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露比一点反应都没有。
“该死!”康斯坦丁咬了咬牙,另一只染满了血的手极快地画了一个魔法阵,猛地按在了三宫身上。
他用力一拉,那个因为脱力而陷入沉睡的银白色的小共生体就从魔法阵中被临空拽了出来,康斯坦丁一把将露比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迅速松开了手,直直的向后倒去,瞬息之间关闭了彼此幻境的出口——
“不!!!”三宫的嘶吼被关闭在了彼此幻境之后。
出口关闭。
康斯坦丁摔在地上,他闷哼了一声,双手却牢牢护住了怀里的露比,像是怕把她吵醒似得。
他看着只剩下一缕青烟的虚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伟大啊,康斯坦丁。”路西法又重新出现在了那张椅子上,一边鼓掌一边笑眯眯地说道,“你就为了这么个小东西,浪费了你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
康斯坦丁看都不看路西法,他想揉一揉怀里的露比,但又怕手上的血把她洁白无瑕的身体弄脏,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去触碰她。
但在这一刻,他眼里的疲倦和颓废全都消失了。
仿佛那道藏在他眼里的光终于驱走了所有的阴霾,一切都被笼罩在温柔普照的阳光之下,温暖如春。
他将露比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他本想把露比藏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是将露比放下这一个动作,就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他倒在血泊里,轻轻叹了口气,而那声叹息随即消逝在刺骨的晚风之中。
路西法走到他身边,伸手抓住了他满是鲜血的胳膊。
“该走了,康斯坦丁。”他语气温柔,却难掩兴奋地说道,“鉴于你这些年干掉了不少我的部下……我会好好招待你,相信我,你一定会很享受的。”
死亡已经找到你了。
该回应地狱的呼唤了。
他拖着康斯坦丁,沿着拉斯维加斯空无一人的街道,走向了极深的黑夜。
康斯坦丁闭着眼睛倒在地上,他被拽着,在地面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他最后看了一眼缩成小小一团的、睡着了的露比。
“晚安,露比。”他轻声说道。
正如你所期望的那样。
——康斯坦丁,终于下地狱了。
……
露比依然安静而乖巧地沉睡着。
从此,再无人知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只有拉斯维加斯亘古不变的、注视着无数罪孽与轮回的夜空记得。
第56章
他是一个驱魔人。
行走于天堂与地狱的缝隙, 维系着人间的平衡,将不属于人间的东西一个个赶回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他生来就是孤身一人,没有人会关心他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
从很小的时候起, 所有人就都说, 他是个怪胎,一个能看见鬼神的、通灵的、神神叨叨的怪胎。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
——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
——我真的没有说谎, 它们就在那啊。
没有人相信他, 他们只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他得不到理解,每日每夜与他作伴的, 只有那些丑陋的、令人恐惧的、外形极其血腥的恶魔们,他们嗤笑着看着他, 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他终于受不了了, 他想结束这一切,他选择了在装满水的浴缸里切割开自己的动脉, 看着鲜血渐渐染红了一池清澈的水。
然而他被尽职尽责的医生抢救回来了。
瘦弱的男孩躺在病床上, 看着冰冷的、苍白的天花板, 他的身边没有鲜花,没有看望他的亲人和朋友, 只有一群丑陋的恶魔在笑嘻嘻地嘲笑着他:“恭喜你啊, 自杀过的人再也上不了天堂了, 可爱的男孩儿, 我们会在地狱等着你。”
那些令人作呕的、躯体腐烂的、浑身长疮流脓的恶魔趴在他身侧,用极尽恶毒的语言嘲讽着他的无力, 嘲讽着他的逃避。
地狱是什么地方?
但凡是见识过地狱的恐怖的人, 都不会愿意在那里呆上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那是一个会让你恨不得自己的灵魂从未被创造的地方。
地狱, 代表着永生永世、没有尽头的折磨。
伤口愈合后,他去了教堂。
神父却只是用悲天悯人的表情重复着恶魔所说的话:
“自杀过的人再也上不了天堂了。”
男孩说道:“那如果我把恶魔都赶回地狱呢?”
神父依然是悲伤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于是,男孩学会了黑魔法,他远离了人群,开始用自己的力量驱除恶魔。
他想,或许有一天,上帝会原谅他曾经自杀过的事实,因为他驱魔有功而赦免于他呢?
从那时起,他的人生好像就只剩下了驱魔。
他看着那些丑陋的、令人作呕的恶魔在他的魔法之下一个又一个哀嚎着化为灰烬,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在心里数一数这是第几个,后来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数不清了,他就再也没计过数。
别人会感谢他,但更多的时候,他们看向他的目光里还是夹杂着恐惧和不理解。
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在乎。
他开始学会了抽烟。
他爱上了这种感觉。
他的生活开始变成了一团混乱的迷雾,每日每夜烟雾缭绕。医生警告过他这不健康,长期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他点点头,第二天依然过着相同的生活。
他驱逐的恶魔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他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有时候为了驱逐一只恶魔,他甚至要受很严重的伤,或者是背负诅咒。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他开始接触一些禁忌的黑魔法。
他好像越来越强大了,但相对的,他似乎也渐渐开始将自己当做了一种工具,一种行走于地狱与天堂之间的,麻木机械地做着驱魔工作的工具。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见过太多太多的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人间惨剧。
刚开始或许他还会觉得同情和悲伤,但时间久了,他也渐渐麻木了,就像是有人关上了他心里的那扇门,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好在,他在漫长的驱魔生涯里,总算还是认识了一些能够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然而这些朋友却一个个地离他而去了。
有的朋友成为了他在别无选择之下用来封印恶魔的容器,他眼睁睁看着朋友被无数的蛆虫啃噬内脏,死亡的时刻,眼睛里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他的梦境。
有的朋友被他借走了驱魔的道具,等他完成了自己的委托回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朋友被恶魔剁成碎片的尸体和一颗滚落到他脚边的眼球。
有的朋友被他曾经得罪过的恶魔报复诅咒,被剥了皮倒挂在他家的窗外,鲜血淋漓的尸体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全都是怨恨和不解,死不瞑目。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如果不用他朋友特殊的体质进行封印,那只恶魔会将整个会场的人类都屠杀干净,那些人类的体内都会变成蛆虫的孵化巢,整个城市都会被彻底污染成人间炼狱。
如果不借走道具,那只恶魔就会入侵人类的灵魂,将一座城的人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如果不驱赶那只穷凶极恶的恶魔,或许被剥了皮挂在窗外的,就是那一整个无辜的小镇的居民了。
他只是个人类,他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再普通不过的人类。他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所有的事情,所以在这条路上,他必然会付出代价。
有些代价确实沉重到难以承受。
但是承受不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也会愤怒、也会不甘、也会怒骂上天的不公。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他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无数的绝望堆积起来,压在他肩膀上,他终于学会了低头。
他渐渐地开始学会了沉默。
他的生命逐渐变得荒芜。
他的血液逐渐冷却成冰。
他渐渐开始在睡梦中看见那些被他害死的人,这种症状愈发严重,到了后来,他甚至不需要睡着,就能看见那些人的灵魂。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着一个被随手扔在街头的废弃物,那些眼神里,有冷漠,有审视,甚至有怜悯。
刚开始,他还会去教堂里祈祷和询问,想知道自己做这些到底有没有意义,他到底还能不能进入天堂。
在得到了无数否定的回答后,他终于爆发,吼道:“那我他妈的到底要怎么做?!”
他已经为这个世界做了这么多。
是的,他自杀过,他也间接或直接害死过很多人。
但他救下来的人,是他害死的人的成千上万倍。
可尽管如此,他依然无法进入天堂。
那次与神父的谈话不欢而散,他彻底失望,再也没有去过教堂。
也是从那一次起,他终于明白——
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
上帝的长夜没有尽期。
……
他的生活越来越混乱。
他靠给人驱魔赚取一些零钱,然后全都倾倒进那些贩卖烟酒的店铺。他昼夜颠倒地生活着,四处流浪。
他开始偶尔觉得呼吸困难,有时候会无缘无故晕倒,但他并不在意。
后来,他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宇宙被三宫魔入侵。
于是他抢在三宫到来之前封印了多元宇宙连接通道的入口,将三宫魔卡在了宇宙外围。
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
在一次无缘无故地咳血之后,他终于去了医院。
他看着自己医院诊断的肺癌晚期的报告书,沉默地将它烧成了灰烬,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灭杀过无数恶魔。
却要被一个小小的肺癌杀死。
他不想死。
他不想被拖进地狱。
他驱逐了那么多的恶魔,一旦进入地狱,那些曾经被他照料过的恶魔会把他反反复复撕碎,永远折磨他,直到他的灵魂彻底崩溃。
他突然想到了路西法。
路西法需要维护世间平衡,他不会愿意让三宫魔毁掉世界,或许他可以靠着封印三宫魔来换取路西法的帮助。
这样,既能拯救这个世界,又能拯救自己。
一举两得。
于是,他开始寻找着能彻底解决三宫的办法。
他想出了很多很多的办法,但没有一个能让他自己满意。
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三宫这个麻烦,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他无意间遇见了一个奇妙的外星生物——
一个名叫露比的共生体。
他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或许,共生体是这道题的唯一解。
是的,他可以打开彼此幻境,将三宫魔扔进去永久封印,但三宫魔总不可能自己走进彼此幻境。
而共生体可以近乎完美地填补这个空缺。
之所以是近乎完美,是因为共生体必须自愿带着三宫魔进入彼此幻境,而“自愿”这个词,本身就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必须由他来排除。
于是,他看着那个天真烂漫、纯洁地像一张白纸的小共生体,脑中的计划迅速成型。
……
他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一切都按照他设想的步骤来进行。
他发现超人似乎很喜欢那个小共生体,这反而让他觉得有点意外,于是不得不动了一些手脚,推了氪星人一把,让他对露比失去信任。
然后,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契约成立,小共生体再也没有了退路,他已经成功了,三宫魔被彻底封印也只是迟到的事情。
他算了算,距离他的死期大概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其实,他已经不担心自己会死了。
只要他彻底解决了三宫的麻烦,他就可以以此为筹码,和路西法·晨星做一个小小的交易。
路西法再不愿意,也不会冒着人间被毁灭的风险拒绝他的交易。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让路西法延长他的寿命,避免死亡,这样他就能暂时逃离地狱。
只是暂时。
……
他本来想直接带着身上的露比去封印了三宫魔的,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再拖延一下。
于是他带着露比去驱魔、去吃东西、听她在耳边小嘴叭叭说个不停。
他以为自己会觉得厌烦。
但并没有。
很奇怪。
或许是因为她总是想让他好好生活,好好吃药,不让他吸烟,又或者是不经意间的一句关心,一些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的行为。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存在,那种仿佛一尘不染的单纯善意,驱散了他心头笼罩着的孤独的阴云。
他突然觉得,或许,这是上天对他的临终关怀?
那既然如此,他也回报以临终关怀吧。
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类的身体是如此贪恋甜味,只是尝过一口,似乎就很难再停下来。
如同上瘾。
一个人可以轻易的学会不在乎,但到底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和勇气,才能学会在乎?
他自从有记忆以来,似乎就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即使后来有了朋友,他也不会经常和别人待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是天煞孤星,反而不愿意和别人过多纠缠。
而对于露比来说,不管他接触不接触,似乎都对结局没有影响了。
于是他久违地尝试起了相对健康的生活。
他开始迁就这个孩子。
他告诉自己,我只是在临终关怀而已。
——我对不起这个孩子,所以我尽可能补偿她,我满足她想要的一切。
直到那个夜晚来临,他又一次晕倒在汽车旅馆的洗手间里。
他意识消失的前一刻,目光所及范围内,全都是那些曾经被他害过的人。
他以为自己会像往常一样,在冰冷的地板上醒来。
但没有。
他在温暖干燥的被窝里,被暖洋洋的阳光唤醒。
他睁开眼后,愣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