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身, 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满是深意:“就算是大宗师, 毕玄还是在一个月前死在了他的大草原上。一代武尊死了以后也与旁人无有不同,这说明了,就算是我们,也不会是没有任何敌人的。”
他的弟子闻言,眼泪刷的就滚滚落下,她妄自争辩道:“毕玄……毕玄宗师崇尚战斗,他被人困住伏杀也是有可能的。但师尊你追求的又不是那种东西,真要有人给你带来了危险,您不如退后几步,毕竟,毕竟……高丽国实在不能没有您啊!”
她知道大宗师在乎的东西很少,对于傅采林而言,国家或许是其中最沉重的东西了。
“唉,痴儿,”傅采林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拍拍她的脑袋,但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也不是他几个徒弟还小的时候了,他感叹道:“中原已经自顾不暇了。更何况,傅采林可从未有过畏战的时候啊!”
…………
那边高丽处的一师一徒在进行简短的对话,另一边的叶青还没有真正动身。那晚的几人中有人死去,也有人没死。有人是靠着自己残喘下来一条命,也有人是叶青故意手下留了情。
七天后,叶青从囚禁着他们的地牢当中走出,手里拿着的,是她在早先就有过谋划的几本秘籍,魔相宗的传承与大明尊教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还有补天阁的原本与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有人想要秘籍靠偷靠窃,叶青靠的就是拷问与摄魂。
只有寇仲与徐子陵二人的待遇好上一些,他们的《长生诀》早就被叶青得手,所以这两人也是所有人里最轻松逍遥的两个,等到后来李世民来请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净念禅宗里无所事事了好多天。他们还没有走脱,所以对于李阀的邀请也实在难以拒绝。
在杨公宝库的机关面前碰了壁,有人不相信宝库里只有外面那几箱生了锈的兵器,可他们对这通道与石门也无可奈何,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想起了寇仲与徐子陵……能够拿到被魔门人称“圣”的邪帝舍利,说明他们对这个宝库有着其他人难以企及的理解。
“去吗?”徐子陵用眼神问寇仲。
“当然去。”寇仲笑嘻嘻回道。
“你不是想要得到宝库里的东西吗?”二人同心同意,不用问出口,寇仲就知道徐子陵的疑惑。
“这是个好机会呀!”寇仲悄悄和徐子陵说道:“我们不敢在那师仙子眼皮子底下逃跑,可那李小子靠什么?靠他那数千人的部队么?还是他天策府里的高手?我可不相信你没有溜走的把握。”
徐子陵叹道:“只希望师仙子不要怪罪我们的不告而别。”
二人与来邀请他们的李世民一同离开。叶青没有见这位李阀的二公子,让其有些黯然神伤,寇仲碰了碰徐子陵的胳膊,示意他又有了一枚新的“情敌”。徐子陵苦笑一下,没有作声。
…………
叶青收起了秘籍。她再次在众人的眼中失去了踪迹,人们只以为她正身在净念禅宗深处闭关,这座洛阳城中的寺院遮住了太多人的眼睛。已经有人开始猜测,慈航静斋这一代被选出的行走该是进入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境界——宗师之上,是谓大宗师。
纵然毕玄身死,大宗师也依旧是江湖人望之难以企及的顶峰。
这其中,被人嘲笑最多的就是阴癸派了。双方彼此对峙这么多年,谁想到这一次,居然连自家的宗主也陷在了对方小辈的手里……不,真要有人成就了大宗师,那些名分辈分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人们一边嘲讽,一边羡慕,只觉着慈航静斋这一代也怪,分明该是你来我往、势均力敌的交错,可谁知道,有一方却尽不干人事,放出一位足以踏足巅峰的人物。也不知那祝玉妍心中该是何等滋味,有没有心情郁郁到吐血。
叶青可不管其他人无聊的揣测。她是在六月份末尾的时候离开的洛阳,一路行程并不快,她甚至为了减少露面,在沿路城市里雇了一辆红木的马车,车夫也是她挑的与各方势力都没有关系的普通人,一路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向北而去。
越是到边境,气候就越是寒冷,今年的冬季仿佛来的格外的早,叶青在车厢中一点点地翻阅着最后的一本抄录文本,车里除开置有一个温暖的火炉,还有些必需品外,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一柄长剑被放置在小案上,剑鞘外纹路端肃优美,一点也看不出,就是它当初一剑败尽英雄。
她抬手揽过窗边布帘,伸手往外,一点白色的雪粒融化在她白皙的掌心里,今年的雪也来的特别快,她有着预感,过了今年,她在这个世上可能就呆不久了,想到这里,就算是她也有些出神。
雪渐渐地大了起来,叶青给外面的车夫送出去了一件厚厚的棉衣,既然是赶路,气候的变化当然也在她的计划当中。就是这一段路有些漫长,距离下一处的落脚点有些遥远。
“姑娘,”前面的车夫突然有点为难道:“你看那前面,站在那里的,可是个人?”
叶青挑起车门布帘,随着他的指向望去,然后,辨认出来者的她,唇边就溢出了抹笑意。
“伍叔你不必担心,”叶青对中年的汉子道:“那人是我旧识,该是来找我的,也不是麻烦,大概是想要见一见她那在我这里做客的长辈吧!”
车夫松了口气,他也猜到了,能一人孤身上路、形貌比天上神女还好看的师姑娘肯定是那些成天高来高往的武林人士中一员。但她对自己的态度是如此的和善,与那些人截然不同。所以,不论为了自己的营生,还是为了她的安危,他都不希望这一路上有变故发生。
伫立在雪地中的同样是一位纤细美丽的女子,她昔日红润的面容此刻透出不健康的苍白,虽然天气严寒,但她依旧还是那一身飘飘白衣,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复当初精灵之貌,倒像是一抹随时会化入天地间的雪像。
就在车夫惊骇遇上妖怪的时候,她忽然轻轻浅浅地冲着马车作了一礼道:“婠婠此来冒昧了,还请姐姐现身一见。”
输得太惨,她也不介意服软。
叶青从车厢中走了下来,她冲着婠婠一笑,自是知晓她的来意:“你是为了祝宗主而来。”
婠婠虚弱微笑:“多亏师尊救命,婠婠此刻才能够在这里见到师姐姐你呢。可现在师尊不在,我又受了伤,阴癸派里乱成了一锅粥,再不想想办法,恐怕我哪一天就会被人暗中偷袭而死。”
“你想让我放了她?”叶青洞穿了婠婠的想法,这样问道。
“是的。”婠婠定定地注视着叶青的双眼。
“你可知我是来自慈航静斋?”叶青问,语气不像是生了气,反倒像是在说……凭什么?
婠婠嫣然一笑,她双目迷离,似是有些开心:“果然,我没有看错姐姐哩!”
她从身边拿出几本的秘籍,神秘笑道:“这是我阴癸派的镇派秘籍六卷的《天魔秘》,还有一本婠婠特意搜寻来的《魔道随想录》,本来还有一篇《姹女大法》,但想来姐姐你也不会对那等的邪门武功感兴趣。随想录里面记载的有些东西很是有趣呢,如果不是这次受伤,我估计也不会有这样的闲心去静阅杂学,才从收藏里找出了这么点好东西。”
她将这些书送上:“我把这些给姐姐,唯愿姐姐你此次得胜归来,更进一步。”
“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叶青挑眉问。
“姐姐说笑了,”婠婠嗔怪道:“有些事说开了就不好了,姐姐你此次外出,明显是要去关外,看那方向,说不得就是高丽国……”
她狡黠地眨眼,没有再说。很显然,这小妖女在这段时期里猜到了很多东西,也不知道她猜得对不对,又猜到了多少。这两本都是原本《天魔策》中包含的内容,从祝玉妍那里得来的武功并不完整,在她徒弟的手里倒是补了齐,而另一本,更像是倒斗与修炼的笔记。
第122章 虚空见神(十八)
它之所以特殊, 是因为它记载的是有关道心种魔的修炼记录。至于另外的那些,上古时期奇异的功法,还有对于绝顶武功的推衍猜想,都要排在这一点以后。慈航静斋中也有关于这本书的记录, 虽然只提了一句话, 但叶青也知道, 剑典中有关破碎虚空的秘密,就是来自于它。
叶青收下了这两份的礼物,她没有隐藏自己与慈航静斋追求的不同,她轻轻一笑道:“可以啊。你可以去带走祝玉妍, 但是她现在的状态有些特殊,大概是与你当日的情况差不多,或许你也要去准备一点疗伤的东西,我相信你们阴癸派应该还是有能力拿出来的。”
婠婠脸上神色变化了一瞬,但很快, 她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她抬起手,抵在苍白的唇上:“姐姐你还真是喜欢逗弄婠婠呢,我现在可没办法去将师尊带出来,就算我得了你的承诺, 那些大和尚也定会认为我说的是假话, 所以呀, 我还是要等姐姐你从高丽国里出来呢!”
还有另外一点,祝玉妍情况不妙,没有了自保的力量, 说不得刚出来就会被那些暗中窥视宗主之位的魔门中人想办法除去, 既然这位没有在擒下她之后彻底杀了她, 那就说明,师尊在净念禅宗中,说不得还要比回宗来的更安全些。
婠婠不仅不蠢,她还聪明的紧,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将这条条框框思考的十分完备,所以,她没有陷入叶青的陷阱中去。她表现得像是自己从来没有被眼前人重创险些杀死一样,甚至还亲热地唤着姐姐,好像与叶青真的有着什么姐妹之情一般。
“你对我还真是有信心。”叶青笑。
婠婠幽怨道:“这也是没办法哩,谁让我和师尊都输在了你的手里……”
二人在这雪地里简单地交流了短暂的时间,纷扬的飘雪从她们的身边分开滑下,就像是有什么披盖在她们身上,令天气不能影响她们的身体。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以后,婠婠就缓缓地从这冰冷的地方往外走去,她的身影渐渐变小,淹没在这纷纷洒洒的雪色当中。风卷起了漫天的“鹅毛”,仿佛在象征着慈航静斋与阴癸派之间的关联,于这一代中,被彻底吹去。
马车再次继续踏上自己的旅程,木轮滚滚,碾碎了这一路的雪花。
…………
一个月后,一则特大的消息再一次席卷了整个天下,不仅仅是武林,也还有更多的其它方面的势力。他们先是感到不敢置信,再然后,他们就对这种震惊感到莫名的熟悉……是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在不久前才刚刚发生过吗?
毕玄横尸于野,傅采林剑断皇城。
一年之内,两大大宗师均逝于神秘人之手。天下人一时失声,反思之间,有人从内心当中涌出了源源不断的恐慌。这段时日是怎么了?继武尊毕玄之后,奕剑傅采林也同样没能保得性命,他们这样的普通人真的可以在这样的世道中安然无恙地存活下去吗?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担忧,燕雀总是不如鸿鹄那般引人注目,这反倒让他们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他们已经被吓坏了胆子,就算是第二日有消息传来,说是宁道奇漂尸河道,估计他们也会立刻相信。有人传播谣言,说是这两人惹怒了天上的仙人,犯了不敬老天的罪责,所以天庭才会派人前来取走忤逆者的性命……当然,有理智的人都会知道他这是在胡说。
据那傅采林之徒傅君嫱所言,前来挑战她师的人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戴着遮挡住面容的白色的纱巾斗笠,偶尔被风吹过露出的稍许轮廓完美无比,她提着一柄古拙的长剑,一剑既出,就像是天上的游龙一样,爆发出不可抵御的剑气!
她与她师的交手不涉及政治、不涉及军事、不涉及民生、不涉及任何有关国家的事务,这是她师父在动手之前向此人要来的承诺,大宗师一言既出,当不可违反——这也是她愿意将当日里发生的事情向外叙说的原因。
她师父的奕剑术已经到了一种圆融自足的境地,他先是以一招青光耀耀的剑式回以此人的拔剑术,二者一白一青双剑在空中剑尖相抵,没有爆发出任何的气势,就好像是恰好等在这里,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地与之相遇……这就是她师父的奕剑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永远料敌机先,占据主动。
但那人一点也不慌张,她似乎早有预料,她旋势转换了剑路,“划、点、撩、劈、刺、托、绞、削、压、斩、架……”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多的剑招,这个人简直就像是将剑道已经走到了尽头,每一次都无有重复,而身负如此的蕴藏,她竟也表现出了一种与她师父“奕剑”差不多的特质,她也同样可以心算出师父下一式该是从何而来。
他们每一次的交击都凶险无比,既饱含了无边的锋锐,又有着层层叠叠的算计,有些时候,他们彼此间的交手竟连对方的一层皮毛也触碰不到。但傅君嫱已经不敢再看下去,因为那等的剑法似乎有着魔力,吸引着她去沉迷、去解析,可随即,她就头脑晕沉,只觉自身永远都清醒不过来。
听到这里,众人一时叹息,可叹息后就是神往。大宗师间的交战,居然连一位一流的好手都看不得,由此可见那个境界的浩瀚可怕。
“到了后来,也许是百多招,也许是两百招,”那傅君嫱不能肯定道:“师尊的剑术越发美丽,他以剑牵引出各种优美的痕路,就像是在虚空画出丝线一样,试图绞杀死敌人……此法进可攻退可守,实乃一等一的对敌招式……”
“可是,”她继而道:“我师的对手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她出剑又急又快,明明每一招之间都不像是有着联系,但那样玩笑般的剑术,却匪夷所思地将师尊的手笔给戳穿,而那之后我就忽然明白,她所施展的,绝对是一门极为可怕的剑法,也是这剑法洞穿了师尊的‘先机’,所以才能将他压下……”
“但这还不是终点,”傅君嫱沉痛道:“我师从一开始就准备催发出自身内力,让剑气围绕着他的剑身一点点沉积,在最后,他使出了他最为强大的一招,剑尖就要摄住他人的剑锋,然后在此之下,用万千光华的一式,由虚转实,取下对面人性命……”
说道这里,她沉默了很长时间,而后道:“可他还是低估了那人,被摄住剑锋的人不是她,反倒……反倒是我师父自己……”
她哽咽着:“我师父立即反应过来,他想要变招,但那人剑锋就像是牢牢吸附住他的磁铁,让他怎么变化也没办法将之甩掉,最后他想要壮士断腕,弃剑后再取剑,可这也在那人的预料当中,她用剑斜切,那陪伴了我师父半生之久的宝剑就被断开……最终,她用出龙吟般的一招,一剑就刺入师父的丹田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