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年纪小,不明白后院里这些弯弯绕,等你长大了,自会感激额娘的。”德妃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额娘~儿臣真的不曾怪过额娘。”明冉解释道。
可德妃明显没听进去,自顾自地说道:“那钮祜禄氏多好,家世低微不说,模样也不是个妖艳的,这样的人进了府里才能规矩,你也能少操点心不是。”
“额娘说的是~是儿臣想左了,原是想着她没一样出色的,怕辱没了咱家贝勒爷。”明冉说道。
“不过是个格格,管那些干什么吗,好生养不就行了,何况就算这钮祜禄氏的父亲官位再低,但也是大姓,到时候生出阿哥来,也不算带累了小阿哥。”德妃说道。
说完看了明冉一眼,又补充道:“更何况,家世低才好拿捏,等小阿哥生下来,你抱到自己房里养不就完了,孩子小不懂事儿还不是谁养大的就跟谁亲。”
“额娘教训的是。是儿媳不懂事,让您费心了。”明冉说道。
德妃刚说这一席话,真真是扎着自己心窝子了,她就出身低微,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可背地里总少不了有人议论,说十四阿哥是包衣生的。
至于为什么不说四阿哥,那就不得不提另一件更让她伤心的事儿了,也是因为她宫女出身,四阿哥出生就被抱到佟佳氏那边了,自然也就记在了佟佳皇后名下,可正如她所说,这孩子谁养的跟谁亲。
四阿哥更亲近佟佳氏一事,就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提起一回疼一回。
想起自身也没了再开导四福晋的心思,称身子乏了就让明冉退下了。
其实德妃想的确实有道理,而且不得不说,德妃娘娘看人是真准,这钮祜禄氏进门过月余,就有了身子,而且还是一举得男,可承国祚!
想到这明冉不由叹了口气,这历史的惯性还真是不可逆转的啊。
这两个月里,她日日悬心却又不能叫人看出来,心里的不安、害怕堆积到了顶点,也是钮祜禄氏进府叫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跟四爷之间的关系那么脆弱。
仅仅一个嫡妻的名分,真的比得过琴瑟相合、鱼水之欢的相处吗?更何况他们还有共同孕育的孩子,血缘的联系是怎么也斩不断的。
相比之下,她在这府里才是一个外人,所以才会在酒醉之后追着他喊“四哥”的吧。
如果她真的是他妹妹就好了,这样不论他娶谁娶几个,都不会有人能取代她,他都不能不要她...
“成了,爷知道了,赏钮祜禄氏。”胤禛说道,语气中并无太多惊喜之意,也对,他连孩子十几年后的样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还能有什么惊喜?
说完胤禛合上书,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闭上眼静静想着心事,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看得苏培盛暗暗心惊,不应该呀,府里子嗣单薄,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可瞧着爷这怎么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这是对钮祜禄格格不满意,还是响午让福晋给气狠了?
他哪能想到真正让胤禛心烦的其实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呢?
弘历,他的皇四子,他的继承人。自小天资聪颖,长大后也有经世之才,却偏偏性喜浮夸、好大喜功...
然而经过弘晖一事,胤禛已经明白有些东西终究是天命难改,也没再奢望过老天能在赐他一个更合他心意的继承人。
罢了,这一世把他抱到自己身边,由他亲自养大还怕扳不过来他的性子吗?
打定主意后,胤禛睁开眼,问道:“福晋下午做什么了。”
苏培盛陪着笑说道:“福晋听说了钮祜禄格格的事儿,特意把德妃娘娘赏的红螺炭给格格送去了。”
说完悄悄观察了下胤禛的脸色,见他面上并无异样,又说道:“福晋真是好心思,现在数九寒天的,正是用炭的时候...”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胤禛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呵~她倒是心细~”
苏培盛有些头疼,他现在是真摸不准这位爷是什么脾气了。你说惦记吧,这刚说没两句就又火了,可要说不惦记吧,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胤禛打听后院的事儿呢。
“是,是,福晋一向细心...”苏培盛讪讪地说道。
“用过膳了?”胤禛没再理他这茬儿,又问道。
“听厨房的人说半夏姑娘去端了碗酥酪...就没再叫过别的了...”苏培盛说到。
“东院的小厨房开火了吗?”胤禛问道。
“这...这奴才就...”苏培盛犹豫道,东院那边刚下了禁足令,他上哪儿知道人家的小厨房开没开火去?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却只能说,“奴才刚去取点心的时候,看张厨子那儿正咕嘟着乌骨鸡呢,就是拿淌江的南枣炖的...要不奴才给福晋那边端过去?”
胤禛用的鸡汤都是那党参和黄芪炖的,只有明冉嗜甜,喝个鸡汤也要加红枣。
胤禛沉吟片刻,到底没说话,摆摆手让苏培盛退下了,要是刚罚了就送东西,哪还有惩戒之意,现在就敢跟他赌气犟嘴了,再不立立规矩,还不得反了天去。
他哪知道明冉这些天的纠结不安,只觉得她这是小孩子脾气犯了,有意让她吃个教训。
胤禛心里有事,手里的书半天也看不进去了,半天也不见翻页,索性扔到一边,准备写几个字。
刚想叫苏培盛伺候笔墨,又想起刚才因为他提起给明冉送鸡汤的事儿,惹自己心烦,已经被他打发出去了。索性不再叫人,自己动手取了张生宣,刚要铺上,却又见宣纸下面,放着几张已经写好的小楷。
拿过来一看,一共三张,张张都那么...那么惨不忍睹...
胤禛也不嫌弃,又仔细瞧了,不同于一般女子惯习的簪花小楷,反而字体出规入矩,法度谨严端庄,就是绵软无力且总有几笔旁逸斜出,显得整副字杂乱无章。
不过别说细看之下,还真能看出点东西来,这个“壁”字就很有馆阁体的味道嘛,还有这个“间”字,像董其昌。
胤禛翻来覆去地拿着这三副字品评,而且硬是要从中挑出亮点来,什么董其昌啊赵孟覜啊,都叫他给搬了出来,想着想着倒把自己给逗笑了。
这不是拿古人寻开心吗,其实啊,那是像人家呢,胤禛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手抄的《读史方舆纪要》来。
这是他亲手抄的,专门抄给他的小福晋习字用的,那三页纸
虽然写的不好,但字体风格全随了这本《读史方舆纪要》了。
看来还是要好好教啊,不然就任她把他的字习得这样丑,万一以后传了世,可要惹来多少耻笑啊。
想到这胤禛把生宣撤了,换了洒金熟宣,打算再抄一本《诗经》,先前那本讲的全是些州域形势,是作军事之用的,估计明冉习着也无趣。
“爷?天黑了,奴才把灯掌上?”苏培盛在门外小心地问着。
“嗯”胤禛专心着笔下的字帖,随口应道。
苏培盛进来掌灯,瞧着胤禛习字的内容,心里纳罕,他虽然不懂书法,但常年在胤禛身边伺候笔墨,也知道主子爷喜欢行书,是以平日里练字多用生宣挥毫行云,怎么今儿又变了呢?
“去吩咐厨房,抻碗细面”胤禛说话间笔锋游走,行至最末端,悬腕一钩,藏尽乾坤。写完把手中的青玉斗笔扔进笔洗里,才说道“给福晋送去。”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苏培盛心里嘀咕,却说着:“是~奴才这就去办。”
“跟福晋说一声,吃完了别忘了把今儿的大字写了。”说着吹了吹手中刚抄好的《诗经》,“二十篇。”
苏培盛这回连吐槽的心思都没有了,连连应下,退出书房,赶紧厨房跑去。
第22章 和好了~
“福晋~这是爷特意吩咐给您送过来的~”苏培盛满脸堆笑,小心地把面条摆上桌。
“有劳苏公公了...”明冉微微颔首说道,也没动筷子,又犹豫了一会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道:“爷...爷他不生我气了?”
苏培盛正忙着把食盒里的荤素小菜一一上到桌子上,一听这话手一抖,险些洒了出来。
后院里的主子们都想打听爷的事儿,问到他这个大太监身上来的也不在少数,不过胤禛忌讳这个,他自然也不会往枪口上撞。
好在她们也不敢明说,每回提起都是旁敲侧击,打打太极也就推诿过去了,没成想今儿碰见这么个主儿,直眉瞪眼地就问出来了。
“主子~您瞧~这是咱们爷亲手抄的,溜溜写了两个时辰呢~”苏培盛也不接话,从怀里把那本《诗经》拿了出来,献宝似的承到明冉面前。
“给我的?”明冉问道,这才有点笑模样,捧在手里翻了翻,又问道:“这就是不生气了吧?”
苏培盛觉得自己快要冒汗了,说句不恭敬的,自打福晋嫁过来后,他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福晋~您这就是想左了~咱们爷心里惦记您着呢,哪有什么气不气的呀~”苏培盛说道。
明冉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倒是瞧出了苏培盛的为难,朝他笑了下,不再多问,拿起筷子挑面条吃。
小口小口往嘴里抿,其实她已经不饿了。下午油炒面吃多了,那玩意儿说是零食,但说白了就是牛油炒白面,想也知道挺顶饿的。
苏培盛看着明冉这心不在焉的吃法,心里暗暗腹诽,“得~这是不爱吃。”
明冉不爱吃汤面,她之前换牙闹腾的最严重的时候的时候,天天面汤米粥的吃伤了,现在她这边叫面,都是炸酱、打卤之类的拌面,汤面也就用鸡汤下,她才肯吃。
早听他的多好,那盅红枣乌骨鸡要是端来,准保比这面下去的痛快。苏培盛心说。
明冉用了两口就说饱了,又拿起那本《诗经》反反复复地瞧,拿之前特意净了手,动作也轻巧得很,看样子是真的欢喜。
苏培盛心里着急,他等这半天就想等这位主子回个话、服个软,回去他在爷那边也好有的说呀。
带回去句好听的,爷高兴,他日子也好过,这要是什么都不说,就主子爷现在这脾气,没准他都得跟着倒霉。
明冉似是新鲜完了,几次抬头,往他这边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又开不了口的样子,苏培盛心想,这事有门儿~
放下心就等着明冉羞怯劲儿过了回话了,结果就听见“苏公公,钮祜禄格格有喜的事儿爷知道了吗~”
苏培盛险些没栽过去,心里暗暗叹气,这福晋怎么回事,怎么竟问些让他没法答的问题。
只得讪讪一笑,说道:“知...知道了,刚诊出来就报到爷那儿了。”
明冉点点头,没再说话,苏培盛心里暗暗叫苦。
好在过了一会儿,明冉轻轻抚了抚字帖的封面,对苏培盛说到:“麻烦苏公公帮我给爷说一声...就说...就说我这屋砚台打了,想明日去书房写字。”
“好好~爷定是会肯的,福晋~不是奴才说,就咱们这书房,自打建成的那天起,还没谁能往里添过东西呢。”苏培盛得了她这句话心里就踏实了,笑得越发地真心实意,临走时还特意说了句。
“咱们爷这一下午哪儿都没去,就闷在书房里写那本子了,要是知道福晋您喜欢,一定高兴~”
明冉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哪儿也没去,也就说没去钮祜禄氏那儿。但这并不能让她放心多少,胤禛现在对钮祜禄氏不上心,是因为她的大杀器还没出来呢。
那钮祜禄氏本身确实没什么值得忌惮,可她运气好,生了个好儿子。对后院的女人们来说,家世、美貌确实也是依仗,可这些就如同是水面上的莲叶,看着接天连日的,真踩上去才知道,底子是虚的,禁不住人。
只有儿子才是实打实的指望,母凭子贵不是说说而已的。
明冉甩了下头,索性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好在自钮祜禄氏进府以来自己都对她礼遇有加,就算她将来得势,总不会针对自己,更何况...胤禛会护着她的吧...
第二天一早,明冉用过早膳就跑去书房了,刚一进院子就看见苏培盛他们在门口候着,有些疑惑道:“爷今日又没出门?”
苏培盛笑着说道:“咱们爷这几天都告假了。”说完用手往屋里比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知道您要来,连点心样子都换了~福晋您稍等,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明冉笑着颔首,没一会苏培盛就出来了,笑呵呵地把她往里请,明冉一进屋,就看见桌子上各色点心都是新做的,芸豆卷、蝴蝶酥都是她喜欢的。
胤禛却还是昨天那副样子,冷淡地靠坐在桌前,装看不见她。明冉小心地走近,开口问道:“爷?”
胤禛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明冉又凑近两步,讨好地叫道:“爷~~~”说完伸手拽住了胤禛的袖口,见胤禛还不回应,轻轻晃动两下。
“不叫四哥了”胤禛问道。
他本是想逗逗明冉,谁知女孩一听这话,倏地放开了扯他袖子的手,肉乎乎的手指头纠在一起,讷讷笑了两声就没了言语。
再看过去就发现小丫头又红了眼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盈着泪光,却又不敢落下,正努力撑着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豆大的泪珠就会顺着脸庞滚落下来。
“怎么了这是,”胤禛有些讶异,他自认语气算不得严厉,没道理把孩子吓成这样啊。
轻轻招手让明冉过来,抚了抚她的头发,耐心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可是受什么委屈了?”
这时他才想起昨天也是这样,不过一句话,就把小丫头惹得珠泪涟涟的,莫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委屈?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倒惹得明冉大哭起来,泪珠子连成串儿地落下,哽咽着摇着头。
胤禛一时也不知怎么哄,伸手给她擦擦眼泪,碰到那泪湿的柔软面颊,觉得更加心疼了,语气越发温柔地哄道:“来,跟爷说说,谁给我们明冉气受了?”
这是胤禛第一次叫她名字,往常都喊福晋,不知是他语气太过温柔,还是这声明冉太戳人心,明冉一下子愣住了。
胤禛见她终于不哭了,稍稍松了口气,还没等他这口气叹完,突然听见眼前的小丫头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的泪眼滂沱却默默无声,这次明冉哭的放肆,连外面守着的半夏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急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