑,拔/出剑鞘,在手里掂量了一会。
手掌擦过剑刃, 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
剑刃锋利无比, 刺进去应该少一些疼痛。
她淋了冷水,吹了风, 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目的是取走情丝, 让司珩青专注于修道, 但这么做并非完全没有风险。
剑剖开的是司珩青的心口, 位置稍有偏差, 他可能会当场毙命。
那次在苍龙秘境,她抛下重伤的司珩青去救陆渊, 险些以为大徒弟要命丧秘境之中。
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无数次后悔莫若,也曾暗暗发誓——
若他熬过了这一劫, 日后必当好好待他,护他安然无忧。
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想一想罢了。
后来不也一样?骂他打他, 将他送往食人岛, 对他漠不关心。
郁秋握着剑柄, 手有些发抖。
手抖是办不成事的, 万一刺偏了, 她将亲手杀了阿青。
她想:阿青喜欢的人是她, 那截情丝也是为她而生, 由她收走,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个理由只能自欺欺人。
没多久,司珩青欢喜地回来了。
郁秋抬了下手臂, 他便放下酒坛子,过来抱她,将她扑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真烦人啊。
郁秋勾起唇,抬起手轻轻地摸了下徒弟的后脑勺,掌心抚过他的头发。
旁人走火入魔失了心智,要么堕入杀伐道,戾气深重,六亲不认,要么疯疯癫癫,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司珩青走火入魔,却只是缠着她,黏着她不肯放手,只记得她的好,全然忘了过去她是如何伤害他、如何欺负他的事情。
养这么个漂亮、听话的炉鼎,一定很快活吧。
这个念头一产生,她立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
禽兽不如,妄为人师!
“可以了,”郁秋推开他,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司珩青点了下头,表情淡淡的,眼里噙着笑意,桃花般的眸子微微垂下来,眼角那颗泪痣格外招人喜爱了。
少年的喜欢总是热切的、不加掩饰的,不像她一样老气横秋,战战兢兢。
她望着少年人的脸庞,目光落在他薄薄的、微微上翘的唇上。
唇印在她脸上的触感,她仍然记得清楚。
小的时候,父王和母后都喜欢亲吻她脸颊,怀着珍重和喜爱之情。
亡国之后,再也没有体会到被人珍重的感觉了。
可是在司珩青面前,似乎又能找到被疼爱的感受了。
她喜欢醒来喝她泡的茶,喜欢他给自己梳头,就连他在院落里打理花草的样子,她都能盯着看很久。
郁秋朝他笑了下,杏仁眼眼温柔如水,唇角露出漂亮的梨涡,长发散在肩后,飘亮得像是住在森林里的花精灵。
司珩青有些晃神地看着她,下一刻郁秋朝他走近,双唇微微分开——
他心跳变得很快,情不自禁地去靠近她,突然听到“刺”地一声,他低下头,看着郁秋刺在他心口的剑,眼睛微微睁大。
“师尊?”他如在梦中,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郁秋面上的笑容消逝,双眸无神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司珩青轻轻地抽出一口气,心疼得打颤,咬咬牙说:“为什么?”
他脚步有些站不稳了,郁秋一手扶着他后背,将他放倒在地上,凝神想着如何将剑从他心口抽出来。
司珩青双手抱着剑,血从他手掌渗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他双眸清澈,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轻轻说: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师尊……阿青一定会听话的。”
“师尊……”
郁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玻璃渣子卡在五脏六腑,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请来医修给他缝了伤口,还没施救她就走了,看也不看徒弟一眼。
她不敢看他,不敢去关心他。
只日夜将自己关在屋里,什么人都不见。
唯独看着那捧晶莹如雪的情丝,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像守着自己得来不易的宝物。
“主人,老大清醒了,你去看看他吗?”
“主人主人,他伤恢复了,你就当做没事发生,去看看他吧。”
“主人……你再不搭理他,就要彻底失去徒弟了。”
“……”
郁秋始终没有勇气踏出门,这一次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说几句好听的话将人哄回来了。
剑刺进他胸膛之前,她还想着——
阿青的唇看上去很软,想亲一亲。
她甚至异想天开,觉得和阿青在一起应该也挺好的。
她会疼他,宠他,一直照顾着他。
可她还是亲手将剑刺进去了。
少年央着她,求她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甚至暗自庆幸地想: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用再去面对他了。
过了几日,司珩青仍然杳无音信,郁秋思来想去,忍不住问陆渊:“他走的时候,留什么话没有?”
陆渊摸不着头脑,“师尊,不是你赶他走的吗?你还关心他什么?”
她想想也是,遂又闭上了嘴。
春去秋来,青秋渊越发凋敝,郁秋常常闭关不出,对另外两个徒弟近乎不闻不问了。
她写了一封封信,想过跟他道歉,想跟他解释来龙去脉,也曾多次打听他的消息,最后都放弃了。
偶尔路边看到青涩的少年,会忍不住想到司珩青以前的样子,也会忍不住对路边不知名姓的少年格外温和。
司珩青第一眼看到她,就决心对她死心塌地。
而她,花了漫长的时间,才渐渐地摸清楚自己的心。
那段情丝一直被她小心珍藏着,夜里睡觉时握着它,缠在手心,捧在怀里,恨不得将它刻在骨子里,铭记在心里。
有时候清醒过来,着了魔一样地找那截情丝,生怕弄丢了、弄脏了,也生怕被人看到了、偷走了。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最稳妥的办法——
将那截情丝藏在自己胸腔里,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这样就能一直守着它了。
她辗转来到无极渊,让深渊之主的王后剖开她的胸腔,取了一截黑蛟骨为载体,将情丝藏好,放在她心脏附近,以自己的血肉润养着它,守护着司珩青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手术开始前,王后问她:“要用麻药和迷香吗?”
郁秋摇头。
她想清醒地看着王后将阿青的情丝移入她体内,与之相比,切开皮、扒开骨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始终喜欢着阿青啊。
若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疼他,倾其所有去爱他。
锥心之痛让她猛地抽了口气,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嘭——”
“嘭——”
耳边响起嘈杂的打斗声,郁秋仍躺在那张手术桌上,心口被切开了。
王后面色焦急,手里握着刀,刀口沾了郁秋的血,正在竭力处理那团青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