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黑衣人淡淡道。
“那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楚留香知道自己本不该问,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黑衣人简略道:“找人。”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从前有过一个月不开一次口的经历,也就是楚留香,才能让他说出这样多的话来。
“找什么人?”石观音吗?楚留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腰间的一个小竹筒里忽然传出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正在啃噬着这粗黄的筒子。他面色冷肃,拔开了竹筒口子上的木塞,细细的翅翼摩擦声响起,一只四翅的黑色的长虫从中飞了出来,它转悠了一阵,然后朝着客栈外的方向迅速飞去。
来不及再与楚留香谈话,黑衣人并着身后其它的帮手飞快地运功速离,他们跟随在这小虫的后面,直接撞上了一艘华丽非常的船。这船装饰华贵,用巨大的竹板作橇,船头上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面目丑陋,脸色蜡黄,五官拥挤在一起。
这长虫正在他的身前不断乱飞。
“这是……蛊虫?”男人脸丑,但声音却是优雅,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的一变。
是寻路的蛊虫。黑衣人懒得向他解释这么多,他摆了摆手,做好了吩咐,然后轻身跃起,一道青色的光华闪过,剑锋就要刺入此人的咽喉。
丑男形貌不协,可动作却透着优美好看。他把身子往外一侧,躲过了这一道迅捷中携着冷厉的剑招,他往前拍出一掌,掌影巧妙,虚势如柳絮翩飞,他打断了黑衣人的进程,可面色却更为惨然起来……好似他不是成功躲过了这一剑,而是被这一式刺入了虚隙一样。他才是其中的败者。
“好一个‘寒霜剑’!”他一字一句冷冷道:“你们是她的人吧?她是在那一次给我下了蛊,想要找到石观音的所在?别人都是对那人闪避不及,也就是她还想要利用我来寻到她,这江湖里一切都是要看实力说话,她难道就那样有自信,一点也不担忧自己会死在石观音的手下?”
瞥了一眼后面紧跟着前来的几人,掠过已经听出了什么来的楚留香,他没有理会他,只看向这黑衣人,眉头紧皱。
黑衣人名“中原一点红”,是前杀手组织中的骨干成员。他像是根本不屑回答此人这毫无意义的问话,只手腕一动,剑光就又从他的手中刺出,他出剑凶狠,一瞬间就刺出了好几剑,每剑都向着丑人的薄弱点而去。
其他的黑衣者也纷纷跃上船,对着另外的红衣的女子,还有其他的婢女一样的女子迎面杀去,像是早就有了命令,没有丝毫的犹豫!
第53章 玉壶冰心(十二)
这是一群常年在暗中出手的冷血的杀手。纵使他们的命运的轨迹在步入灭途之前, 已经被一位穿越过来的女子所改变,也变不了他们所习剑术上的幽暗诡秘。他们出剑不留情, 像是最险恶的毒蛇,对着那些侍女的致命处袭去。
后面跟过来的人大惊失色,他们或许能够看出来在这广袤沙漠中驱使大船行驶的人来历非凡,但人总是会被外貌所欺骗的,和这群凶神恶煞的黑衣的男人相比,那些俏丽的女子们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可怜……有人避得麻烦远远的, 但也有人已经要往前踏出一步了,胡铁花就是如此。
可下一刻他便顿住了。因为那些女子也出了手,为首的红衣的少女豆蔻年华, 长发编成乌黑的骨辫,她嫣然一笑, 出手一点也不比黑衣的人少一点狠辣, 她的掌风带毒,五指间有绿色的薄雾扫过, 只接触到一点, 血肉就立会变为漆黑, 端是可怖;其他的女子也一个接一个地出手, 有用飞镖的、有使短剑的、也有用薄刀的……她们不是待宰的羔羊, 是长出了利齿的野兽。
扮作丑男的无花脸色沉重。他并非不是眼前这黑衣男子的对手, 中原一点红名声煞气逼人,但无花过去可是一点也不比他弱势, 他甚至要更强势一些, 因为他隐藏的东西更多……但他毕竟受了伤, 尤其是后面出过手的叶青, 她可是一点也没有留情,除了没出剑,是冲着要他死的节奏用的力。
他修养了这么长的时间,服用了那么多珍贵的药物,到现在一呼一吸间都还疼痛难忍,但就刚才那一侧身的速度,仍比往常要慢了三分不止。他神色沉冷,见中原一点红不回话也不恼,他不再躲避,眼见中原一点红的剑气森森,就要刺入他的身体里,他忽而诡秘一笑,手指翻转间就夹住了三枚银光闪闪的“圆球”。
中原一点红僵尸一样的脸色也不由得为之震动,他一点也不惋惜自己这一剑就要取下这敌人的性命,他飞速地往后退,比前进时还要快上两分,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还可以这样快,他涩声尖啸道:“是江南霹雳堂的火器!”
众人为之惊骇,不管是后面观战的、前面交战的,甚至是本该属于同一方的船上女子,也都露出惊怖的神情,他们都往外飞扑,生怕接下来的爆炸会将他们卷入其中。
“轰隆!”大船的桅杆在这炸响当中断裂,长长的圆木“吱呀”一声倒下,中原一点红的速度很快,他幽灵一样重新返回了自己方才的地方,他的脸色更为惨白,白里透黑,他声音嘶哑如夜枭:“他逃了!”
楚留香也飞了过来,他雪白的鞋子前面是甲板上被火|药炸开的大洞,里面露出下方的船舱,他打量了一下后面带苦笑道:“威力太弱了……其中有两枚应该是空样子……”
“他从哪里来的霹雳子?”中原一点红一字一句道。
“他连神水宫的‘天一神水’也可以拿到,”楚留香也回道:“霹雳堂秘藏的武器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中原一点红无言。无花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也不再问,只招了招手,没有受伤的黑衣人就压着剩余的俘虏走上前来,是那些心胆俱丧的女子。
无花毫不留情的逃离,离开时投掷的火器也丝毫没有顾忌她们,这两点让她们战意全消,被带上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再也没了抵抗之心。
“把石观音在这里的势力都说出来……”中原一点红威胁道。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口中却流出黑红的血来。楚留香暗道不好,他紧步上前,卸了对方的下巴,见其口中都已烂了,他呐呐不能言,往后退开一步,对石观音的恶毒更识得了一分。
“不好!”他又立刻转向了剩余的女子们的方向,有更多的身影倒了下来,只一刹,原本尚还活着的就去了三分之二,中原一点红停留在了那明显是领头人的红衣女子的身前,他一点也不惊讶道:“看样子你不愿为她而死。”
红衣女抬头,她眼波流动,初初年少的模样却是妩媚的很,她笑道:“她们都怕她,把她当做鬼神来看待,自然不敢背叛她。”
“可你不是。”中原一点红冷冷道。
“是的,”女子道:“我也敬她如鬼神。我和她们不一样的是,我更害怕死亡,比起死亡,我倒还知道,她再怎么莫测,也还是个人。”
“不想死,就带路。”中原一点红似乎永远是这样的冷漠,要他多说几句话,更像是要他的命。
这边的事件歇下,那边的无花负伤逃遁。他形色匆匆,也不顾及自己的身躯,等他就要回到石观音的秘谷中去的时候,他却是渐渐地慢下了脚步。
狭谷入口的地方依旧是一片冷寂,石峰高悬孤立,曲径如引人入地狱的鬼途,有着说不出来的幽森与漠然。无花从前痛恨这处的奇景,但等到他负了伤,这竟是他唯一还剩下的归途。
他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在思考着一些东西。他知道是自己将那人引入这里,蛊虫的难缠江湖上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石观音必然要为此大怒,这件事是隐瞒不了的……这世上如果有人害怕会死在亲生的母亲手里,他必然会是最悲惨的一个。但更令他思之甚恐的是,如果那人早就在他的身上下了手段,连她的手下都找了过来,那她的本人,此时又在何处?
无花感觉身上的温度在随着时辰的入夜流失,他拢了拢根本遮不了寒的衣服,有些警惕地打量四周。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这处比以往更冷,这怪石的群也像是匍匐着的怪兽,正冰冷嘲弄地看着他。
他辗转不肯入。
谷内有人被惊动。一前一后走出的是一位淡黄色长裙的少女,和一位白色薄纱蒙面的女子。少女见得无花,她对他笑道:“你回来啦,娘娘说要见你,你快点过来吧!”
无花犹豫了一刹,他最终还是挥散了自己莫名而来没有根据的感觉,他跟随着这两名女子走入了曲径严密的内谷,将外围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沙漠晚上的月亮低低垂下,它近来越发圆满,银色的盘面越是皎洁就越是清晰,恍惚看去,有随手便可摘下的错乱感。
无花受了惩戒。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验证在谷外时心中升起的疑惑。石观音近来的脾性更加喜怒不定起来,似乎是谷外的有些事惹怒了她,不断有不好的消息传了进来,她周身的气势愈发凛冽,对那暗中的存在杀意凝成了实质。
现在所有人都在找那一名“寒霜剑”,不是她要见她,是她定要杀了她,哪怕为此得罪薛衣人,哪怕为此乱了从前的有些谋划。她容不得挑衅,也根本不是那等缩头缩脑的人。那样的人也做不了“石观音”。
无花坐立不安,他自那日回来以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他终是忍耐不住,在几天后向石观音请离,说是要亲自去找她的敌人,但这只是一个借口。他还是觉着那人不可能就真的失踪了却什么也没有做,她的目的是石观音,这往日里“魔头”的大本营已经不如从前安全,他宁愿再去想办法对付中原一点红和楚留香等一行人,也不愿意成为两方之间“对弈”的牺牲品,他却是一个相当具有灵性之人。修佛修到他这种程度的,也是少有。
但石观音否决了他的提议。她似乎从来就不曾体谅过那两个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他在这谷里的地位,其实不比一些重要的侍女要尊贵多少。他近来有想起过自己那个愚蠢的弟弟,他觉着就算当日自己没有送走他,在他们的好母亲的手下,他恐怕也活不了多久的时日。
无花抬头看天。晚霞的红像是情人的血,他已打算在今晚再去劝服石观音,他必须要尽快解决掉体内蛊虫的威胁,他一贯是在暗处设计他人的性子,不可能让自身的行踪永远保留在另一人手里。近期他所承受的挫折太多,让他的行为有些失措,他冷下心来想了想,就想出了一个有可能打动得了石观音的妙策。
他愿意去做诱饵,蛊虫不仅可作定位,也天然的是可以引来其主人的“利器”,他可以让石观音悄悄埋伏在一边,等到那青衣的女子现身,就用最快也最凌厉的方法解决她。石观音阴险叵测,不会在意这种小小的手段,她也不在意脸面,对于她来说,有了结果,就是成功。
无花这样想着,心中反复思索着种种的谋划。但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再去劝说,他一直所忌惮的人就率先动了手。花丛的方向传来袅袅的浓烟,火一样如彼岸花的罂粟占据了谷中大半的土地,它们红得妖冶,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从几小株发展到连绵一片,石观音有一大半的精力就是放在这“花园”中,这也是她控制人的绝妙“法宝”……当然,现在被人一把火烧了起来。
不应该这么快的……是暗中人早就有了布置,她算好了风势与地势,还用了某种助燃的东西,才让这一场蓄意纵火的火苗风一样扩大开来……无花心中一冷,他终于知道,自己在等的人,其实早就在了自己身边,他的所思所想,终是后人一步。
第54章 玉壶冰心(十三)
罂粟花是一种有魔力的花, 它可以让人如坠仙境,它也可以让人堕入地狱。现在的人对它的认识还不足, 只作一味极少用到的难寻的药材,石观音将它的成瘾性发掘出来,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就是为他们带来了恐怖的魔鬼,也难怪有些人畏她如鬼神,宁愿去死也不愿被沉沦。
无花独行在这样一片花燃成的火海中,他身边是往来慌乱的侍女, 她们没了平时的小心翼翼,美丽的脸上满是不知如何去做的焦灼,这些往日里依附在石观音下的花儿们即将面临枯萎, 她们中有急迫的错手将面上平静的无花的衣袖一把抓住,刚待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就被一只如玉的手掌直接拍在了额头上, 没哼一声,她就这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没了声息。
“唉, 生亦何欢, 死亦何苦。”他长叹一声, 神情怅惘, 清清淡淡地拂落女子手指, 他往远处望去,他已知自己已经步入了绝境, 这处原本为了防止人进入和逃跑的魔窟已经成了一处死境, 三面环壁, 只一个出口, 被堵住了,就是上天入地皆无门。
一袭青衣站在火海的遥岸。他知道她等的不是他。
石观音从火海中飞出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从业火中生出的妖魅,她轻衣赤足,鸦羽一样的长发松松堆砌在鬓边,这魔女现如今的脸上已经不见了往常变幻莫测的、引人堕落的笑,她神情冷的像冰,有无穷无尽的愤怒在她的胸脯下燃烧,烧得她四肢百骸也像是充满了一种澎湃的力量。她手挽的飘带从红花之上拂过,尾部带上了火焰,她手臂一用力,这焰火就冲着叶青的方向径直砸去。
叶青终于笑了起来。在火焰临近身前的时候,她轻轻一点地面,身姿恍如云雾一样轻盈跃起,她足踏粉色的丝带,竟是以石观音的衣带为基,整个人往前飞去。她手中长剑出鞘,雪亮的剑光夺去了所有人的视线,这一剑好似连火光也压了下去,石观音只觉着森冷的寒气冲着她的面庞而来。
她原待要出掌。她的掌法自出机杼,绝不能从现有的武林门派框架中瞧出她的缺陷,她的速度也很快,一秒钟的时间内她可以出上闪电般的七掌,但叶青的长剑又不是肉|体凡胎,反而是她也没见过多少的神兵利器,她来的太急也太绚烂,一点寒星笼住了她浑身上下全部的要害。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神乎其技的剑法!
但好一个石观音,她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怨毒——今次这一遭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她可以去找别人麻烦,但别人来找她麻烦就不行。她撤了作为武器的飘带,任由它落入火灾中间,她露出清凉的胳膊,身体如蛇一般扭动起来,像是在跳一曲异域的舞蹈,这舞姿古怪中透出妖异的美,她唇色愈发鲜红,轻轻瞥过来的一眼中,也像是含了钩子的诱惑。
可这样一来,她身躯上的那些要害也不再是要害,而当弱点不是弱点,叶青的这一剑就是落了空,继续下去也只能让对手抓住空隙,并趁此反攻……她手腕一抖,竟在快要刺入敌人的身前,突然迎来了一个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原本的剑落处也随之改变,重新生为了另外的星点,石观音身体一僵,她从没想过竟然有人能够这样变化,她猛地后倾,身躯往后倒下,足踝猛力拉直,她险之又险地以平行地面的姿势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