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妍回头笑了一下，“没关系的。”
“你还是得去卫生所买点药和消毒的酒精。”她提醒他。
“好。”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陆明野望着前头那个娇俏的背影，懊恼地扯了下自己的头发，悄悄地走开了。
等孟妍回过头来才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人，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个未来大佬还真的是沉默寡言呢。
“孟妍！”侯红霞也拔完了一垄地，凑到孟妍身边休息。
孟妍把自己的水壶地给她，侯红霞难以置信，“你不怕我弄脏？”
侯红霞没有水壶，她买不起，原本是用输液瓶子带水的，半个月也打碎了，这几天太忙，也没有顾得上再去和赤脚医生要一个。
大热天的，一个上午不喝水可是够人受的。
侯红霞也想过和顾苗或者孟妍要点水喝，前者的为人太恶心，后者么，又太娇气—当然，这都是昨天以前她对孟妍的印象。
“好了，快喝吧，看你热得满头大汗。”
孟妍唇角的微笑鼓励了侯红霞，她仰起头，把水壶凑近了嘴巴往下倒，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到底是没有让水壶沾着嘴。
“真好喝。”
傍晚时分，大家下了工，三三两两地想跟着回村。陆明野谢绝了几个小伙子一道走的邀请，独自一个人走在最后。
在他身前隔着三四个人，是孟妍和侯红霞。
他的听力很好，因此可以在许多人说话的间隙听见孟妍的声音，她似乎并不爱说话，常常偏着头听侯红霞说。
接着晚霞的余晖，他得以看到她的侧脸，顿时他举着天边的云彩与之相比似乎也差了几分。
他默默地在后面看着她，一直到她拐进了知青点，他才转身打算回家。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孟妍说的话，便改方向去了赤脚医生家里。
赤脚医生看了他的伤口，也皱起了眉头，“幸亏止血及时”，他找了酒精倒在棉花上，准备给陆明野伤口消毒。
“麻烦！”陆明野一把夺过酒精瓶子，直接倒在了伤口处。酒精冲下来血迹一片，看的赤脚医生直咬牙，最后翻箱倒柜地找了一条白布，说啥也要给他绑在伤口处。
“不用，我还用这手绢就行。”
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底是误了做晚饭，陆明野看着桌子上焦成一团的窝窝头，嘴角抽了抽。
陆老爷子视而不见，不由分说地塞了个窝头给孙子，目光一转看到了他小腿处。
“你咋还缠个花手绢？”
他虽然上了年纪，但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打子弹练就的眼神却一点儿没有退化。
陆明野回了一句“没啥”，顺便把挽到膝盖处的裤腿放下。
陆老爷子不再问，目光在陆明野的小腿处打了个转儿，手绢被血浸染了，看不出花色，但肯定是姑娘用的，大男人没有用这个的。
吃完了饭，陆老爷子在院子里纳凉，看着孙子在水井边洗碗的身影，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子笑。
得知他要被下放的时候，儿子和他后来娶的女人怕受连累，当即和他断绝了关系，只有在他身边长大的孙子陆明野跟了来。
那小子那会儿还不到十三岁，梗着脖子说城里没意思，想来乡下耍几年。
陆老爷子知道，那孩子是怕他一个人撑不住，所以才要跟着来的。
他这一辈子，养了个孬儿子，上天却赐给他一个好孙子，算起来还是他占了大便宜。
陆明野洗完了碗，正要去水井旁打水冲冲，转身就发现陆老爷子站在他身后，递给他一个瓶子。
陆明野接过来就着月光看了看，是个白酒瓶子，瓶底处一层薄薄的白酒。这瓶子他每天中午都会在炕桌上看见，爷爷都是掀开了盖子闻一闻，实在馋得受不了才抿上那么一小口。
“给我干啥？”陆明野问。
“洒上，能消毒。”
“不用。”陆明野说。
陆老爷子瞪眼睛，“咋？”
“我去赤脚医生那消过毒了。”
陆老爷子又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他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陆明野活得很糙，刚来村里的时候，斗争还很激烈，他在台上被批|斗，陆明野在台下被村里的孩子们打。
陆明野天生身体强壮，且陆老爷子自小就用军人的标准要求他，七岁起就每天早晨跑步，时不时拉练啥的，因此身体素质比同龄的孩子强了太多。
可是身体素质再强，也敌不过人多。
陆明野回回满身是伤地回来，也就打水冲一冲，第二天跟没事人一样。流血了，就用土坷垃止血。
像今天这样主动去消毒，还是头一回。
陆老爷子又想起来孙子腿上的手绢。
第6章 6 （捉虫）
第二天中午，陆老爷子拎个饭罐子去田里。
郭明大概知道老爷子以前的丰功伟绩，因此对他十分客气。特意在树荫底下铺了三张玉米叶子，让陆老爷子坐。
“咱不娇气，不用那个！”陆老爷子扔开玉米叶，另找个地方席地而坐，还把腿给盘起来，跟上大炕似的。
都是苦出身，他自个不能忘本。
陆明野走过来，“爷爷，你来干啥？”
“干啥？给你送饭！”陆老爷子指一指孤零零被扔在一边的饭罐子，自己支着脖子到处望。
地里劳动的女同志不少，可哪个是手绢的主人呢？
陆明野盯着地上的饭罐子瞧了半天，认命地硬着头皮吃起来。
这会儿正是下工的时候，大家三三两两相跟着往家去。每个人都逃不过陆老爷子的眼睛—毕竟他坐的地方是回村的必经之路。
陆老爷子看一眼路过的人，再看一眼陆明野，这么来来回回的，就让他发现了端倪。
原本他的愣头孙子一直埋头吃饭，只在听见两位女同志说话声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
有情况。
陆老爷子也顺着看过去，两个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好看。
他看了看看似低头吃饭、其实余光一直往那个方向瞟的孙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今天我这手艺咋样？”陆老爷子故意问道。
“啊，挺好。”陆明野回过头应了一声，话音未落他皱起眉头，强逼着自己把糊了的窝头咽下去。
明显就是心不在焉，陆老爷子没有点破，笑眯眯地看着孙子吃饭。
侯红霞挽着孟妍的手往村里走，“刚才那路边那位老爷子，你注意到了吗？”
孟妍回想了一下，路边似乎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她当时只是回头扫了一眼，记得老人精神矍铄，一看就和别人不一样。
“那位以前是首长、很大的官儿。”具体多大侯红霞也不知道，反正叫首长准没错的。
孟妍一面听着，一面心里盘算起书中剧情。
有关陆老爷子的生平，书中也是有记载的。那是一位刚正不阿的老革|命，这样的人原本是应该有个顺遂的晚年，可在斗争开始的时候，就突然被下放到这里。
陆明野那时候还不到13岁，毅然决然地跟着爷爷来到农村—大抵未来会成功的人在早期就会初见端倪。
十三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魄力，孟妍觉得很不一般。
两人走到半道上，瞧见见村支书骑着自行车往乡里方向走，看样子挺着急，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顾不上回答。
“肯定是小孙子又没有奶了，这是到处找奶粉呢。”有人低声议论。
“奶粉哪那么容易找到？”另一个人说道，“县城里都未必买得到，其实麦乳精也行。”
“麦乳精就容易买了？还不是一样。”
孟妍目光闪动，回头看了一眼：老支书的身影已经转过弯，看不到了。
孟妍和侯红霞回到知青点，院子里空荡荡的，平时这个点饭菜应该端上来了。
接着就听到灶间有撒娇声，“我真的不会烧火，多亏了有你在。”
侯红霞皱眉，“今天轮到顾苗做饭。”
怪不得到现在还没有开饭呢。
孟妍朝灶间望了一眼，见顾苗正大模大样地坐在凳子上，锅台边上忙碌的却是陈磊。
这人似乎对顾苗很上心。
孟妍拉着侯红霞回了屋，从脖子里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钥匙打开床上的小箱子，箱子里有五十块钱和一袋饼干、一罐麦乳精。
她想了想，拿了饼干出来，没有碰麦乳精。
包装袋一撕开，一股子甜甜的麦香在屋子里乱窜，侯红霞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要走。“你垫垫肚子，我先出去转转。”
孟妍拉住她的胳膊，“一起吃。”
侯红霞愣住。
这年月吃口饱饭都难，她真能吃上饼干？
孟妍也不说别的，抓起一把饼干往她手里塞，“赶紧吃，要不一会儿顾苗回来又是麻烦。”
东西精贵，她可不想便宜了顾苗。
侯红霞看出来孟妍是认真的，也不矫情，几口把饼干吃完，嘴里都是甜甜的味道。
“可太好吃了。”她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头猛然推开，顾苗冲进来。
“好啊，你们背着我吃独食，孟妍，看我不告诉别人去！”
孟妍都有些好笑，她淡淡地扫了顾苗一眼，“怎么，我自己的东西吃之前还要向你报备？”
侯红霞有点儿后悔不该嘴巴馋。
她倒不是惧怕顾苗，主要是因为自己而让孟妍受责难，怎么想都有点对不起她。
她扯了扯孟妍的胳膊，悄悄说了一声“对不起”。
孟妍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两人的此番互动落在顾苗眼里，更是让她恨得牙痒痒。
她冲过来要抓住孟妍往外拖，“我让大家评评理，怎么你两吃好吃的，单单落下我一个人。”
孟妍一闪身避开，目光冷冷地盯着顾苗。那样子似乎下一刻就能冲上来给顾苗一下子。
后者还要纠缠，猛然想到那天被孟妍推的一把，顿时迟疑了。。
她不是孟妍的对手，更何况对方还有侯红霞这个帮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顾苗啐了一口出去了。
“这人有病吧？”侯红霞气鼓鼓的。
孟妍安慰她，“有些人的大脑回路很异常。”
这下子轮到侯红霞皱眉了，“啥叫大脑回路？”
孟妍简短地解释了几句，侯红霞想想还真挺符合的，她嘻嘻地笑起来。
灰溜溜败下阵的顾苗听见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侯红霞的笑声，心里一阵阵地发堵。
陈磊刚把窝头放在桌上，回头就看见站在房檐下的顾苗。
他发现她神色不对，于是走过来询问。
顾苗笑得温和无害，“大概是白天太热，中暑了。”
这声音轻而柔软，让人听了忍不住生出一种保护欲。陈磊看着她，心中涌出一股柔情。
这样的女孩子才是对象的热门人选，像孟妍那样的反而不合适—太漂亮，太明艳，容易给男人压迫感。
“要不，给你做个荷包蛋？”
顾苗摇头，“我想喝麦乳精。”孟妍就有一大罐，还没开封。
麦乳精？那东西可精贵。
陈磊买不起，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年底用工分换钱，到时候我给你买。”
顾苗一脸感动，心里却很是鄙夷。
一罐麦乳精都买不起，这种男人也只配让她利用。别的妄想，他就是在白日做梦！
第7章 7
连着几天，孟妍早早到了田地里拔草，侯红霞是原本就热爱劳动的，现在倒是有了同进同出的伙伴。
男知青们积极性也还行，总不好让大队长指着鼻子骂。
所以，整个知青点，顾苗就成了最落后的人。
这一天，孟妍又提前完成了拔草任务，她来找大队长请假
“大队长，我干完了，想提前回去行不？”
这么快干完了？
郭明走了几步，进到田里检查，果然田地里一棵杂草也没有。
“行，挺好。”
郭明准了假，没有问孟妍到底回去干啥。女孩子嘛，总有些私密的小事儿，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方便问。
顾苗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孟妍，看到后者下了田地，往村子方向走了。
她腾地站起来，也来跟郭明请假。
“大队长，我好累哦，能请假休息一下吗？”
文绉绉带着些娇嗔的语气一下子让郭明皱起了眉头，他往顾苗负责的那块地望了一眼，毫不迟疑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顾苗瞪大了眼睛，明明刚才孟妍都可以去休息。
好像是看出来她的想法，郭明也不解释，他抬头看了看太阳估摸了下时间，“现在差不多是四点半，你拔了有半垄地？”
恐怕是没有的。
每人每天两垄的任务，上午一垄，下午一垄。顾苗上午的任务完成了，下午只顾着蹦跶，离完成任务还早哩。
正常下工的点儿是六点半，她只做完一少半，还想歇着？
按时下工都成问题。
顾苗只好怏怏而去。
她原本就行动慢，再加上此时满心都是不忿，干活就更慢了。
一直到晚上六点多下工，她那两垄地也没有拔完，郭明责令她干完了才能回去。
孟妍回到屋里洗了把脸，这才觉得发烫的脸上舒服了些。她开了箱子拿出麦乳精，用一张报纸包好了，去了老支书家。
这会儿还没有下工，老支书和他儿子都不在，家里只有老支书的老婆和生下儿子刚过满月的儿媳妇。
两人看到孟妍都有些吃惊，但在后者打开报纸、拿出里头的麦乳精的时候，儿媳妇的眼睛亮了。
孩子没有奶，天天饿得嗷嗷哭，公公和男人到处打问，可就是弄不到奶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