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沙哑的声音出口,就再也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情绪。
沈氏把头靠在他的肩头:“那孩子等了你一天,昨天你气成那样,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担心。往日这个时候,她早就回了屋子睡觉,怎么还会厨房熬汤?”
她没有阻拦,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们父女二人,也许需要一碗热汤,安静的谈话。
她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许久后柔声道:“别哭了,去睡觉吧。”
“我没哭。”明敬舟低着头,不愿意看她,只是声音变成了破锣嗓子而已。
“我让人备下年礼,给玖珠的两位师父送去了。”沈氏没有拆穿自家相公正在落男儿泪这件事:“可惜两位师父始终不愿来京城,不然我们也能就近照顾她们。”
“修道之人或许宁可做山间的闲云野鹤,也不做京城里养着的富贵猫。”明敬舟叹口气:“让这样的高人,强留在京城,何能谈报恩?”
只是他们夫妻二人,一辈子都欠两位师父的,这是一笔还不清的账。
他避过沈氏,擦干眼角的湿润,转头对她道:“快去床上躺着,外面冷,别病了。”
看了眼他通红的眼眶,沈氏叫来丫鬟伺候他洗漱。等两人都躺在床上,沈氏缓缓开口:“今年宫里举办年宴,带玖珠去吗?”
“带她去吧。”明敬舟把头捂进被子,瓮声瓮气道:“今日面见陛下时,他特意叮嘱,让我们带上玖珠一起去。”
“好。”沈氏沉默片刻,伸手拍了一下被子里鼓起来的山包包:“就算出嫁,她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总比……”
总比以前连孩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好。
理是这样的理,可是做父母的,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灯笼挂高点,别歪了。”
“姑姑,这盏琉璃八宝灯,挂在哪里?”
“这灯是娘娘给明县主准备的,放去明县主前几日住的屋子里,小心些,不要摔坏了。”
“姑姑,殿中省送来了时兴的布料,您可要过目?”
“且先放着,我等会再瞧瞧。给各宫妃嫔的赏赐,都送过去了?”
“都送了,都送了。不过浅意阁伺候的下人说,郑美人病了。”
“病了?”香绢略思索片刻:“你在这里等等,我去请示娘娘。”
苏贵妃正在试晚上参加宫宴要穿的衣服,八尾衔珠子正凤钗静静躺在首饰盒里,散发着迷人又璀璨的光芒。
“郑兰音病了?”苏贵妃脸上的笑意稍淡:“派人去太医院,给她请太医。”
“娘娘,今晚就是新年夜了,奴婢怕请太医不吉利。”
“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本宫素来不信这个。”苏贵妃哼笑一声:“更何况陛下乃英明之主,有陛下的龙气护体,什么不吉利的东西,都不敢靠过来。”
“原来朕在爱妃心里,还有驱魔除邪的能力。”隆丰帝穿着上朝时才穿的龙袍,大步走进屋子:“朕让殿中省给你新制的首饰,可还喜欢?”
“听说这手镯,是陛下亲笔画的花样?”苏贵妃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缠丝手镯:“陛下整日都说忙,原来是忙着给我做这个去了?”
“再忙也不能忘了你的喜好。”隆丰帝拿过手镯,戴到她的手腕上,满意地点头:“爱妃的手腕柔弱无骨,白若皓月之辉。这手镯单瞧着好看,戴在你的手腕上,便如那皓月旁的星粒,不值一提。”
“陛下在哪学的油嘴滑舌?”苏贵妃笑瞪他一眼,摸着手镯没有取下来:“你跟明敬舟提起带玖珠进宫参宴的事没?”
“提倒是提了,朕就是担心,再这么下去,朕与明爱卿的君臣情谊,要出现问题了。”隆丰帝剩余不多的良心,在微微谴责自己:“他们家好不容易把女儿找回来,还没捂暖和,就被我们家孩子娶走,你说他这个当爹的,心里能开心?”
“找回来?”苏贵妃诧异:“明家小姑娘不是被寄养到陵州的?”
她分明记得当初陛下跟她谈起渡卿婚事时,就提了明家姑娘的来历。说什么当年明家三兄弟被发配到边疆苦寒之地,怕刚出生的女儿在路上夭折,于是托人送去了陵州寄养。
怎么这会儿,成了找回来?
“寄养到陵州那么多年不见,不就跟找回来一样?”隆丰帝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因为担心爱妃对明玖珠身世多想,就隐瞒明玖珠被找回来的真相。
现在若是被爱妃察觉真相……
好在苏贵妃并没有多想,她一边挑着首饰,一边抱怨:“也不知明家怎么想的,这么多年一直把女儿寄养在道观里,他们能放下心来?说他们不稀罕女儿吧,又不是那么回事。过诞辰那日,沈氏看玖珠的眼神,就跟看宝贝珠子似的。”
“我实在不明白,既然这么在乎,为什么当初不早点把人接回来?孩子养在外面,日子该有多苦?”苏贵妃叹气:“难怪京城里有人私下说,明家不在乎这个女儿,我若是没看到沈氏待玖珠的细心劲儿,只怕也会这么想。”
隆丰帝没敢接话。
“好在咱们玖珠性子好,心肠也好。”苏贵妃扒拉着适合玖珠用的首饰:“哪都讨人喜欢。”
咱们玖珠?
隆丰帝很想提醒爱妃,玖珠是人家明家的,不是她的,不过他不敢。
伸手拿起桌上装凤钗的首饰盒,他略微皱眉,八尾凤钗,到底不如九尾正凤钗好看。
“陛下,你看这支钗作甚?”苏贵妃扭头看他。
隆丰帝笑:“我在想,过了年给你做一支新的正凤钗。”
“我这里的凤钗可不少,要那么多新的干什么?”苏贵妃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就看到自家儿子溜溜达达往这边走来。
隆丰帝笑而不言,因为他想给最爱的女人,送一支九尾正凤钗。
九尾正凤钗,非皇后与皇贵妃不可佩戴。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妃。”宸王探着脖子,看着满妆台的首饰,眼睛一亮:“挑首饰呢?”
“要不,儿臣来给母妃参详参详?”
若是有不适合母妃,刚好又适合小姑娘的,就让他带走吧。
第58章 握 两只手,轻轻交握在了一起
“你连王妃都没娶, 懂什么首饰?”隆丰帝笑骂儿子一句:“快回你的璋六宫,别来烦我跟你母妃。”
“父皇,话不能这么说。儿臣虽然还没有王妃, 但有未婚妻。”宸王厚着脸皮凑到苏贵妃身边:“母妃,儿臣帮您看看, 今年殿中省送来的首饰怎么样。”
说着, 伸出那双不安分的手, 开始扒拉首饰盒。
“母妃如牡丹高雅富贵, 这支钗配不上母妃的美艳大气。”宸王挑出一支穿花钗,摇头:“这款也不行。”
“今年殿中省的人,怎么当的差?”宸王放下这盒钗, 眉头皱了起来。一开始他是想帮玖珠抠点好东西,但是细看后他发现,这些首饰确实都不怎么适合母妃。
殿中省什么意思, 竟然如此敷衍了事。
“儿臣不打扰父皇与母妃, 这便告辞。”他终于能够理解,明小猪生气时, 为什么想挽袖子打人了,他现在也想去掀了殿中省的房顶。
“去哪儿?”苏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他。
“去殿中省散散步。”宸王在父母面前, 忍着怒意没有发:“快过年了,儿臣去看看殿中省当差的人。”
“不用去了,你把这盒首饰,给玖珠送去。”苏贵妃强忍着笑意, 把那盒全都不适合自己的首饰递给他:“我作主, 替你向你父王求个恩典,让你去明家,亲自去接未婚妻进宫。”
“这么多首饰, 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戴得过来。”宸王伸手接过沉甸甸的首饰盒:“母妃,你这么对未来儿媳妇,也不怕她恃宠而骄。”
“你说得也有道理。”苏贵妃点头:“玖珠是明家女儿,流着文臣世家清冷傲气的血,我若是对她太好……”
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宸王赶紧打断她的话:“还是母妃想得周到,你现在对她好,以后嫁过来久没有婆媳矛盾。是儿臣鼠目寸光,想事情不周全,幸而有母亲提醒。”
“玖珠这些年,一直被明家寄养在道观,脾性跟普通书香世家小姐不同。”宸王把首饰盒藏到身后:“听说道家讲究什么因果,你对她好,她亲近你,婆媳亲如母女,让其他妃嫔王妃见了,肯定羡慕你们。”
他原本是想让母妃觉得,在他心里还是母妃最重要,免得她对明小猪有意见,以后两人相处得不开心。没想到画蛇添足,他的话反而像是在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都说调节婆媳关系,是一个成熟男人应该做到的,看他的本事还不太够啊。
见儿子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苏贵妃笑出声来:“好了,逗你玩呢。玖珠与我们母子之间的缘分,两言三语岂能说得清?眼看着你跟她的婚事在即,为母只盼你们两个婚后和和美美,无病无灾。”
“多谢母妃,儿臣这就去接明小猪进宫。”宸王对旁边的隆丰帝挤眉弄眼:“父皇,您陪母妃慢慢玩,儿臣先告退。”
“去吧。”隆丰帝见儿子脚尖朝外,恨不得马上飞出宫的模样,开口道:“让护龙卫陪你一起去,朕早放了话不让你们皇子出宫,你带着护龙卫出去,别人也不好说朕出尔反尔。”
言下之意就是,给你一言九鼎的老爹留个面子。
“谨遵父皇圣命。”宸王笑嘻嘻地躬身退出屋子,一出房门,转身拔腿就跑。
“殿下……”香绢一句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宸王殿下已经窜出了明月宫大门,她疑惑地看了看身边的太监:“殿下这是怎么了?”
宫女太监们纷纷摇头,心下猜测,可能是在贵妃娘娘这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吧。
想着陛下不久前,才说了不让娘娘给殿下送东西。这才过多久,殿下就当着陛下的面,在娘娘这里拿东西走。
一时半会,也不知道陛下与娘娘,究竟谁才是最溺爱孩子的人。
“殿下,小奴刚才看到,宸王殿下出宫了。”小太监对怀王道:“您说,他是不是违背陛下的命令,偷偷溜出去的?”
“大白天的,连你都看到了他出宫,这还叫偷溜?”怀王没好气道:“咱们五个兄弟里,只有老五还没有成亲,恐怕是父皇特意恩准他出宫。”
再说了,就算他真的偷溜,父皇最后肯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原谅他,他才不会蠢到去问宸王为什么能出宫。
“大哥。”安王与静王走进他的院子,凑到他身边坐下:“听说五弟能够出宫了,我们也想……”
“不,你们不想。”怀王无情地打断他们的话:“至少我不想。”
他们之前在王府养谋士养探子的事,已经被父皇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会儿若是出宫,再发生些什么事,就真成了黄泥巴掉进裤裆,说不是也成了是。
聪明人,这会儿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哪也别去,啥也别问。这样一来,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跟自己没关系。
这几天他一直在反复思索先帝在时,那些皇叔皇伯争夺皇位时用的各种手段,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父皇说得很对,他们兄弟几个玩的这些手段,都是叔伯们玩剩下的。
“父皇也太偏心了。”安王憋了一会,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说好了谁也不许出宫,凭什么云渡卿就能出去?”
怀王斜着眼睛看他,都这把岁数了,才发现父皇很偏心?
“二哥,这种事早点习惯就好了。”平时不太爱说话的静王,神情平静地来了这么一句:“如果不开心的话,我们去四弟屋子里煮暖锅?”
“看不出来啊,老三。”怀王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你还挺会找乐子。”
“我不是。”静王连忙摆手:“我只是看到,大家每次去四弟那里吃了暖锅心情就会很好……”
“不用解释了,我们都懂。”怀王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就去四弟屋子煮暖锅。”
说走就走,怀王带着两个弟弟,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坐在树下饮茶,浑身那股出尘的劲儿,仿佛能原地飞升成仙。
“大哥,二哥,三哥。”云延泽抬头看向三人,微微一笑:“宫宴在即,不如喝杯淡茶,坐看云卷云舒?”
怀王抬头看了眼灰沉沉的天,听着宫巷里呜呜的风声,转身扭头就走。
有毛病!
装模做样恶心谁呢?
安王静王见怀王走了,两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笑。
他们忘了,往日敢嚣张的在四弟屋子里煮暖锅,是因为有五弟在。这会儿五弟不在,他们……不太敢得罪这位在文臣中颇有贤名的弟弟。
不是每个皇子都是云渡卿。
眼看着快要过年,玖珠给小白马洗了一个澡。怕冷着它,给它洗澡的时候,还特意端了取火盆来。
用干毛巾擦干净马毛上的水,玖珠摸了摸小白马的头,小白马亲昵地往她身上蹭。
“好乖,好乖。”马毛蹭在身上有些痒,玖珠一边笑,一边往后退了几步。
“小姐。”香绢气喘吁吁地跑到马厩:“宸王殿下来访。”
“殿下来了?”玖珠喜出望外,走了两步,转头见小马跟在自己身后,干脆牵着它一起去了前厅。
宸王见玖珠牵着什么小动物进来,若不是看到它身上的缰绳,一句“你养的狗挺壮实”差点脱口而出。
“殿下。”玖珠走到宸王面前:“你怎么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