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我带你!”云罗向来是云罗林的团宠,时常和伙伴们一起这样玩,一听夕夕这话便很配合地凑到宴月月身旁道,“来呀,我带你去上面看烟花!”
近来云罗棉丰收在即,云罗城正在举行盛大的祭典,每天晚上都有烟花。
“去吧。”看夕夕在怀里一点都待不住了,宴月月小心地把她放在云罗身上,白色的一朵宛如孙悟空的筋斗云,载着小姑娘直接就朝天空飞去了。
待那白色一团越升越高,逐渐远去以后,宴月月才转头看向岚主道:“在这之前,我想问一下,她真的是云罗吗?”
岚主点头,随即又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是,但也不是。”
“云罗”曾经是一个人类的女孩子。
她出生于云罗城,父母靠种植云罗为生,小姑娘经常和父母一起到森林边上的棉花田里玩耍,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野猪之身的岚主。
那时岚主刚赶走了一批妄图抢夺林中宝物的侵入者,深受重伤变成了原形,寻常人见了要么害怕得四处逃窜,要么想趁机夺走它的性命,唯有这小姑娘似乎一点也不怕他。
小姑娘不知道它的身份,还以为是普通的野猪,也不敢往家里带,便把受伤的野猪藏在山洞里,每天偷偷带吃的和药来照料它。
没几天岚主就养好了伤,小姑娘也没什么特别的留恋,特意寻了个安全的地方放他走了。
后来岚主偶尔也会偷偷去看她,发现小姑娘天生善良,经常会照顾一些受伤的小动物,在这片森林的妖兽里颇受喜爱。
想来自己在她心中也只是这些的一员而已吧?
岚主这般想着,其实它身为妖兽,哪怕成为森林的王者,也不懂得人类复杂的情感。
它不懂这种感觉叫失落,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没事总喜欢去看看她。
后来女孩渐渐长大,出落成十五六岁的少女,岚主也从其他妖兽那里听说她即将嫁给城主的儿子,将来是要成为城主夫人的。
原本它打算最后再看她一次,那个深夜,它偷偷潜入女孩家里,却发现女孩的父母亲人都已惨死,而女孩却不知所踪。
岚主疯了一样循着味道找到她的时候,少女正奄奄一息地倒在一大片云罗棉中间。
她的鲜血将那雪白的棉花染成了艳丽的红色,如此夺目,又那么令人绝望。
“她家曾经是云罗最大的富商,整个云罗城的棉花都是她家的。那城主起了贪婪之心,想要强占她家的田地……”
就连所谓的婚约都是城主强权定下的,她为了家人的安全应下了婚约,却没想到这婚约就是个幌子,城主拿到云罗棉的机密后就立刻翻脸,秘密派人把他们一家都杀了。
少女在忠心仆人的护送下离开云罗城,然而还没来得及踏出那片棉花田就遭到了毒手。
“她临死前,让我将她和她的父母葬在一起……”说到这里,岚主的声音低哑了许多,“可不等我去把她的父母入殓,她的身体就消失了。”
就在那个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雨水冲刷掉了棉花上沾染的血迹,那棉花又恢复成原本雪白的样子,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
岚主满腔悲愤无处发泄,正要挥刀砍了那片棉花,前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咦?你是谁呀?”
岚主僵住了,抬起头,面前浮现出一朵白色的“云”,那云朵没有四肢没有五官,却发出了和她一样的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啊?我叫云罗,你叫什么名字?”
就像是那一天,她捡到受伤的他,哪怕他作为一只野猪不能说话,耳边也一直能听到她不停自言自语的声音。
“我姓云,你也跟我姓云,就叫云智……啊云智上次用过了,你就叫云烈怎么样?”
这森林里被她救过的妖兽们都有一个姓云的名字,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并无什么不同,哪怕她临死前求他帮忙的时候也根本没认出他,可他的心中却永远为她留下了一片净土。
云罗生出了灵,那些棉花变得更加好看有价值,整个云罗城都开始富裕了起来,然而没有人知道,那片雪白的棉花上曾经覆盖了怎样的罪恶与鲜血。
岚主进入城中揭发了城主的罪孽,并当着众人的面杀了城主,然后转身离开了。
云罗城的居民也这才知道,岚主的存在并不是传说。
岚主杀了包藏祸心的城主,居民都对他感恩戴德,并自此将岚主奉为守护神,却不知这对云烈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悔恨。
什么守护神,他连自己最想守护的都没有保护好。
“砰!砰!”
烟花在天空燃放的声音一声声传来,打断云烈漫长的思绪。
“娘亲!我回来啦!”
“岚主岚主!飞到上面看烟花可好看啦!”
天空传来两个小家伙兴奋的大喊,云烈仰起头望着白色一团乱颤的样子,似乎能感觉到它真的很开心,便也跟着扬起唇浅浅一笑。
“钟离恪从你们这里带走了不少宝贝,这个算是我的回礼。”宴月月拿出一个铃铛一样的东西递给云烈,“这是钟离恪捣腾出来的东西,虽然现在还没名字,但我猜测,它应该是锁魂铃。”
她最近闲来无事开始翻开钟离恪的“全部家当”,无意中在里面发现了这个法器。
钟离恪做事看似毫无章法,其实他自己心中有数,每次做一样新法器的时候都会在一旁注释一下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大概灵感来源是什么。
这铃铛上刻下的时间,恰好与五十年前他第一次来云罗城时一致,宴月月当时就想起云罗灵这怪异的样子,所以才会再回来云罗林打探情况。
奇怪的地方在于,听云罗的语气,它当年是没见过钟离恪的。
难道钟离恪未卜先知到这一步了?
宴月月将自己这个疑惑问出口,云烈颤抖着手接过锁魂铃,心情复杂地说:“她……其实当年见过钟离恪,只是她忘记了。”
当年死去的少女化为灵体附着在云罗身上,虽然和云罗融为一体,但毕竟云罗只是一朵棉花,根基太弱,所以她的灵体也很不稳定。
她记忆有限,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忘记以前的事情,只记得最近发生的。
难怪了……锁魂铃的作用就是用来锁住云罗的离魂症的,以后她就不再是一个寄生灵,可以真正融为云罗,也可以开始修行了。
想到这里,宴月月心中也有些复杂。
钟离恪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做了这个法器?难道只是单纯为了寻个机会再坑云烈一把?还是说……
宴月月抱着夕夕从云罗林离开的时候,小丫头因为看烟花兴奋了很久,已经呼呼大睡了,云罗也累得一动都不想动了,是岚主护送她们出了森林。
临别前,岚主终于做好心里预设一般,对宴月月道:“替我谢谢钟离恪。”
“你可以自己去说,我和他吵架了,这两天不想见他……”宴月月嘀咕道。
“我对着那家伙说不出来。”云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然后皱眉沉思了一下,缓缓道,“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当年没能早一点察觉自己的心思。”
若是那样,哪怕女孩并不喜欢他这个妖兽,至少他会多关注她一些,也能阻止那场惨案发生。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出来仿佛在替钟离恪说好话,云烈说完便自顾转身走了,留下宴月月抱着孩子呆愣了一会儿。
头顶的天空再一次有烟花炸裂开来,宴月月不经意地又想起梦境里她和钟离恪在烟花下对峙的那一幕。
说起来,那天好像是钟离恪的生辰。
梦境和现实的时间很接近,今日恰好也是钟离恪现实里的生辰……她真的要错过这样的日子和他负气吗?
“娘亲?”大概是感觉到她心情不好,怀里本来安睡的小家伙忽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想起娘亲先前说今晚就离开云罗城,夕夕咕哝道,“我们现在就要走了吗?”
“不……”身体先于理智开口,宴月月缓缓道,“我还要再去见一个人。”
“哦。”夕夕乖巧地没继续问什么,便缩在她怀里安静地看着头顶灿烂的烟花,看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喃喃道,“要是哥哥和爹爹也在就好了……”
是啊,这么好看的烟花,的确应该一家人一起看才好。
正盛放的时候,宴月月带着夕夕回到了钟离恪在云罗城的小院子。
彼时钟离恪正睡在院子的躺椅上无聊地看着烟花,顾愠搬了一个小一号的躺椅,学着他的样子一脸深沉地仰望天空。
爷俩旁边的桌子上零散地摆放着一些云罗城摊贩卖的小吃,空明山三巨头横七竖八地睡在草地上,地上一片吃过扔掉的小吃包装纸,和一些骨头残渣……
既视感太强,仿佛负气离家的妻子带着女儿回来,结果看到不会做饭的丈夫整日带儿子吃外卖,也不料理宠物,让它们弄得到处都是垃圾——就好气。
“爹爹!哥哥!我们回来啦!”
夕夕一点也感觉不到老母亲复杂的心情,一睁开眼看到亲人,急忙挣开宴月月的怀抱一路小跑着冲进钟离恪怀里。
钟离恪伸出一手抱住她,另一手牵住小顾愠的手,怔怔地看着宴月月。
大概是她突然回来对他来说有些意外,向来厚颜无耻的人,面上竟难得有些无措。
“你、你回来了……”
“嗯……”宴月月张了张口,心头万千思绪一起涌上,她一时忘记自己到底为什么回来,又到底为什么负气离开,眼前只剩下那安静望着自己的一大两小,还有头顶不断闪烁着的绚丽烟花。
最后,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轻声道:“烟花,夕夕说想和你们一起看。”
“那你呢?”钟离恪专注地看着她,赤红的眼眸里却漾满暖意。
“我……”宴月月状似随意地拂开头发,小声道,“我无所谓啊,怎么都……”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被抱了个满怀,钟离恪温热的胸膛贴在她的脸颊边。
“对不起,在梦里没能认出你。”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在耳畔慢慢传开,像是在对待一样失而复得的珍宝,那般珍重。
宴月月的心一下子软了起来,伸出手回抱住他。
“看在你生辰的份上,原谅你啦……”
抱住她的人忽然低沉一笑,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发上。
“感谢夫人大气,感谢我娘把我生在今天。”
“什么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