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爹赶回来的时候,娘已经下葬好些时日了。
那天,爹在娘的坟前站了很久,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但那双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却红得可怕。
那是容文文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
容文文起来梳洗过后,正吃着容玉出门前为她熬好的红枣山药粥,就见小碧拿着最新的八卦小册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有劲爆消息啊!”
容文文立马放下瓷勺,兴奋地问道:“什么消息啊?”
“和侍卫私奔的王七小姐被抓回来了啊!”
“什么!?”
“还有!和二小姐相看的那个秀才,居然和他的寡嫂私通!”
“什么?!”
这件事虽然容文文早就知道了,但却没想到会被八卦小册爆料出来。
“还有……”小碧声音小了下来,“小姐你也上八卦小册了。”
“什……”
正准备下榻的容文文一听,直接从榻上掉了下来。
“小姐……”小碧连忙去扶她。
容文文整个人定住,还保持着摔倒的姿势,但身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虽说她平时很喜欢吃瓜,但吃瓜吃到自己,又是大大的不同了。
正常情况下,能登上八卦小册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倒霉事了吗?
小碧打开八卦小册道:“这上面说……”
“等等!”容文文连忙制止她,“你你你、把关于我的那一页撕下来,我不看!我不看!”
只要她不看,她就没有上八卦小报!
“哦……”小碧“嘶啦”一声,把其中一页撕了下来,又问道,“小姐,要烧掉吗?”
“烧什么!”容文文皱着眉,小脸鼓鼓,“你先留着,等玉姐姐回来了给她看!”
哭唧唧,她不敢看啊!她要让玉姐姐看了之后,再转述给她。
不管什么样的坏消息,只要经过玉姐姐转述,杀伤力都会大大地降低。
容文文心慌意乱,只能找些别的事情做,于是看起了别人的八卦——
啊这,王七小姐被抓回来了,还要替府上的姐妹嫁入禁坊?
不说别的,她和她的侍卫私奔了这么长时间,清白自然是……可朝廷却还要将她嫁给梁国质子,这是何用意?
原来是,前不久梁国卖了一大批弓箭给秦国。
梁地多燧石,以燧石做的箭头能将人的头骨射穿,因此梁国以弓箭闻名,而梁国制的弓箭,也就成了诸国争抢的武器之一。
他们楚国对梁国此举不满,是以将王七小姐嫁给梁国质子,以此作为对梁国的羞辱。
这么一想,梁国质子和王七小姐都挺惨的。
容文文想着,到时她要是入了禁坊,能在那里面说上几句话的话,她一定要对这王七小姐多多照顾一下。
就……好可怜的一对苦命鸳鸯啊!
还好那侍卫逃掉了。
如果没有逃掉,留下来只怕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以后,还会回来找这王七小姐吗?
容文文想到这,不免觉得有些凄凉,对于那秀才和寡嫂的事,也没了八卦的心思,只匆匆扫了两眼——
不过是偷情的时候,让邻里发现了。奸情暴露后,两人匆匆收拾了行李就跑了,成为了邻里闲谈的笑话。
这一对,倒是成双成对了。
不过因着秀才之前和他们将军府说过亲,她二婶倒是受到不少诟病——竟给自己的女儿找了那样的说亲对象?果然不是亲生的!
将军府里。
容娴娴已经听说了,这会儿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垂泪不语。
她知道的可远不止这些。
那日白马寺相见,她确实对夏二公子一见倾心。
回来后,她姨娘还悄悄来找了她,劝她不要嫁给秀才,让她想办法嫁入夏家。
她没想过,一向安分守己的姨娘竟将她的婚事分析得头头是道——
秀才家是五少爷奶娘的亲戚,奔着她的嫁妆来的。秀才家穷,她要是嫁了,谷氏能将她的嫁妆贪上许多,便只留个十分之一给她,秀才家都对此感恩戴德。
而夏家是富贵商户,商人总是精明些的,也见过大世面。谷氏不好贪太多,至少得给一半的嫁妆,是以谷氏一点都不想让她嫁入夏家。
谷氏心中的这些盘算,可不会让容娴娴知道,只会让容娴娴身边的人给她上眼药。
待姨娘将这些事情点透之后,容娴娴才后知后觉,只觉得自己瞎掉的不止一只眼,而是一颗心。
她的丫环小月和身边伺候的奶娘,分明都是谷氏安排的人——
从一开始就怂恿她嫁入秀才家,说什么嫁过去了,上面没有公婆伺候,只有一个寡嫂,秀才家穷,她这是下嫁,嫁过去了,对方定都会敬着自己,不敢纳妾……还说什么到时候秀才金榜题名了,她好日子也来了……
现在想想,分明是给她画了许多大饼哄骗她。
还有夏家二公子——
“外面的人都在笑话,说小姐要是嫁到夏家了,夫妻两个人只有一只眼睛!”
容娴娴还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句话,全身都在颤抖,只觉得羞辱无比。
好一个从小伺候在她身边的小月,说话可真会诛她的心!
若她真的放弃了夏家二公子,嫁入了秀才家……
容娴娴想到嫁过去后,秀才背着她和寡嫂私通,只觉得人都险些要昏厥过去。
她一直都知道,她不是谷氏亲生的,谷氏对她好不到哪儿去,可是她却没想过,谷氏会为了嫁妆,将她送入火坑中。
现在她才发现,这世上对她好的人,除了姨娘,就只有姐姐了。
姐姐从来都没有害过她,反而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是她不好,听信了小人的话。
当年的事,两人都是无知幼童,哪有什么对错之分?她本来也不至于和姐姐离心,直到有一次,她听到奶娘在和小月说话——
“大小姐对二小姐这样好,八成是早就知道了二小姐的眼睛是她弄瞎的了,在补偿二小姐呢!”
“对啊,二小姐真可怜,还以为大小姐是真心对她好的呢。”
——现在想想,当时哪里是偶然听到,分明是这两人故意让她听到的。
她们挑拨离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和姐姐心生间隙。这样子,她就会在府里失去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好一个谷氏!
容娴娴气得浑身颤抖,她不是要贪她的嫁妆吗?那她就让她一分都得不到!
还有……既然她的眼睛不是姐姐弄瞎的,那么这些年来欠姐姐的,她也该还了。
第29章 算账 二小姐的眼,不是你弄瞎的。……
容玉还没回来,容文文等得心急如焚,只能抱着奶黄干等,都快把奶黄的狗头给薅秃了。
她一听到容玉回来的声音,立马就将奶黄放了。
奶黄如蒙大赦,立马钻进了自己的狗屋,不肯出来了,它感觉自己头顶有点凉飕飕的。
容玉刚踏入院子,容文文就拿着张纸跑了过来,将纸往她手里塞,“玉姐姐,我上了八卦小册了,你快帮我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容玉心下了然,接过将纸展了开来。
容文文背过身去,捂住眼睛道:“好消息你立刻告诉我,要是……要是坏消息,你想好后再告诉我!”
容玉简单扫了一眼,正要说话,容文文又拉着她入屋,“等我找个地方坐好,免得晕过去。”
说是坐,容文文回到榻上,却是找了几个软枕垫在自己身侧,然后躺了下去,双手交叠在小腹上,闭上双目,一副安息的模样,“好了,你说吧。”
容玉见了她这模样,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在她身侧坐下,缓声道:“这上面说的是你和二小姐幼时的事。”
容文文一听,就睁开了眼,“我和二妹妹?”
幼时的事?说到这,容文文就不免想起了容娴娴的那只盲眼——容娴娴的眼是她弄瞎的没错,可是八卦小报为何要旧事重提?
“二小姐的眼,不是你弄瞎的。”
“什么?”容文文一听,猛地坐了起来,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她想拿过容玉手中的纸看看是个什么情况,但又有些不敢。
容玉继续道:“这上面说,当年是谷氏身边的嬷嬷没看护好,容娴娴自己摔倒磕到了几角,才致眼盲。那嬷嬷怕受罚,便推到了你头上去。”
容文文听后,呆了半晌。
当年她不过两岁,发生了什么事,自是记不清了,但那时的事,却是听柳嬷嬷详细提起过的——
当时是二房的方姨娘要生了,却有些难产,她娘和谷氏都过去了,只留下柳嬷嬷看着容文文,还有谷氏身边的赵嬷嬷也留了下来,负责照看容娴娴。
姐妹俩在榻上玩耍,容文文玩着玩着,将一个小绒球丢到了窗外去。
柳嬷嬷出去捡,可才刚走出屋子,就听到里面传出突然的嚎啕声,她连忙折了回去,就见赵嬷嬷脸色惨白地抱着大哭的容娴娴,她一只手捂着容娴娴的眼,有血顺着她的指缝直往下流。
一旁的容文文,许是吓到了,只怔怔地看着几人。
柳嬷嬷连忙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可赵嬷嬷却什么都没说,慌慌张张地抱着容娴娴去找大夫了。
柳嬷嬷问容文文发生了什么事,容文文年纪小,话也说不清,只指着榻几,“妹妹……摔摔。”
当时,柳嬷嬷还以为是容娴娴自己摔的,可赵嬷嬷却说,是容文文推的。
她说得板上钉钉的,说容文文自己的小球丢了,要抢容娴娴手上的,容娴娴不给,容文文便推了她一把,这才使得容娴娴撞上了榻几。
赵嬷嬷说起这事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了。
雀氏问容文文的时候,容文文也答不上来,估摸着都想不起上午发生的事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谷氏开口问道:“文文有没有推妹妹?”她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推”的手势。
容文文见了,跟着做了个“推”的动作,口中说道:“推!”
当时雀氏脸都沉了下来,容文文这个年纪,正是喜欢学人说话动作的时候,谷氏这不是在故意引导她吗?
等容玄伯和容青仲兄弟俩一起过来问的时候,容文文还当着众人的面傻乎乎地点了点头,“推妹妹了。”
如此一来,还真的跳下黄河都洗不清了。
容玄伯见状,话不多说,对容青仲和谷氏道:“文文年纪尚幼,子不教父母之过,娴娴的事,我们夫妻俩会负责。”
容玄伯给容娴娴请了最好的大夫,甚至还请来了宫中的御医,可医治了大半年,容娴娴还是只能剜掉眼珠子保命。
小姑娘瞎掉了一只眼,可是影响终生的大事。
刚开始,容玄伯是打算将容娴娴过继到自己名下的,但雀氏觉得有些不妥,他们长房已有嫡女,无端端过继个二房的庶女过来,反倒有几分“此地无银”的嫌疑,最后长房和二房商议好,将容娴娴过继到谷氏的名下。
雀氏开给二房的条件也很丰厚。
容玄伯和容青仲是兄弟俩,容青仲不敢和兄长要什么,谷氏却是个贪心的,雀氏本打算给谷氏两间铺子和一笔钱,谷氏收下了铺子,却不要钱。
她眼红雀氏的嫁妆,知道雀氏的库房里有许多珍贵的首饰,便提出想从她库房里挑点首饰,将来好给容娴娴添妆。
雀氏也好说话,让她自己挑三样。
谷氏贪心,入了库房,直接就挑了三套完整的头面,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一百多样首饰,雀氏对此也没说什么。
不仅如此,长房还负责了容娴娴的余生,这些年来,容娴娴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着嫡出的标准,由长房那边出的,雀氏连嫁妆都为她备好了。
对此长房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容文文推容娴娴一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不然这事要是传出去,便是容文文当年是无心之举,也容易落个残害姐妹的名声。
其实对于容文文推容娴娴这件事,雀氏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赵嬷嬷一口咬定是容文文推的,雀氏对此也无可奈何,若是她再三质疑,反倒显得他们长房有心推脱责任。
雀氏身为容文文的亲娘,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女儿没有推容娴娴。
容文文随了容玄伯,自幼时起力气便比别的小孩子大,性子还有些霸道。
别看她长大后那么照顾容娴娴,颇有姐姐的模样,小时候可是个小霸王,常常欺负容娴娴,经常把容娴娴欺负哭。
再说了,小孩子玩耍时推搡一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件事,长房只能这么认下了。
却不曾想,多年后还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当年那件事发生后,赵嬷嬷因看护不周,被送去了庄子做粗使婆子。
说到这,便不得不提一下赵嬷嬷的身份——赵嬷嬷是谷氏娘家带过来的人。
她到了庄子后没多久,便被悄悄送回谷氏的娘家去了,回到谷家,又当了一个管事的嬷嬷。
这事雀氏后来也知道了,只当是谷氏徇私自己的娘家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前阵子,赵嬷嬷的女婿醉酒后,将这事说给了自己的友人听,就此传了开来。
原来是,赵嬷嬷的女儿是谷家的家生子,在谷氏娘家当丫环,赵嬷嬷为了提点自己的女儿,曾将此事告诉过她,她女儿守不住秘密,又告诉了自己的丈夫,这才使得此事重见天日。
不仅如此,八卦小册上还暗指,谷氏对此事也知情,甚至极有可能是幕后指使者,为的是占长房的好处。
容文文听完来龙去脉后,拿过八卦小报,沉默着将上面的字来来回回地看了许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