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做这些的时候，她都是背着孟妍的，后者是怎么知道的呢？
心里突然多了这么个疙瘩，这顿饭孟丽都吃得没滋没味。
日子很快到了两天后，这一天乡里召开表彰大会。
孟妍早早起床，换上干净衣裳，把头发梳成一个马尾辫儿，高高地甩在脑后。
知青点的所有人都要跟着一起去，此时也都准备好了，站在大门口等着。
人多，又都没有自行车。
昨天傍晚，大队长特意来通知，让大家坐着拖拉机去。
顾苗和孟丽也赫然在列，这让孟妍有点惊奇。
孟丽还主动打招呼，“妍妍，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
与之相比，顾苗就显得真实多了，她全程都黑着脸，头都不肯往孟妍这边扭一下。
突突突突，拖拉机开过来。陆明野把着扶手，目光越过众人很快锁定孟妍。
孟妍和其他人先后上了拖斗，正打算要坐下，手里就被塞了一个草编的垫子。
陆明野：“你垫着点儿，别弄脏衣裳。”
知青们停止说笑，纷纷朝两人望过来。孟妍微笑道谢，神态显得十分自然。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有点局促。
陆明野是个细腻的人，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以往她都是欣然接受，这一回不知道为啥感觉有点儿奇怪。
她朝那个高大的身影望过去，陆明野已经大踏步地走开，上了拖拉机。
接着，拖拉机行驶起来，于是她只能看到他宽阔的后背。
孟妍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孟妍把草垫子铺好坐下去，再抬头就瞧见了顾苗怨毒的眼神，坐在她旁边的孟丽脸色也很僵硬。
她把草垫子压紧了些，转头看向路边。这种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的小把戏，她不屑参加。
一行人到了乡里，大队长和老支书已经等在门口了。
郭明笑着问孟妍紧张不紧张。
“保证不给咱们甜水村丢脸！”她说。
老支书欣慰地看着孟妍，心中一片畅快。作为乡里最穷的村子，这一回甜水村也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他恨不能现在就告诉所有人，孟知青是怎么挽救全县的粮食的，可他不能，他得捱着忍着。
一会儿孟妍上台讲话的时候，那个时候才是他接受其他村干部羡慕的时候。
乡里干部的办公地点在一个大院里，对着大门有一排砖瓦房，都是平房。
和几十年后相比，现在的干部们要艰苦朴素得多。
大门的斜前方有个最大的屋子，孟妍猜想，那就是一会儿开会的地方。
小刘笑着迎出来，“先进办公室吧，乡长等着哩。”
今天一上班，乡长就让他出来看了好几回，可算是把孟妍一行人给盼到了。
走进办公室，一个中年男人放下茶杯，目光迅速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孟妍的脸上，“你就是孟妍同志吧？”
他没有见过孟妍，也是根据小刘的反应猜的。昨天，小刘汇报时提到这个名字，脸红了好一阵儿。乡长就猜测，孟妍长得一定很漂亮。
没想到见到真人更是觉得惊艳。
孟妍落落大方地和乡长握手，丝毫不见局促，乡长看了也不由暗暗点头。
乡长：“孟妍同志，这次暴雨中你立了大功，全乡的村民都要感谢你。”
孟妍很谦虚地把功劳推给郭明和老支书。
办公室不大，容不下所有的人，因此跟着孟妍进来的也就老支书和郭明两个人。
这两人听见孟妍的话，都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老支书，更是满脸羞愧。
“乡长，其实一开始我并不同意收粮食……”
乡长：“哦？”
孟妍挑过话头，“乡长，这件事由我来说吧。”
乡长点点头。
“当时，老支书主要是觉得浪费劳力，这才暂时不同意的。毕竟村民们刚经过了紧张的秋收，都十分劳累。不过，后来老支书就非常支持，他亲自到晒谷场参与劳动。”
“这种精神让我们年轻一辈非常佩服。”
孟妍接着把大队长郭明也一顿夸。
乡长赞许地点头，“甜水村自然条件不太好，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乡里最穷的村子。以前我还一直发愁，现在我放心了。”
“有你们这样开明的领导，这样积极劳动的年轻人，甜水村的生产建设肯定能搞好！”
要不说，领导就是领导，几句话说得人热血沸腾。
老支书激动得脸色涨红，郭明高兴得直搓手。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小刘进来说人都到齐了。
乡长站起来，“咱们去礼堂吧。”他特意让孟妍走在身边，一面走一面亲切地问她紧张不紧张。
说是礼堂，其实就是个比一般会议室大一些的屋子。水泥地上放了七八排凳子，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还有来得晚的没占上凳子的，只能靠在最后的墙边站着。
看到乡长进来，大家纷纷打招呼。乡长一面冲大家挥手，一面走到主席台。
“相信大家都知道这次表彰会的主题了。我再说一下，三天以前，甜水村的孟妍孟知青提前预报了暴雨，减少了各村的损失。这样的好同志，应该得到嘉奖。”
“下面就请孟妍同志上来做汇报。”乡长说完了开场白，便走下来坐在最前面的凳子上，把主席台留给了孟妍。
小刘就坐在和乡长隔着一个凳子的位置上，他原本是带笑看着台上的孟妍的，但是当他注意到她的双手空空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
演讲稿！孟妍同志没有演讲稿！
他那天去甜水村的时候，就应该同时提醒孟妍准备好稿子的，可是那时他惊艳于孟妍的美貌，一时之间恨不能忘记自己姓啥，哪里还记得这一茬。
接下来这两天，他跟着乡长四处查看粮食的保存情况，忙晕了头根本没想起来这桩事。
完了，这可咋办？
小刘脸色发白、后背上渗出一层细汗。在这样相对来说比较正式的场合，即使是经常当众讲话的领导们也都会事先准备演讲稿，文笔好点儿的就自己写，文笔差的让别人代劳，总之不会空手上台。
毕竟，面对这么多人是很容易紧张的。
小刘的反常很快引起了乡长的注意，他转头看了他好几眼，小刘只好挤出一个笑容、意思自己没事。实际上，心已经跳成了一片。
他几乎已经预见到孟妍在台上出丑的样子，心里又是懊悔又是不忍。
就在这时，一阵清澈悦耳的声音响彻在礼堂内。
“各位领导，各位村民，大家好！我叫孟妍，几个月前来到甜水村，做了一名光荣的知青。”
第32章 32
孟妍站在台上, 她的身姿挺拔如白杨，明艳的面庞带着浅浅的微笑，整个人显得积极而自信。
台下坐着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就是挽救了全乡粮食的孟知青, 原来她这么年轻, 还这么好看。
这些人大部分是各村选上来的代表, 文化程度都不高，也想不出啥词来形容孟妍,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天上的仙女也就长这样了吧？
仙女说话的声音还这样好听。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也很不习惯，逃避劳动、挑剔吃穿。甜水村人都知道, 我那时候有多么娇气。”
甜水村的人发出了会心的笑声，知青们更是觉得孟妍亲切。
看来大家的起点都差不多, 那么既然孟妍能被乡里表彰, 他们通过努力是不是可以呢？
“渐渐的, 我被大家的劳动热情给感动了, 也开始真心热爱这片土地。而村民们对我们知青的爱护，干部们对我们的知青的关怀, 都让我觉得温暖。”
她说到这里, 目光看向了台下的老支书和郭明。
“谢谢你们，老支书、大队长。”
被当众点名的两人心情激荡, 郭明冲孟妍竖起大拇指，老支书吸了吸鼻子。
“孟知青是真的把咱甜水村当成自己家啊！”
他这把老骨头都被感动了。
孟妍的讲话平时中不失真情, 无形中拉近了她和台下人的距离, 还顺道表扬了一把领导干部。
小刘原本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是他杞人忧天了，孟妍同志的口才根本不需要演讲稿。
他抬头看向台上, 目光专注而热烈。
“至于预测暴雨，我是赶巧了，当时心里也很忐忑。但是，毕竟我是这里的一员，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也不能让咱们老百姓冒着饿肚子的风险。”
“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都有责任保卫每一粒粮食，相信你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有人带头鼓掌，然后是更多的人鼓掌，最后，整个礼堂中掌声雷动。如果不是人数不够，乡长都怀疑大家的掌声能把屋顶子给掀起来。
他赞许地看着孟妍。
这几年，随着知青越来越多地来到乡下，知青们的风评也没有以前好了。有的村子还发生过知青和村民的集体火拼事件。
有了孟知青刚才的发言，别的地方管不了，乡长觉得至少他管辖下的这几个村子，知青们和村民的关系应该会有所缓和。
孟妍这样热爱劳动觉悟高的知青，就应该被树立成典型。
陆明野坐在第四排的凳子上，不错眼地看着孟妍。在后者出现在礼堂中的时候，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陆明野原本以为，平时的孟妍已经足够吸引人，没有想到当众演讲的她更加让人移不开目光。
站在台上的她，明艳照人、神采飞扬。
她开口，情真意切；她环视台下，目光澄明。
这样的姑娘，天生就该活在众人的艳羡之中。
而他，希望永远做一粒灰尘，就那么静静地漂浮在她身边。
“孟妍！”在掌声渐渐平息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众人纷纷扭头看去，一个尖下巴的姑娘笔直地站着，脸上都是愤慨。
“你说作为知青有责任保护好每一粒粮食，那么作为女儿，你该做什么呢？”
她虚虚指着坐在身边的孟家夫妇，“爸妈来了三天，你从来没有开口叫过一声，甚至对两位长辈冷言冷语，这是一个有思想、有情操的知青该有的觉悟吗？”
这个变故突入其来，谁都没有料到。
整个礼堂静默了一下，随即响起一片嗡嗡声。
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台上口口声声说着大义的孟知青，居然是个不孝顺父母的白眼狼？
这些议论在孟丽的预料之中，她心里暗暗得意。
在得知孟妍将要被乡里表彰的时候，她就有了这么一个计划。今天参加的人不算少，哪怕一人一句呢，孟妍从此也会在整个乡里抬不起头来。
毕竟，一个连父母都不孝顺的人，你还指望她能有什么好的品质呢？
而为了这一刻，她昨天就找了村里人，出钱让对方去县里招待所通知孟家夫妇。
理由也足够冠冕堂皇—见证孟妍的光荣时刻。
孟丽为他们鸣不平，这让孟家夫妇非常感动。孟怀成是男人还克制着些，宋梅的眼眶早就忍不住红了。
宋梅和有些父母一样，即便对孩子再不好，也希望对方能不计前嫌地孝顺她、尊重她。
反正有孝道压着，别人问起来，一句“毕竟是父母”就可以打发。
所以，这几天孟妍的冷淡和不礼貌，让宋梅非常气愤。现在，孟丽当众提出来，宋梅不仅不觉得不对，反而认为孟丽要比亲生女儿孟妍懂事多了。
和孟家三口的动容相比，孟妍就显得过于冷静了。
她表情淡然，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突然站出来发难的孟丽是一只苍蝇、一只蚊子。
“不知道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的？”孟妍淡淡开口，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生气，她的目光依然澄澈。
“每一个孩子都比想象的要爱父母，我也是一样。”
“可是，当我被认回家的时候，面对的却是父母的偏心，和永远无休止的指责。”孟妍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恰好让礼堂里的人都能听到。
她一个字一个字，把原主在孟家受到的所有委屈都说了出来。
原主小心翼翼地讨好，却永远得不到孟家夫妇的一个笑脸。她来到陌生的地方，内心本来就很忐忑，还要面对冷漠的父母和经常使绊子的孟丽。
这些事情都是书中的剧情，孟妍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她叙述的时候也并不激动或者愤慨。
平静甚至有些平淡的语言，反而让大家更加相信她的话。同时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同情：这是得对父母多失望，才能如此平淡地说出一切啊。
周围的议论依旧在继续，然而话风却渐渐转向。
如果说刚才大家都是在猜测孟妍不孝顺，那么现在就都是在指责孟家夫妇。
有人还对两人指指点点，话里话外的都说孟家夫妇脑子有坑，放着亲生的女儿不疼，反而对一个假千金百般宠爱。
孟家夫妇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两个人都是脸色铁青。
他们想要解释，想要反驳，可是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他们只有两张嘴，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
更何况，孟妍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也不知道这死丫头啥时候有了这样的口才，把整件事叙述得如此清楚明白。
孟家夫妇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毕竟一个养在乡野、举止粗鲁的孟妍，和自小跟在她们身边、举止文雅的孟丽，他们会偏心后者也很正常啊。
所以，当面把这一切捅出来的孟妍就显得更加讨厌了。
他们似乎全然忘记，整件事情根本就是孟丽先挑起来的。
孟丽很意外。
这几天，她看到了孟妍的变化，可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能四两拨千斤、这么快就从逆境中翻转。
幸亏，她留有后手。
她坐下来，一副不愿与孟妍理论的模样，但眼中的泪水和紧握的双手都表明了她内心的不忿。
只是，大家显然更加相信孟妍一些，对于孟丽刻意做出的这副姿态反而没有人在意了。
礼堂里闹哄哄的，乡长站起来维持秩序，“好了，这件事是孟妍同志私人的事情，就不要拿到这里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