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哈哈一笑:“佳人虽难求,但见到你却是更难。我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不愿意见到我,所以明明是这间赌坊的幕后的老板,却一年到头也没来过几次……”
白衣人失笑,他打开了一柄折扇,瞥了他一眼,轻微摇动道:“如果我真的要对你避而不见的,今天你就不可能走入这间屋子。”
陆小凤也知晓这个道理,所以他刚才也是打趣,他转了下眼珠子,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方大老板是大忙人,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在江南杭州那边应该是有几间铺子的……”
白衣人摇扇子的手一顿,他叹了口气道:“唉,我就说,你陆小凤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非要来找我……”
陆小凤连忙辩解道:“没,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在七年前将那几家生意红火的赌坊店铺关门而已……”
白衣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没有嘲讽,但其力度却让陆小凤不由自主地羞愧起来,他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的几道亮光从他的侧面一闪即逝,陆小凤心中一惊,他猛地跳起,身形就像鹭鸟一样往前拔高,他就要往那个方向扑去——
白衣人手中折扇轻轻一转,犹如是侧面长了眼睛一般,扇骨迎上那些闪光,再然后,他目光不动,只手腕稍微一震,内息一吐,竟将那光亮沿着原方向迅速反射了回去!
“笃笃笃。”三枚银钉整排一起嵌入到房屋的墙壁里,钉子露在外面的一方细细的,分明该是针尖的一头,再加上其上幽蓝色的光,应当是抹上了剧烈的毒物。
陆小凤倒吸了口凉气,他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他带过来的麻烦了,因为他才刚刚问完话,还连一个回答都没有得到……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了。
暗处的偷袭的人被这返还回来的银钉给逼了出来,因为他就躲在旁边。他黑色的袍子空荡荡的,从地上飘过的时候就像是一抹幽灵,他飞过来的时候也全无重量,他化为一团黑影扑上来,一双漆黑的手掌干枯无肉,攻势却仿佛带出凌厉的风。这样的速度与轻功已经是这个江湖的顶尖了。陆小凤眼尖地瞥见他躲在袍子里的脸似是只剩一张皮,双眼凹陷进去,眼珠子更像是鬼火。
这样可怕的人,这样可怕的掌!陆小凤感觉周身一阵阴寒,似被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盯上,他刚想要上前帮忙……白衣人却微微一笑,他没有往后退,只手中的折扇倏然一扫,十多根铮亮的刀锋从扇骨中眨眼间弹出,他的动作也是快得不可思议,像是早就预料到了黑袍人的攻势,一排的刀锋飞速地划过敌人的手掌,再然后,扇子在他的手掌上盘旋了一个圈,像是一朵旋转的钢铁的花,紧接着,又是新一轮的攻伐。
“啊!”黑袍人惨叫一声,他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刚才那兔起鹘落的一式对决,一蓬暗红色的鲜血洒落到地面上,在他往外奔逃之前,却仍有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被留了下来。
“你不是方玉飞!你到底是谁?!”
陆小凤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他往前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的脑子像是陷入了一团浆糊,他有些惊疑不定地瞧着自己眼前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是叫做方玉飞,是他在七年前偶然遇见的银钩赌坊的主人,虽然交流不多,但他直觉应该是一位值得交好的人……所以他有些时候总是会主动到他这里来。
他在这里赢过很多钱,也输过很多钱,但他不管哪一次来这里,都没有发现这位赌坊的主人有哪里不对。如果那人说的话是真的……除非是在他与他相识之前发生的转换……七年、七年前……陆小凤苦笑起来,他想要查的是假银票的案子,七年前这里或许也有其他的变故,但那应该是与他此时调查的没有关系的事……所以,他这是被搅进了另外的“故事”里了么?
他是真的想要来这里寻找帮助,而不是给自己身上揽事的啊!
“噌、噌噌噌……”一阵叠声慢慢悠悠地传来。陆小凤抬眼望去,他见到那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方玉飞”的人正缓缓地将手中折扇收拢,他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收拢后又打开,打开后再收拢,如此往复三次……陆小凤的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唉。”那人没有转身,他叹了口气,语声轻得像云上的柔棉,但陆小凤的心里却拉响了警报,那是比方才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危险的警报,犹如冰封的寒意裂开了缝,犹如深藏的利剑要出鞘,他立刻就往后飞退,身法运用到极致,像一只展翅的大鸟,眨眼间就要离开这原本应该安全无比的房屋,就要离开这刚才还和煦笑谈着的“朋友”……
没有任何的攻击从里面传来,陆小凤最后见到的,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上微微的笑,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长身玉立,昔日那种收敛起来的气质散出,比起一位赌坊的老板,更像是一位遗世独立的佳公子。只一丝的改变,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那人轻摇着折扇,就这样微笑着看着他。明明心里感觉在向自己叙说他的危险,但眼见却像是一幅写意的画……陆小凤退了出来。
他站定了以后,抹了下自己额上露出的密密的汗,外面那两个看守入口的汉子正有些莫名其妙地瞧着他,对这位老板朋友今日里的一惊一乍表示疑惑。喧嚣声重入耳帘,如同是又重回到了人间。
陆小凤也不好说什么,他环视了下周围,心中一下子涌出了太多的疑问。他甚至怀疑自己是被那不知来历的黑袍人给忽悠了,总不能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到底是不是他本身了吧?但下一刻他就将这种疑惑压下,“方玉飞”的身上确实是有着秘密,而且说不定还是不小的秘密。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将自己隐藏起来。
有些人本身就代表着危险与莫测,他们的特质和能力都决定了,他们要是去做一件事,那件事就一定不会是一件随随便便的小事。陆小凤过去遇见的这般人,都曾给他带来莫大的考验与试炼。
他又等了一会,见到赌场里秩序依旧,面前的两人也没有收到要对自己动手的命令。陆小凤的心中先是一松,后面又是一暖,不管什么原因,他知道自己此次是被放过了。
他叹息了声,摇摇头,走出赌坊。他现在还陷身在另外一项非同一般的麻烦里,不管这里有什么秘密,他恐怕都只能暂时将之放在这里。
至于下次……下次还会过来吗?陆小凤自己也不知道。
他忽然想起了那位“方玉飞”早先一次和自己交流时说过的话。
“朋友?”那时候那人言笑晏晏道:“我可不想做你陆小凤的朋友。”
“为何?”那时的自己尚且不明白。
“总感觉成为你陆小凤的朋友,就代表着会陷入到无穷无尽的麻烦里去,”那人笑着道:“所以我不是你的朋友。”
想到这里,陆小凤往后深深望了一眼。
第82章 天外有天(四)
叶青穿成的是沙曼。
方玉飞是此世叶青所寄之身的哥哥, 身为能够与西方魔教把一把手腕的黑虎堂的堂主,他拥有的不仅仅是最险恶的心计,也还有最冷酷的心肠。原著里沙曼的身世只简单的提上了一笔, 而她之所以会选择情系陆小凤, 陆小凤破获了银钩赌坊案,令飞天玉虎方玉飞身死其中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叶青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会让方玉飞亲手将自己的妹妹卖进青楼里, 左右不过是又一个逍遥侯罢了。用自己的思维去考虑那些神经病人的想法,只是徒耗精力。更何况, 这方玉飞耍了那么多的阴谋诡计, 最后居然是死在了岁寒三友的寒梅与陆小凤的手下,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逃脱过假死的玉罗刹的算计,他的程度也不过是仅此而已。
叶青在离开了京城以后, 易容成为一个为了生活不辞奔波的底层武者的形象,一路与走镖客相随,来到了这关外与关内的交接边缘。她没想再白手起家建立一个势力, 比起从零开始拉扯,她选择篡夺其他人的成果。方玉飞既然与她有着因果,那么贡献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陆小凤知道了这个“秘密”,她没有找他的麻烦, 是因为她已经完全掌握住了这个组织。七年了,就算从前黑虎堂是属于方玉飞的, 现在也应该是属于她“江沙曼”的了。最初还需要这张“皮”, 现在被揭下来,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至于方才那偷袭她、并且还叫破了她身份的黑袍人……叶青忽而笑了起来, 笑意很冷。
…………
陆小凤在银钩赌坊里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反而惹了一身的骚,他嘀嘀咕咕地在路边街道上走,心里想着的是“方玉飞”的事。“易容术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么?”陆小凤还是很震惊:“替代了一个组织首领七年,到现在都没人发现吗?”
仔细想一想,银钩赌坊确实是在这几年里发生了很多的改变,就像陆小凤说的,原本在关内有过的几家赌坊纷纷关闭,银钩赌坊从前的主人只是一个根本不识真面目的“蓝胡子”,但那之后就换了人,“方玉飞”从幕后走向了台前,据说他还有着黑虎堂的背景,是这个迅速崛起恐怖组织的新首领。
一切的改变都是发生在七年前,而他认识那位“方玉飞”也是在七年前,这七年里他又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之所以不再对自己的真面目严防死守,是否说明了,他已经不再畏惧自己的暴露了呢?一想到这里,陆小凤心中就生出毛骨悚然之意。
他以前虽然知道易容术用得好,可以起到鼎定乾坤之意,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那样大的一个势力,就这样易于他人之手……这样想来,同样将易容术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司空摘星,还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陆小凤在心底腹诽了自己那个从小到大的好友,他走着走着,就像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夜间行路的武林人一样,但很快,他的步伐就慢了下来,他抱着臂膀,笑得有些洒脱:“是哪位朋友在这里等着陆小凤,不知深夜拦我去路,可是有什么见教?”
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陆小凤按捺住自己心中些微的悚意,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都有些杯弓蛇影了。
这深夜当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鬼怪之事,尤其是一袭黑色的袍子从暗中飘荡出来的时候。陆小凤目光一凛,他的身体也不自觉地站直了一些,他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陆小凤,”那黑袍人赫然正是那与叶青交过一招后就飞速遁逃的刺杀者,他的动作比刚才慢了不少,双手也完完全全缩在宽大的袍子中,一张脸近看更为骇人,陆小凤简直就要怀疑他是一具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尸体。“看来他没有对你出手。”这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慢慢道。
陆小凤语气也复杂起来:“你为何说他不是‘方玉飞’?”
黑袍人忽然就笑了起来,他的笑里充满了说不出来的讽刺与讥嘲,陆小凤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发疯,最后,这人大声质问道:“你在怀疑我?”
“不错,”陆小凤淡淡道:“这江湖上做什么都是要讲究证据的,我不可能因为你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去怀疑上我的朋友。”
“的确,你确实该质疑我,”这黑袍人极为愤怒,他喝声道:“可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你是谁?”陆小凤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他也从来没见过他。无论是谁,在看到过这人现在的面貌后,都不可能忘记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
“我是方玉飞的父亲!”黑袍人厉声道:“黑虎堂就是在我的手上开创的!”
陆小凤瞳孔一缩:“你是钟无骨?可你不是早就在十年前就死了吗?”
“我的确是应该死了!这样就不会看到有人用我儿子的身份来夺取我创下来的基业!”黑袍人震怒,他吼声道:“可我不仅没死,还要看着那人杀了玉飞,再用他的尸骨做踏脚石,去装模作样地出现在这世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悲怆,饱含着英雄落幕的酸涩感,令陆小凤也不得不生出些许的同情。
“那你……”陆小凤想要问他是怎样活下来的。
“有人救了我,”钟无骨慢慢道:“他是一个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人,我答应了他,不会在江湖里继续作恶,所以我便以死脱身,不再插手天下之事。”
“这样嘛……”陆小凤也没说自己是信或不信,但这人确实是有十年没在世间出现过了,陆小凤有些苦恼道:“那你过来找我是为了……”
黑袍人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幽诡。
陆小凤忽然心下一惊,他想通了什么:“你在赌坊里是故意说出他身份的!”
黑袍人笑了:“是啊,可惜那家伙没有对你出手。”
陆小凤生气起来:“你自己敌不过他,就想把我拖下水!”
钟无骨道:“江湖上都说你陆小凤生性好奇,好管闲事,对于那些古怪稀奇之事总是自己主动送上门,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个人的真身到底是谁吗?”
陆小凤的心确实是像挠痒痒一样静不下来,但他好歹知道轻重,知晓自己不应该去主动掀起他人的隐秘,他为难道:“我现在正在处理另外的一件事,我的身上还背负着一项罪名……”
“大通钱庄之案,”钟无骨却是毫不客气道:“你为什么不去查查那两个将你绑走的捕快呢?在那些没有头绪的案件中,最应该怀疑的,不都是监守自盗之人吗?”
“你!”陆小凤讶然:“你知道什么?”
“呵呵,”钟无骨笑道,他的袍子也缓缓地重新归入到黑暗里:“我知道的东西很多,但你又要拿什么来换呢?”
陆小凤往前踏出两步,但钟无骨的速度更快,他消失在了夜色里,原处什么也没留下。陆小凤犹豫了半晌,最后,他还是叹着气,离开了这个地方。
…………
黑虎堂中掀起了新一轮的血色筛选,这样的事在七年前本已发生过一次,七年后又要再来一次,本来死忠方玉飞的人就没多少,这下就更是一个都不剩了。而在这些年间,叶青也培养出来了不少属于自己的人,其他的,只要她可以给予他们比方玉飞更多的利益,投向新的一方,也不是什么值得抗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