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躺在床沿边,玖珠斜躺在床上,脑袋搁在他的胸口,占据了这张床的大半部分地方。
他弯了弯胳膊,很好,没有废,还能正常使用。
窗外已经大亮,宸王把玖珠伸到被子外的手,轻轻塞进被子。
虽然他只占了这张大床一小小小半位置,但是这个安宁的早上,他仍旧不想起床。
门外,宫女太监手里捧着的温水,已经来回换了好几次,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春分姑娘。”麒麟宫太监总管走到旁边,小声问春分:“不知王妃平日里有哪些忌讳,还请姑娘指点一二,小的们日后伺候,也能讨得主子们欢心。”
昨天的那场婚礼过后,谁还不知道王爷看重王妃,整个麒麟宫的宫人都提心吊胆,怕惹得王妃不满。
“杨公公不必担心,王妃在娘家时,是再温和不过的性子,只要大家尽心办事,不做违反宫规的时,王妃哪里舍得责罚大家。”春分客气一笑,她身为王妃陪嫁的一等大丫鬟,整座麒麟宫的宫人,都要敬着她。
“是是是,姑娘说得对,咱们都是忠心尽职的人。”短短几句话,杨总管就知道,王妃身边的这位春分姑娘不是好糊弄的性子。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屋子里总算传来动静,杨总管与春分客气地走到门口,互相请对方先进门。
最后两人在满意的笑容中,同时迈脚进了门。
“贺王爷王妃新婚大喜。”
“都起来吧。”宸王神情难得地温和,对众人道:“麒麟宫下人,都多领两个月的俸禄。
他看到站在杨总管身边的春分,知道她是玖珠陪嫁丫鬟里,为首的大丫鬟:“春分姑娘是王妃身边的近侍,日后按照一等大宫女规矩办事。杨一多,你今日去殿中省跑一趟,把春分姑娘登记为六品女官,把腰牌领回来。”
“小的遵命。”杨一多羡慕地看了眼春分,跟对了主子就是好,转眼就从一个侍郎府丫鬟变成六品女官,他十三岁进宫,拼到现在也才是个六品总管。
“奴婢谢殿下大恩。”春分当然明白六品女官代表什么,伏地朝宸王行了一个大礼。
“你是王妃的近身女侍,若是没有内廷官阶,别人会小瞧王妃。”宸王毫不掩饰自己给她女官品阶,只是为了捧高玖珠的用意:“无需向本王谢恩,好好伺候王妃足以。”
“是。”春分朝床帐里看了一眼,见小姐的身影动了动,小声道:“王爷,王妃起床时,不喜欢太多人伺候。”
“杨一多跟你留下,其他人退下。”宸王理了理袖子,掀开床帐坐到床沿边,见玖珠睡眼惺忪地抱着被子坐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醒了?”
“殿下?”玖珠慢慢从陌生的环境中回过神,她歪头盯着宸王,她跟殿下现在是一家人啦。
“喝点蜂蜜水。”宸王从杨一多手里接过蜂蜜水,喂到玖珠嘴边:“张嘴。”
玖珠乖乖喝了两口,不解地问:“殿下,我昨夜什么时候睡着的?”
“还喝不喝?”宸王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玖珠摇头。
“在你说睡不着的两柱香后。”宸王把杯子递给杨一多,伸手戳她额头:“骗子。”
“平时我躺到床上,一炷香就能睡着。”玖珠心虚地移开视线:“所以两柱香勉强也算睡不着了。”
宸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真的?”
“嗯!”玖珠很用力地点头,以证明自己这话的真实性。
春分低着头忍笑,平时小姐确实躺在床上就睡着,所以不算撒谎。
“好吧,本王信你了。”宸王轻笑一声:“起床用膳,等会我带你去拜见父皇母后,顺便再去四位哥哥那里溜达一圈。”
他搓了搓两根手指头:“应该有好东西拿。”
玖珠顿时来了精神:“好。”
新婚头一天,玖珠特意盛装打扮,发髻正中间的八尾朝阳凤凰正钗,做工精致又华丽,玖珠竟是把它压住了。
“凤凰配牡丹。”宸王在她眉间描了一朵盛放的牡丹,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妃真是玄女下凡,容貌倾城。”杨一多拍马屁道:“殿下描的这朵牡丹花钿恰到好处,二位站在一起,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放眼整个京城,除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再无比二位更相配的了。”
“说得好。”宸王把描花钿的笔扔给杨一多:“有赏。”
麒麟宫的宫人,比璋六宫的人有眼力劲儿。
“我们家王妃,的确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宸王牵起玖珠的手,挑眉问杨一多:“你可知,她这么辛苦的下凡,是为了什么?”
杨一多愣愣摇头。
“当然是为了遇见本王。”宸王意气风发地笑了一声,挑了一条披帛搭在玖珠身上:“明小猪,跟我走。”
明月宫,苏后心不在焉地用完早膳,隆丰帝把食物喂到她嘴边,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眉黛。”隆丰帝笑:“渡卿惯爱睡懒觉,哪有这么早起?”
“今日与往日不同。”苏后推开隆丰帝的手:“也不知道我让人放在他们枕头下的书,他们看见了没有。”
“唉,我既想他们看见,又不想他们看见。”苏后素手托香腮:“当年我入王府后院时,也才玖珠这么大。”
“你在我的眼里,一如往年。”隆丰帝赶紧道:“你一大早起来,连膳食都没有好好用,再吃点吧。”
“不吃,没胃口。”苏后再次推开他的手:“不管现在有什么摆在我面前,我都没有胃口。”
“那我让人去催催渡卿……”
“催什么催!”苏后提高音量:“谁也不许去打扰他们,你这个做父皇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隆丰帝不敢说话了,他默默端起碗喝粥。
“陛下,娘娘,王爷与王妃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苏后站起身,示意香绢把她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父皇,母后,吃着呢?”宸王牵着玖珠进门,看了眼桌上还没有撤去的早膳,笑呵呵开口:“儿臣携王妃来给你们见礼,求父皇母后受我们一拜。”
“等等地上凉,女儿家膝盖不能受凉。”苏后让宫人拿了蒲团,放在玖珠面前。
宸王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地板,欲言又止。
王爷不配拥有一个蒲团吗?
玖珠把蒲团往中间挪了挪,拉着宸王跟自己一起在这个大大的蒲团上跪下。
“父皇,请喝茶。”玖珠端起茶,高举过头顶。
“好。”隆丰帝接过茶喝了一口,拿起几张房契地契放到玖珠手里:“朕没什么可以送你的,这是朕私人名下的温泉山庄与别苑,你日后若是补闲了,就去这些地方住两日。”
“谢父皇。”
宸王看了眼地契:“父皇,这个温泉庄子,儿臣也喜欢。”
“你喜欢也没用,现在是你媳妇的。”隆丰帝笑:“你往日在朕这里,拿走的东西还少?”
“殿下,没事。”玖珠在宸王耳边小声道:“我的就是你的。”
“母后,请喝茶。”把房契地契交给宸王收好,玖珠给苏后敬茶。
“好好好。”苏后连说几个好,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弯腰亲手把她扶起来:“来,坐着说话。”
“娘娘。”香绢把托盘往苏后面前递了递,示意她别忘了这些礼。
“我差点忘了。”苏后揉了揉太阳穴,笑着道:“你父皇送了你房契地契,我就送你城内几个铺子,一套三进四合院。日后渡卿若是敢气你,你就搬去四合院住。记住,男人惯不得。”
“咳咳咳。”宸王拿眼睛瞥苏后,亲爱的母后,请您分清楚,我是您亲生儿子,不是上门女婿。
“嗓子干就让厨房给你炖一盅川贝雪梨膏。”苏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别碍着我跟玖珠说话。”
宸王:“……”
他走到隆丰帝身边坐下,隆丰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儿啊,成亲后的男人,要向墙根下的野草学习,坚强坚韧。
“你刚到宫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来告诉我。”苏后对玖珠道:“你是皇子妃,出宫没有那么多规矩,平日让渡卿多陪你在宫外走走。”
“娘娘。”玖珠忍不住笑:“殿下对我很好。”
“怎么又叫娘娘了?”
“母后。”玖珠脸红了红。
“午膳就在我这里用。”苏后高兴了:“我让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菜,下午再去璋六宫去见兄嫂。”
玖珠点了点头,她看了看苏后,又看了一眼与陛下坐在一起的宸王,眉眼间满是笑意。
璋六宫,几位皇子坐在院子里望眼欲穿,直到太阳当空照时,明月宫那边派人来说,皇上与皇后留宸王、宸王妃用午膳,夫妻二人下午再来拜访他们。
“呼。”安王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背脊瞬间垮了下去,慢悠悠地站起身:“我先回屋,下午再陪兄弟们下棋。”
一局棋下得七零八落,不过是做样子给五弟看的,现在五弟不过来,他们也没兴趣装模作样了。
怀王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扫进棋盒里,黑黑白白参杂在一起,乱作一团。
“大哥。”静王看了眼棋子,苦笑一声:“弟弟也先回屋子了。”
怀王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大哥。”云延泽从棋盒里取出一枚棋子,摆在棋盘中间:“大哥,我陪你下。”
怀王挑起眼皮看他,嗤笑一声:“四弟心思深沉,做哥哥的,下不过你。”
“我已经满盘皆输。”云延泽把棋子换了一个位置:“大哥不想跟我下棋,也不起奇怪。可惜,五弟不爱下棋,不然大哥可以跟他比一比,看谁棋高一着。”
“四弟此言差矣。”怀王捡起这枚棋子,扔进棋盒:“五弟跟我们不一样,他不用下棋。”
云延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大家都是下棋人,凭什么云渡卿是意外?
“你也别不高兴,人这一生,既不想信命,又不得不认命。”怀王对这个面慈心狠的弟弟可没什么好感:“还有,四弟可曾听过一个民间故事?”
云延泽神情平静地看他。
“据说,某村庄有一老汉,非常讨厌猫狗,每次看到它们,都会以石掷之。某天,一只猫趁他不注意,抓破了他的手。几日后,此老汉突然神情癫狂,见人就咬,遇水则怕,世人都说,这是他欺负猫狗得到的报应。”怀王笑了笑,小声问:“四弟可知,这是什么病?”
云延泽淡笑摇头:“难道大哥知道?”
“这种病叫疯猫病。”怀王压低声音:“据说得了这种病的人,每日都能看到各种猫儿死去的惨状,至死不得安宁。四弟,你怕吗?”
元延泽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问心无愧者,自然不惧。”
“呵。”怀王讽笑一声,“四弟说得有道理。”说完,转身就回了自己院子。
伸手抓起一把棋子,云延泽把棋子全部洒在棋盘上,摸了摸手腕处。
“胡言乱语。”
广袖一扫,无数棋子溅落在地。
“天亮了。”明寄远趴在围墙上,对围墙另一边的明存甫道:“也不知玖珠有没有受委屈。”
“三哥,你念叨一早上了。”明存甫奄奄一息地靠着墙,很想说,是实在不行的话,你去娶个媳妇回来照顾吧。
可是想到三哥身上的那一把子力气,他不敢说出来。
“宫里的人心思深沉,说一句藏三句。她上面还有四个妯娌,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明寄远用力捏着围墙:“还有那些宫人,玖珠天性纯良,下人们会不会阳奉阴违。”
“三哥,你别捏,捏碎了我们要被扣月俸的!”明存甫使出吃奶的劲儿,掰住明寄远的手腕:“宫里五位皇子,唯有宸王是嫡子,宫里的下人,哪敢对妹妹阳奉阴违。你忘了宸王的性格了,有他在,谁敢欺负我们家玖珠?”
“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宸王又不能时时跟在玖珠身边,还有那些阴谋诡计……”
“三哥你跟玖珠相处的时间短,可能还不够了解她。”明存甫脸都挣红了,还没掰开明寄远的手:“别看咱们家玖珠平日娇憨,关键时刻聪明着呢。”
明寄远松开捏围墙的手,明存甫差点摔个大跟头:“等两日后,妹妹回门时,你再问问她,住在宫里习不习惯。”
“你忘了。”明寄远语气低落:“玖珠是皇家妇,没有出嫁三日回门的规矩。”
明存甫愣住,听到这句话,他才恍然有了妹妹已经嫁出去,不在明家的心痛感。
连回门,都都不行吗?
他沉默片刻:“也许……也许殿下会陪她回来呢?”
宸王连迎亲都亲自来了,或许在回门这件事上,也能为妹妹破一回例。
“就算宸王愿意,陛下与皇后娘娘那里,难道也没有意见?”
“玖珠说过,贵妃……苏后很喜欢她。”明存甫还抱着一丝希望:“想来不会为她的。”
“很多婆婆,对待儿媳的态度,婚前婚后是两个样。”明寄远再次拍向围墙,这一次明存甫没来得及阻止。
轰隆一声后,围墙上缺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