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安侯爷是个顶顶有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不蒙官职,整日与权贵人家子弟喝酒、弄鸟,哪里有玩乐的,哪里便有他。
有人眼红嫉妒,心里讽刺他不过是靠着老祖宗曾在三百年前的祸乱中帮扶皇室,祖上蒙荫得了爵位,又有人讽刺他不学无术,诅咒他迟早坐吃山空败光家财。
可他的名誉却是极好的,帝京上至权贵下至平头百姓,没一个不称赞他仗义疏财、平易近人的。
如此魔幻又两极分化的评价,竟能完美地融合在他一人身上。
太子瞥见舟崖那欲言又止、惴惴不安的神情,并未解释,面上平淡,心里却一笑。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幼时好友,分明只是佩安老公爷家里一个嫡幼子,居然兵不血刃地得到了爵位,虽行事不羁放浪,却极有原则绝不触碰底线。
是个人物。
这位人物一见太子来了,眉开眼笑,忙拉着太子献宝一般道:“我的好殿下,咱们多少日子不见一回,你这次定要听我的,跟我去个好地方!”
太子略一挑眉,“哪里?”
佩安侯故弄玄虚,像是一早就料到太子的忽然登门,带他上了早早备好的马车。
马车一路西去,最后停在一处湖边。
太子看着满眼空旷无人的湖水,淡淡瞥向这位佩安侯,缓缓道:“就这?”
“啊,对,就这!”佩安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挥起华丽的广袖,指着远处的依稀可见的西市染坊厂冒出的尖尖。
“殿下你看这里,闹中取静啊!你看看这湖水,澄澈分明,这风光,一片秀丽!你再看看这远处。”
太子长长地“嗯……”了一声,面上不为所动。
佩安侯一脸地恨铁不成钢,双手一拍,道:“殿下,这可是帝京最后一片净土了,我将这里开发一下,专辟出一处供休沐放松的地方来,再与西市那片联通起来,你说,这买卖赚不赚?”
太子脸上表情终于松动。
“殿下您终于开窍……殿下??”
佩安侯欣慰地点头,下一瞬却见身侧玉竹挺立的身姿忽然如一道光般投入水中。
……
那边正将鲜肉鸡汤馄饨囫囵吃下的时九柔,揉着肚子感慨做人真好的时候,她极佳的视野中忽然撞入一个熟悉的人影。
支流入湖,湖水对岸,那道皎如玉树的人……正是朝夕相处了一个月的太子殿下。
真是冤家路窄。
时九柔扔下碗,从眼角扣出一滴眼泪,变成珍珠放在桌上,转身啪唧投入水中。
跑啊!!!
第23章 翻车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快变成鱼逃跑!!这是时九柔脑子中第一个反应出来的念头,她看见太子的脸,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跳到水里了。
但是她刚一入水,发昏的头脑立刻被深秋冰凉的湖水猛地刺激,逐渐清明起来。
太子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人身模样,就算他们擦肩而过,太子也不可能认得出她,更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凭空把她抓走。
现在可倒好,一个完完整整的大活人,就这样扑通跳进水里了,按照太子的个性,绝不可能见死不救。
时九柔心里大呼失策,但路已经走到死胡同了,她不得不飞快地转动小脑瓜想想眼下地对策。
变鱼,还是不变,这是一个问题。
在她犹豫着不能立刻作出决定的短暂时间里,她的身体竟然缓缓地、自觉地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时九柔揉了揉眼睛,她在水下的眼力更是锐利分明,透过犹如隔了绿色琉璃的湖水,她清晰地看见前方水中一个男子正朝着她的方向游来
那男子身上的锦衣华服随着水流飘逸散开,宛如轻薄蝉翼在水中漂荡,四肢修长有力,浑身渡了灵力,游得丝毫不比一条土生土长的鱼慢。
太子居然亲自跳下来了!
时九柔满脸惊恐失措,她的身体若不用力控制,就会像无垠的水草,自觉漂向太子。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比起身体会自觉漂向太子更可怕的是,时九柔内窥体内的灵韵池,往日喷泉一般汩汩涌出白色灵气的地方像被谁掐住了喉咙,蔫蔫地不再冒出灵气。
灵韵池的灵力入不敷出,按这个趋势下去,她八成又得老老实实地变成鱼去。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位身强体壮的成年鲛族,特别是时九柔这种高级鲛人,灵韵池在康健的情况下是会形成一个闭合的循环,灵气就如同血液一般,永远新鲜畅通。
时九柔紧锁秀美纤长的眉,微微鼓起雪色的脸颊,控制自己不朝着太子靠拢。
她只能想出一种解释,重伤后一直养在太子身边,依靠着东宫和太子身上纯粹充盈的潜龙灵气才得以飞速恢复成人身。
有得必定有失,潜龙灵气是人类储君身上的,虽对时九柔的养伤有所裨益,却是外来的灵气,因而时九柔的灵韵池只是看起来好了,并不是真的好了。
是太子的潜龙灵气混杂在时九柔自身的灵气中,她凭着这个化成人身。
一旦远离东宫和太子的时间一长,暂时储蓄在灵韵池中的潜龙灵气消耗殆尽,自身灵气又供给不上来,就会青黄不接,造成眼下的情况。
至于她为什么身体会不自觉地朝着太子靠拢,大概也是灵韵池里被太子的潜龙灵气留了痕迹,同源的灵气相吸引所导致的。
怕是下水的是太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那同源灵气冥冥中的吸引。
时九柔恨得一拍脑袋,心想果然免费的就是最贵的,她这样的非酋怎么会撞大运,原来不是未报,而是时候未到。
她现在仍然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是立刻变回鱼身,混在水底各色鱼中,赶紧顺着水里逃之夭夭,找个偏僻无人的小水塘缓慢恢复。
二是将计就计,仗着太子不认识她的脸,以人身被太子救上岸,再计划下一步。
……
说回湖岸边呆滞了片刻的佩安侯,他回过神来时,太子扎入湖中已蹿出好些远去。
他歪着头,问舟崖和浣瓶:“这是你们殿下的新爱好?”
舟崖和浣瓶:??
事情发生得太过急促,两人也没转过弯来,听佩安侯发问,才如兜头一盆冷水,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舟崖标准的一只旱鸭子,甚至有些晕水,两股战战,拼命摇头。凭着一腔忠心,他想要蒙头跳进湖里去救太子,却在水边怎么也下不去,最后跪在地上朝水里喊殿下。
浣瓶比他好些,碰巧也是不会水的,指着对岸,音色颤抖:“那,那有个姑娘,刚才跳下去了……”
“啊他*……*&的,还不快下水去帮殿下!”
佩安侯抽动嘴角,平静了两个呼吸,忽然暴走,背过身来,一脚踢在身边木头似的侯府小厮的屁股上,指着水下大吼一声。
侯府小厮得了命令,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跳进水里。
水里的时九柔人都傻了,她看见噗通噗通下来一堆人,个个凶神恶煞地朝她游来。
方才的两条路,第一条看这架势是彻底堵上了。先不论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说不说得通,就哪怕是个螺蛳,这么多人掘地三尺也能找到了。
再者太子游得简直比她这个残血的水族还快,不知他水下视力如何,能不能看清自己变成鱼的过程,会不会被他察觉帝京混入了鲛人,从而蝴蝶效应般引发连锁反应。
总之不是好事。
太子忽地一个百尺冲刺,时九柔将要和他在水下碰上。
心急如焚的时九柔眼珠子骨碌一转,索性瘫软身躯,歪着脖子,闭上双眼,随着水流朝着太子怀里猛地撞去。
装死,老把戏了。
····
佩安侯府的小厮一个一个落汤鸡般爬上了岸,太子却仍然脊背挺得笔直,丝毫不减他翩翩风姿。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滚着水珠的净白脸颊上,太子怀中横抱着一位双眸紧闭的绝色少女,少女身上长裙涟漪般的垂摆柔顺地随着太子沉重的锦衣摆动。
他所行之地,留下一串水迹。
佩安侯赶紧叫人去马车上搬些垫子出来,引着太子去附近一处亭子里坐下。
太子放下怀中少女,掌心燃起赤红的烈焰,火焰将空气灼热,只过了一小会他与少女的头发与身上衣物尽数干透。
假装昏死过去的时九柔见时机差不多,不能再装,免得让太子对她施些奇奇怪怪的法术露出破绽。
于是,她缓缓睁开一双雾气濛濛的美眸,那眸子中划过一丝慌乱与惊恐,柔柔弱弱地咬着红润欲滴的下唇,双手撑在身下的垫子上,慢慢坐了起来。
灵鹿般乖巧的圆眼泛着水光,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最终停落在面色冷淡的太子身上,时九柔怯怯地小声询问。
“这,这是哪儿啊?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是谁呀?”
佩安侯纨绔至此,流连无数烟花之地,见过美人各色风情,也不禁心里一动,为这摄魂夺魄的艳色所失神。
太子轻咳了一声。
佩安侯故作正经,抬手道:“这位是救你的公子。”
太子着便装,看不出品秩,只是通体贵气逼人,饶是有点眼色的也知晓他身份贵重。
略一点头,太子问:“姑娘为什么投水?”
时九柔娇娇地“啊”了一声,眼中雾气更甚,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双手握拳放在眼下,呜呜咽咽地装哭起来。
“公子救我做什么?让我死了算了……呜呜呜。”
佩安侯心都软成一汪水了,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块绢帕替美人揩拭眼泪。边上太子却仍旧面色如水,只冷冷开口又说:“我看姑娘穿的是鲛绡吧,鲛绡有价无市,姑娘只怕出身不凡。”
时九柔一愣。
直死你算了。
她继续装哭,又不能真的淌出泪水,因为眼泪会变成珍珠。
“我,我自幼身体不好,爹娘将我养在深宅大院不许我出门,我心里羡慕别人…呜呜呜…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就不信了,以她现在的一副姿容,哭得梨花不带雨,还打动不了太子?凌绮雯都行,她肯定也行叭,时九柔如是想。
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你一个姑娘,作什么想不开?”
佩安侯完全受不了了,只觉得时九柔哭得每一下都似刀子一般割在他怜香惜玉的多情心上。时九柔就像一块珍玉,想搂在怀中又怕轻薄了美人。
太子听着时九柔一下一下地小声抽泣,再看佩安侯完全手足无措的风流模样,绕过佩安侯,继续问道:“所以姑娘是偷跑出来的?”
喂老哥,重点偏了!
时九柔只好点点头,眸如星星点,楚楚动人地看着两人。
“两位公子不用再管我,就让我一个人去吧。”
佩安侯立刻道:“这怎么行!”他浑然不知时九柔对他小小施展了一点点鲛族魅术,竟有一点生出向她家中人求亲,替她寻药治病,与她相守终生的疯狂念头来。
时九柔心里一个咯噔,手法生疏,感觉要弄巧成拙。
“姑娘家中哪里,姑娘若是不说,我们良心难安。”太子声如沉水,端得如玉,却步步紧闭。
时九柔恐他心生怀疑,搜刮书中她知道的炮灰配角,终于找到那么一个合适的人选。
“公子何必知道我的姓名,我爹爹是户部尚书卢大人,我行二。”
户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曾在书里被提过一嘴,说从小是个病秧子,乃原配所生,后有继母,她打六岁后从未出过府,活得像个传说,只出现在别人的口中。
她话音刚落,见面前两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不明所以。
“怎么了么?”
太子稳住他的清冷人设,只微微抽动眼角,强忍住心中情绪,清了清嗓子,转向佩安侯,“我好像记得漱觥似与这位姑娘有些……”沾亲带故。
佩安侯心中与佳人的美梦破碎一地,他口中喃喃。
“原来是在下表姑家小叔子的二舅舅的三姨母的外孙女。。。”
时九柔手中捏着的帕子,啪地飘落在地。
第24章 瞧瞧,这是怎样的非酋力量啊!……
时九柔是真的妹有想到,她绞尽脑汁才从书里的犄角旮旯处抠出来的完美马甲,卢家二小姐……居然还是佩安侯的亲戚。
乱,真乱。
世家大族就是喜欢你嫁来我家,我嫁去你家。时九柔杏子一般的大眼睛也只呆滞了一瞬,又立刻恢复晶莹澄澈的模样。
她微弯下柔软纤细的腰肢,将掉落的帕子接住,绕在指尖用来拗娇滴滴的贵女人设。
瞪着无辜的明眸,以无比柔弱的嗓音,时九柔开口问道。
“那,请问我外祖母的二外甥家的外甥的嫂子的表侄子……我应该怎么称呼?”她虽是声弱却气长,一口气说完还眨巴眨巴眼睛。
毕竟不是谁都像佩安侯一样对帝京各家户口本如此熟稔的。
佩安侯温漱觥左手握拳放在唇下,尴尬地说:“咱们倒是,倒是早出三服了。咳咳,还是叫我一声公子吧。”
太子于旁边淡淡提醒道:“漱觥倒要比卢二小姐小一辈。”
时九柔笑了,温柔地看着佩安侯:“是吗?”
佩安侯偷着瞪了太子一眼,只见太子一副霁月清风事不关己的模样,无奈地只好道:“既然卢二小姐与我有些亲戚关系,我们两个大丈夫也不好瞒着。”遂将自己是佩安侯的身份亮了出来。
“在下乃漱觥的同窗,二小姐唤我瑜公子即可。”太子旁插一句,疏离淡漠。
时九柔作出恍然大悟的姿态,连忙行了一个简单的礼数,唤了声:“侯爷、瑜公子。”太子不说破,她也不揭穿。
三人进行了一番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好像无话可说,遂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气氛一片凝滞。
时九柔心里琢磨怎么开口说要走,佩安侯欲言又止想要活跃气氛,第一个说话的却变成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