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恍然大悟, “哦，我说呢, 你这是故意骗我回去是吧？”
孟妍没有否认。
“您肯定得回来呀, 这么多人盼着呢。”
实际上，文件很快会下发，梅老不想回来也得回来。
可是, 孟妍还是希望老师能够高高兴兴地回来，回到他付出了多半辈子努力的地方。
梅老叹了一口气，“即便回到京城，也不一定能去A大。”
孟妍觉得应该没有问题—毕竟有陆老爷子在呢。
陆老爷子对梅老一直有一种愧疚感，肯定会想方设法让梅老达成心愿。
作为学生，她能听出来，梅老还是愿意回到原来的岗位上。
不过，这件事还没有定下来，她也不好妄加揣测，以免中间有变故，反而让梅老失望。
她就嘱咐自己老师注意身体，提前收拾好东西。
“京城欢迎您。”
孟妍想起现实世界中那首脍炙人口的歌儿，俏皮地说了这么一句。
下午，陆明野送她回了学校，回家的路上特意去了一趟郑家。
郑家的房子也是一栋小楼，平时这里戒备森严，此时倒是乱哄哄闹成一团。
几个人从里头搬家具和瓷器出来，还有几个穿军装的人一脸严肃地盯着。
而郑老爷子和郑父脸色灰败地站着。
陆明野把车停在马路对面，靠在车上看向郑家。他双手抱臂，一副悠闲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欣赏什么风景。
郑老爷子和郑父很快看到了他，郑父立刻就要过来质问，被郑老爷子一把拉住。
“没用的。事情是上头定的。”
自从陆家平反回来以后，郑老爷子一开始还时刻警惕着，后来发现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他以为陆家几年在乡下已经失掉了应有的威信和人脉，因此根本无法对郑家做什么。
谁知道，就在上个月，上头突然彻查郑家。郑老爷子善于钻营，根本不可能是干净的，当然被查出来很多问题。
他和儿子的职位接连被撸，整个郑家也要从这里搬出去。
而且，上头还查出来他侵占国|家资产，所以郑家的家私都要被罚没。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门口站的几个穿军装的人就是来监督的。
眼看着家族的辉煌和荣耀在自己眼前崩塌，郑老爷子心里比谁都难过。
可是，他毕竟年纪大了，城府更深，知道现在不能拿陆明野怎么样。
他说算了，拉住儿子的胳膊，“一切都是上头的意思，陆家……”
“明明就是陆家干的。”
郑老爷子点点头，“是，可是没有证据。”
他也是听一个知情人稍微透露了一些，陆明野可比他爷爷当年厉害多了，噼里啪啦一顿操作，不仅让陆家全身而退，还让郑家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已经没有了职位，没了家产，不能再没有儿子。
陆明野这小子，记仇！
郑父在郑老爷子的劝说下，终于渐渐平静，可他们都没有看到，郑洪站在他们身后，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同时，也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陆明野。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郑洪可顾不了那么多，他双目赤红，不顾来往车辆冲了过去。
“陆明野，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他嘶吼着，伸手去薅陆明野的脖领子。
可惜，他的手连陆明野的边儿都没有摸到，突然眼前一闪，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动作的，他的手臂就被扭到后背去了。
“啊呀！”养尊处优的郑洪郑少，哪里受过这个，不顾这是在街上大声喊叫起来。
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怂货，还敢来挑衅？”
郑洪疼得额头冒汗，嘴巴倒是一点不发怵，“陆明野，你把我家害这么惨，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我？”陆明野忍不住笑。
他挑眉看向马路对面，用下巴指了指，乱哄哄的郑家。
“你还是想一想，一大家子人怎么生活吧。”
陆明野坐上车，吉普车绝尘而去。
剩下郑洪面色苍白。
他也就是刚才有一瞬间的勇气，此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虚脱和无助。
他不知道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郑家完了，他也完了，工作单位也把他开除了，以后也许吃饭都会成问题。
郑家被赶离小楼，这件事当天就传到了孟怀成耳朵里。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好半天没有说话。
和往常一样，孟丽立刻上前问他和郑家商量得怎么样了。她还等着嫁过去呢。
孟怀成的担忧忐忑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一把推开孟丽，冷笑道：“你还想嫁过去？郑家出事了！”
以孟丽的职位，当然不会知道，她甚至怀疑孟怀成再骗她。
所以，也就毫不客气地回怼，“你是不是不想出力？”
“我告诉你，我一定要嫁给郑洪！”
她自以为抓到了孟怀成的把柄，因此说话十分地肆无忌惮。
宋梅从卧室出来，皱着眉头问：“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她穿一件样式宽松的衣裳，长长的脖颈，尽显飘飘仙气，她说话也是慢慢悠悠的，仿佛没有任何事情是值得她生气的。
以前孟怀成最喜欢她这一点，可是现在……
他淡淡地说：“只是和孟丽说点事。”
显然并不希望宋梅参与进来。
宋梅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诧异地看着孟怀成。
“你最近好像很不对劲。”
孟怀成心头一跳，不由得朝孟丽看过去，后者报之以冷笑。
他刚才冲昏的头脑终于清醒，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意来，“我们父女两就是意见不统一，没事，我会克制下，你回去休息吧。”
宋梅晚上是不吃饭的，她这个点儿一般都会在屋里练练基本功。
听了这话，她狐疑地看向孟丽，“丽丽，是这样吗？”
孟丽在孟怀成都不愿意被宋梅发现孟怀成的出轨。
孟怀成当然是为了家庭稳定和谐，至于孟丽，她还想着借此要挟他，以拿到自己想要的，在达成目的之前，当然也不愿意被宋梅知道。
在这一点上，两人倒是出奇地一致。
孟丽于是点点头，“是啊妈，我和爸就是讨论点事，您回去继续练功吧。”说着，她挽住了宋梅的胳膊，把她送回了卧室。
再回转身来面对孟怀成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又恢复了冷淡。
“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不相信，可以明天自己去看。”
郑家的小楼就在附近，出去吃个早点就能看到了。
孟丽知道是真的了。
她颓然坐在沙发上，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一切都完了，自己前期的铺垫和讨好，都打了水漂。甚至为了嫁入郑家，她和孟怀成撕破了脸，如今再想回到以前的父女关系是绝对不可能了。
她这是，算计了个寂寞啊！
梅老在一个礼拜以后回到了京城。果然如孟妍所料，他被A大返聘，依旧是农学院的教授。
孟妍还在上课的时候，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还有人在频频往门口看，她顺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精神灼烁的梅老。
第118章 118
讲课的老师年纪有五十多岁, 当年也是和梅□□事过的，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站在门口的人是梅老。
他显然有些激动，很想出去说上两句话, 可几十号学生在听课呢。于是他灵机一动, 指了指孟妍, “这位同学，你可以提前下课。”
孟妍是梅老的学生,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
孟妍立刻站起来，跑出了教室，欢欢喜喜地叫老师。
梅老脸色严肃地嗔怪, “咋不好好上课？”
孟妍眨眨眼睛，“老师让我出来的。”
她看梅老脸色不好, 急忙又解释, “这节课我提前预习过了, 没有什么难点, 实在不行，您帮我补补呗？”
梅老冷哼一声, 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由小徒弟陪着走出了教学楼。
已经是深秋的天气，学校主干道上落满了银杏叶子, 淡黄色一层，非常美丽。
和七八年前相比, 这些树又长高了不少, 梅老似回忆似感慨地说：“那时候，我们最喜欢在这条路上散步了。”
这话孟妍听着都有些心酸。
七八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明明可以做出更多贡献的老教授, 就这样在县城图书馆做了这么久的管理员。
该怪谁呢？
中午，孟妍带梅老去食堂吃饭，好几个老师上来打招呼，对梅老都十分恭敬，连带着孟妍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吃饭的学生们纷纷对她行注目礼，孟妍甚至能听到附近几个学生的切切私语。
她低声对梅老说：“老师，这下子估计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徒弟了。”
梅老皱眉看她，“这样最好，你不努力的时候立刻就有人告诉我。”
梅老始终没忘记，他回到学校的重要目的之一是监督小徒弟的学习。
孟妍吐了吐舌头，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
自从入学以后，她其实很努力的，这不是找个借口让老师回来嘛。
若是再继续深谈下去，她怕露馅儿。
于是赶紧找了别的话题绕开，转而聊起A大的伙食来。没想到这么来，倒是打开了梅老的话匣子。
他爱吃美食，在乡下的时候跟着陆老爷子到陈大娘家里蹭饭，当时就对陈大娘的手艺赞不绝口。
和陈大娘相比，A大清汤寡水的吃食当然不能入梅老的法眼了，他一面吃一面抱怨，只是这个年代的人对粮食有一种天然的珍惜，所以他倒是把饭盆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这明显就是个老小孩，孟妍看得好笑不已，干脆提议今天回陆家住，“正好可以吃我奶奶做的饭菜。”
梅老听了十分意动，却严肃地说：“你来这里是学习的，怎么老是想着回家？”
孟妍眨眨眼睛，“今天下午四点就下课了，再说了，我这不是想多和老师相处一会儿嘛！”
梅老哼了一声，“我一个人习惯了。”
话虽如此说，到底是没有再拒绝。
孟妍对梅老的性格已经十分了解，当然明白他这是嘴硬，也就笑眯眯地没有说破。
倒是想起来另外一桩事来，她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过几天是周末，要不然我陪您去见见家人？”
梅老的脸色沉下来，“你管得太多了！”
说完，他饭也不吃了，站起身来背着手离开了食堂。
周围坐着吃饭的师生不少，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他们没有听清楚两人的谈话，但是梅老怒气冲冲地离开却是大家都能看到的。
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声在周围响起，话里话外地都在猜测孟妍是不是惹恼了梅老，其中就有薛琴。
薛琴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幸灾乐祸，她一面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一面不错眼地盯着斜对面的孟妍。
可无论她如何观察，也无法从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丝慌张来。
孟妍细嚼慢咽，仿佛自己嘴里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而梅老的拂袖离去，似乎也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
一定是装的，一定是！
薛琴翘起嘴角冷笑，别看孟妍现在装得镇定，心里不定慌张成什么样儿了。
她在学校横着走，不就是仗着有梅老在嘛！现在两人有了矛盾，看她还咋嘚瑟。
薛琴一整个下午都心情大好，她甚至在课间专门去孟妍的座位旁溜了一圈，目的是仔细观察孟妍的反应。
可让她失望的是，孟妍神态自若地和周围的同学聊天，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的异常。
而让她更失望的还在后头，不到四点，最后一节课提前下了几分钟，教室门被最先出去的学生打开，薛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梅老。
梅老挥手招呼孟妍，“赶快出来，不是要回家嘛？”
语气虽然显得有些不耐烦，但是熟络的样子却是谁都能看得见的。
薛琴愣在那里，不仅仅是她，其他同学也很迷惑。
只有讲课的老师十分了然。梅老的性格耿直，这在A大已经是尽人皆知的秘密，尤其是在对待自己的人的时候。
所以，食堂里的矛盾不过就是小插曲罢了。
而孟妍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她欢欢喜喜地冲出教室，笑眯眯地和梅老打招呼。
梅老哼了一声，“不是要回家吗，还得我这个做老师的来叫你。”
孟妍不反驳，只是笑。
她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即便初衷是好的，但是也提起了梅老的隐痛，伤了对方的心。
老师不和她计较，是人家大度，她可不能顺杆爬。
梅老见她这样，也不好再继续冷着脸，两人相跟着往公交车站走。半道上，他提起了家人。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在被下放以后，妻子带着儿子改嫁，两人从来没有来看过我，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
梅老的声音低沉，话语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
孟妍心里酸楚，故作欢快地说：“没关系，老师你现在有了徒弟，以后养老就是徒弟的责任啦。”
梅老停住脚步，深深地看了孟妍一会儿，“你能这么想，我这个徒弟也算没有白收。”
他并没有打算真的让孟妍养老，现在他平反回到学校，恢复了正教授的职称，退休了也饿不死。
钱财上不需要孟妍操心，可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两人几句话，就把一件大事给落实了，心情都轻松起来。
而且，因为这件事，师徒两个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尤其是梅老，看着孟妍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回到陆家的时候，差不多快五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