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没有,”青衣人回答得仍然很慢,他微微昂起头,似是坚定似是铿锵道:“但等到我们杀了扰乱江湖的罪人,风四娘,我们自然也就有了。”
萧十一郎目光深邃起来,他想起那夜里的那道剑光……好快的剑光,如流星撕裂夜晚,如闪电劈开混沌,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们如何杀她?”
“这你不用担心,”青衣人自信满满道:“我们的手段自是你不可想象的。”
萧十一郎有些怀疑,他不觉得他现在所见的天宗里有可以抵挡那种如神似魔威能的力量。
青衣人也看出了他的怀疑,他冷笑一声:“看来你在那一晚已经被他吓坏了……”
他忽然出刀,刀光青虹一样劈斩过来,杀气也凝成匹练,惊心动魄一般飞速袭来。萧十一郎眼中撞入这煞气逼人的刀光,它比窗外的明月都更要明亮,比这晚间的寒风都要更冰冷,它挥砍而来,萧十一郎敏感的皮肤上已经隐隐感受到了其无匹的锋锐。
萧十一郎没有动,这美丽的刀光就这样停在了他眉宇前,青衣人笑着赞叹道:“好胆色,看来你还不至于一点用也没有……”
“那是因为你的刀法破绽太多了,”萧十一郎毫不客气道:“我最起码可以从中找出有七八处的虚隙,如果你真的要用这种程度去挑战她,我建议你还是先将自己洗洗干净,免得送过去的时候还被人嫌弃脏了眼!”
青衣人站住不动,但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人|皮面具也阻拦不了他的脸色变动,他的声音也尖细了一些:“你你……你怎么敢……”
萧十一郎却是趁此时机身形一闪,他的动作快的让人根本看不见,下一瞬就出现在了青衣人的身后,青衣人瞳孔骤然收缩,他飞快往前一滚,身体卷曲在一起,还没待他起身,就有暴雨一样的细针从他的脖颈后漫天袭来,他再抬手,袖口中的弩|箭就飞射出来,他目光如炬,想要看到萧十一郎倒下。
烛影微晃,原地已是空无人影。
青衣人心间一跳,他双脚用力,蛙跳一般往前一弹,恰好躲过了从身后捞过来的一只手。他还待要继续使出手段,但身后披散下来的长发将他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住了,他回眼望去,见到萧十一郎手中正拿着一条灰色的长长的发带。
“原来你也是女人。”良久,萧十一郎沉沉叹息一声。他嗅到了空气里微微的香气。
“也?”青衣人不再伪装,她声音柔媚道:“你还遇见过其他像我的女人吗?”
萧十一郎看了她一眼,他有些失望道:“你们一直把她视作一定要除去的敌人,但其实连她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有搞清楚,我又怎么可以相信你们能从她那里夺来风四娘呢?”
青衣人猛地抬头,她不顾风度地惊声尖叫起来:“……你说那个人也是个女人?!!”
“她不仅是个女人,”萧十一郎继续道:“还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是那么的高傲,那么的冷漠,她脸上带着的是一副寒冰制成的面具,极为神奇。我看不见她面具后的脸,但想来也知道,她真实的面貌也一定是足以匹配她气度的美貌……”
青衣人的脸色扭曲起来,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汹涌的嫉妒心就迅速淹没了她的内心。她见不得有人比她更有吸引力,因为她知道她背后的人是个怎样的性子……如果说在不知那人是女人之前,天宗一定要将之至于死地的话,那么现在,她就知道,他绝对会想要得到她!
男人的征服欲就是这么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尖酸刻薄起来:“怎么,你也被她迷住了吗?你要是献身过去,说不定她就会看在你的脸面上放了风四娘也说不定……”
萧十一郎没有理会她,他极为冷静道:“你说你们的手段不是我可以想象的,但你们连我的程度都没有摸清……你在我手里过不了一招,而我在她手里也是过不了一招,你们真的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怎么样的敌人吗?”
青衣人一噎,他静思了片刻,最后还是道:“出手的是过去江湖上名望极盛的前辈们,他们的武力功参造化,没人能在他们的剑下走过几招。他们本就是你想象不到的人。再说了,”她目光一转:“这不还是有你吗?”
“我?”萧十一郎不解。
“你是不够,”青衣人的声音忽然妩媚起来,像是能够点燃人们心中簇簇的火焰,她的身躯也扭动着,像是每一下都拨在最恰好的心弦上,她娇滴滴道:“但再加上割鹿刀,你就不是过去的你啦!”
萧十一郎这才明白对方这一次到来的目的:“你可以做主?难道不怕刀给了我就拿不回去吗?”
青衣人喘息道:“你可以叫我‘小公子’,我自然是可以做主的,至于拿不回来……”她白了他一眼:“我们都可以解决她,那自然也可以解决一招就败北的你,你要是聪明,就该知道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我要是不同意呢?”萧十一郎瞎了眼一样,对割鹿刀和小公子都一起视而不见。
“那我们就让你杀不了人,”小公子吃吃笑着:“你一定是和她做好了交易,交易的内容说不得就是我们成员的命,我可以让他们都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只要漏失了一个,就肯定是完成不了你和她的约定,到时候……嘿嘿……”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萧十一郎的脸就变了。他的脸色黑的就像碳,他以前只觉得风四娘就已经是这世上最难搞的女人了,但是现在他知道他错了,风四娘和他最近遇到的这两位比起来,简直不比一只绵羊要来的更具有攻击力。
第66章 天山有雪(六)
小公子很快就离开了。她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潜藏在暗处的两个气息, 萧十一郎肩膀松了下来,他已经相信天宗里还有着了不得的高手,最后警告他的那两道气息就是明证。那震慑住他的杀气冷冽逼人, 非是最顶尖的高手,且是杀人如麻的类别不可拥有, 所以他不敢对那女扮男装的小公子出手。尽管他知道, 她一人很有可能就足以抵十人。
但他相信这还不是天宗的顶层。因为最顶层的一定是他们的“宗主”, 他可以让小公子这等诡秘狡诈之人臣服,也可以让那两位杀人的高手来为她保驾护航, 那他就一定是要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强!
萧十一郎深切感受到了自身的不足, 他将目光放到了斜插在桌面上的那柄神兵上,割鹿刀的刀身是一种淡青的色泽,刀锋散发出凛冽的寒气,他静默了一会, 终是抬手握了上去。
…………
夜未央,月光寒。
武林人总是喜欢将一切的恩怨情仇放到这样的夜晚来谈, 他们用自己手中的刀剑、用自己的拳掌,用自己修炼了几十年的武功来“商谈”, 那些作奸犯科的,也乐意在这样的掩饰里放纵自己的欲望, 一切好的、坏的, 都在这清冷的明月下, 默默地发生着。
叶青也喜欢在这样的晚上出行, 她现在的装扮走出去只会让人惊恐害怕,她的声名也已经在江湖中被传扬到了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这其中, 要得力于天宗数次的推波助澜, 而她的“摄魂术”就快要改进到“精神秘术”的范畴了,也实是多谢了身后这群“妖魔”们的倾情“奉献”。
她这一趟要去找先天无极门的赵无极,这位祖上阔过的掌门人武功也算是高超,是为护卫割鹿刀的几名名宿之一。这些逍遥侯的手下不少都已经完全躲藏了起来,但今日白天,有人见到这位本应闭关的赵掌门出现在了龙虎镖局外,似乎是想要托运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叶青稍加思索过后,没有退缩,就这样选择了在今晚过来。
她依然是戴着那一张剔透的寒冰的面具,像是不该出现在人世间的怪物。陡然见到她莫测的身影的时候,不论是谁,心中都会不可自制的生出寒意。她从远方的屋脊上无声无息飞过来,就像是一个暗夜里降临来索命的死神。底下埋伏的几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就站在那里,下方就是赵无极寄宿的龙虎的镖局。但她却没有立刻下来,她就那样负手站在高处,像是忽然发现了月色的美,只安静地抬头看天。
暗处的人一动不动,他们本就是杀手,伏杀的经验再丰富不过了,他们年轻的时候可以整整隐藏在路边草丛里一整天,现在虽然老了点,但他们的耐心只会更多。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虫不鸣,鸟不叫,万籁皆寂静,他们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截然不同的陌生的世界里了,他们的肌肉一点一点酸痛,像是有针在扎;他们的汗水滴入眼眶,但眨眼也怕失了时机;他们身上的触觉渐渐放大,像是无处不有蚂蚁在爬。
他们本可以继续坚持下不知道多少个时辰的,但是他们已发现了彼此的异样。他们的手握剑的时候都稳如磐石,但现在却像是要颤抖,他们双方的脸色都很苍白,眼中本来有的绝对的信心开始松散动摇。他们已知不可再这样继续下去。
但还需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完美的时机。所幸,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有人帮他们制造出来了。
“簌——”一只机关弩|箭从北面的方向破空袭来,划破了凝滞起来的氛围。叶青微微侧过脸,似是想要从中看出是何人卑鄙偷袭……但更锋锐的气机却是从下方径直而来!两道光华闪闪的银剑闪电一样冲着她飞射过来,这剑锋来势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是眨眼间就逼近了叶青的面具,而此刻,她再回过头却已是来之不及……
叶青丝毫不惧,她后发先至一样抬起手,只听两声清脆的交击声,这两柄飞速袭来的飞剑就被打飞了出去,它们在空中盘旋了数圈,像是要彻底从空中落下……
可这只是迷惑人的假象。
它们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灵魂,明明没有人操纵,却在半空中稍微一转,竟又从后方再次刺空而来,这一幕,同样是神迹一般,让人简直以为当身处一个仙侠的世界……这世上莫不是真的有飞剑取人头的奇侠?之前的几十年的阅历,根本就只是自己没踏入真正的圈子?
但叶青一点也不惊奇。她不仅不惊奇,也没有任何要深入下去探究的意图,她袖中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剑同样在月光下闪耀,她明明只是一个人,但每次出剑的时候都可以将两柄的飞剑一起截下,她孤独地立在屋脊上,一招一式甚至是有着一种谪仙般的优美,她的动作并不快,但总是恰到好处地处在她应该处在的地方,让人在几瞬之后才恍然一样明白,啊,原来这一击还可以有这样的解法。
不论它们用了什么招,从任何一个叵测的角度攻击,甚至是借用了月光的折射再伺机悄然暗杀,都被她神乎明之的侧身一转躲过,再然后,就是又一次的击落。
暗处有人的心开始颤抖起来。有人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
双剑在空中交接划过半圆的弧度,就像是它们主人的心情,它们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下来,它们的剑尖像是悬上了重物,速度渐渐放慢,旁人不能轻易看出,叶青却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她微微一笑,从屋顶上跟随着倒转归去的双剑一起飞落。她的速度太快,双剑还没有回到它们主人手上,上面青色的身影就已然消失不见。有人心中一凛,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淡青色的衣衫一掠而过,奋力往外面奔逃。看这方向,先前发射出吸引叶青注意力的弩|箭就应该是此人。
“没有了吗?”淡淡的失望的声音在李红樱的耳边响起,这红袍的老人像是被骇住了一样,他高高地跳起,飞速地往后退、退、退!
绿衣的老者从旁边援手而来,他已经握住了自己回返回来的剑,他声音苍凉高喊道:“阁下真是好身手!”
“以气驭线,以线驭剑,”叶青道:“这样的奇思妙想也是值得赞叹。”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我们两个老家伙耍的小把戏?”绿衣的杨绿柳手指间缠绕的乌丝的另一头被系在剑柄了上,他冷冷道:“再奇思妙想又如何,连阁下的一根手指头也伤不了,也不过是些奇巧淫技罢了。”
他们自豪了一辈子的绝技,一旦遇敌,就是遇上这等手段非人的存在,他们之前有多自负,现今就有多颓丧。
叶青冰凉的面具遮住了她全部的表情,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有如实质,她的声音依旧淡淡,但听在他们耳中,总觉着是有些淡淡的嘲讽的意味:“天外杀手,红樱绿柳。逍遥侯近来可好?”
“原来你是要找他?”杨绿柳惨然一笑:“他自然是不好,你杀了他那么多人,都快要把他的基本盘给砸了,他又怎么能好?”
“听到这话,我倒是稍微高兴了一点,”叶青说着不知真假的话,她袖中一柄蓝光莹莹的小剑落入手掌中,她漫声柔语道:“虽然我很欣赏你们的巧思,但既然你们为了他过来杀我,那么想必也应该能够接受这次暗杀失败后的结果。”
黑暗的夜色笼罩住了大地,此时分明是秋,红樱绿柳却像是身临最森冷的寒冬,他们已经预感到了某种结局,上一次有这样感觉,还是在面对着那个人的时候,他们本来是为了活命苟在玩偶山庄,也是为了活命而听从逍遥侯的命令,但谁知道,也是这道命令,却是葬送了他们最后的生机……这世事,有些时候,你越是想要逃避什么,什么就越是要来追赶你。
远风在耳边呼啸,小公子恨不能自己再多生出两条腿来,她本来该有的嫉妒愤恨就在刚才,被那个不知容貌的女人用事实狠狠地砸了个稀巴烂。红樱绿柳是昔日江湖上天下第一的杀手,除开自己的师父以外,整个天宗里没人能够躲开他们双剑合璧下的绞杀,但是这一次他们斗了那么久,却连那个人的衣角也没有碰到……小公子就知道,她必须要逃了。
“逍遥侯!我在地狱里等着你————”凄厉的惨叫的声音从背后穿刺了空间传来,小公子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下,她听出来了,这是来自于那两个老人的声音,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后的遗言了。哪怕是死在了面具人的手里,他们最恨的,竟还是囚禁了他们二十载的天宗的主人。
小公子不敢再想。周围的枝条扭曲的就像妖魔,之前不知躲在哪儿的寒鸦也丧偶般嘶叫起来。她发现,无论是逍遥侯还是自己,都还是没认识到这次敌人的可怕之处,她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要将面具人神魔一样的武力汇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