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也有大大小小的咒灵，而罗盘所指之处就是那口水井。
“这口水井你们用吗？”莉奈开口问道。
立马就有藤氏的人上来解释，这口水井已经废弃，他们现在一直在用侧院的。
在她的示意下，身边两位侍女将木桶放进了水井取水。
水井确实是废弃了一段日子了，发出咯吱的声响。
同一时间，一种不安的感觉在莉奈心下蔓延开。
水桶碰底，像是触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被水桶盛起，伴随着咯吱的声响通往地面。
“看来有老鼠要碰我的东西了。”
戏谑又不快的声音，从莉奈的斜后方传来。
莉奈跟着背后一凉，她发现，没有人转身。
除了她，没有人听到。
莉奈不动，目光盯着那口井。
是咒灵，和之前见过的都不同，能熟练的说人语，有极高灵智的那种。
她虽然还没看到，已经在内心下了定论。
余光最先看到的是一只被与人类无二的腿脚踩来的木拖，接着是一身穿插着黑色束带和纽系结的羽织白褂，白褂的左右襟被随意慵懒地搭在前胸，黑色的长带纹路自两襟一直延续到张开的领口。
她弄错了，是人类？
这个念头只在莉奈脑内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就被抹去了。
男人一头樱色张扬的短发，额头和脸颊都有古怪却不违和的黑色纹路。
看似除了这些黑纹与人类无异，但自从他出现这后院里的咒灵都一只只跟炸了毛，瞬间都没了踪影。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咒灵都害怕的东西，会是人类吗？
绝不可能吧。
“男人”旁若无人，闲散地晃到水井边。
“是哪个老鼠发现了我的东西呢？”
“男人”半侧过身来，仰着下巴，像俯视蝼蚁一般看向在场的众人。
如果其他人看不到他，那她也不能看到。
此时的莉奈仍举着她那只罗盘，自然被锁定为最可能的目标。
即便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莉奈神情丝毫没动。
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男人”也不急，反而耐心地双手抱胸，等待着。
水桶的咯吱声此时更像是生命的倒计时，仿佛那东西被放到阳光下后，这里就会发生噩梦。
咯噔一声，木桶被整个摇上来了。
莉奈忽然后悔了，她就不应该在这里尝试什么使用咒力的，就应该直接劝这藤氏别找什么巫女或除妖师了，直接换房子吧。
“木桶里有东西。”侍女小心翼翼地用符纸包住桶内的物品取出，放在木制托盘上后递到莉奈面前。
托盘上是一只说不清楚是什么材料的编织娃娃，娃娃缺了一只胳膊和半条腿，又在水井下被弄得脏兮兮的。
在莉奈眼里，娃娃四周萦绕着黑色又不详的气息，很显然这栋咒灵横行的宅子的罪魁凶手就是这东西了。
但是——
高大健硕的“男人”，嘴角的弧度意味深长，他的眼瞳鲜红，光是站在那里，就这么看人一眼，就会把人压得喘不过气。他看上去也没有生气，但显然很反感自己藏起的东西被别人发现了。
莉奈的手指此时已经碰到了那只被诅咒的娃娃。
她能感觉到，只要她拿起来，这个“男人”就会对她做点什么。
“巫女大人，难道就是这个东西，给我们藤氏带来了灾难吗？”
一无所知的藤夫人，此时也走到了莉奈身旁。
巫女的袖口随着她抬手被一起牵起，诅咒之物刚碰到她的手指，就被抓住抛起，然后以一条优美的弧度，重新被扔回藏匿它的水井里，最后触底发出咚的一声。
莉奈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弄错了，不是这个。”
等着把这巫女头摘下来的诅咒之王：“……”
第一卷 第4章
咒灵把这里当自己的餐桌一般天天开自助餐原本还是最值得烦恼的，和现在这个情况一比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即便很难以接受，但站在这的这个“人“，绝不是那些蹲在人类肩上增加点重量的咒灵可以比拟的，起码莉奈是这么认为的。
她背后的浦上家不论是想讨好还是不得罪藤家，她都必须得驱魔；她如果将诅咒之物真正去除，这未知的“男人”必会让她付出代价。
——莉奈进退两难。
甚至还没想好借口，本能已经趋势她将诅咒之物归回井底。
樱色短发的“男人”眯起了一丝眼眸，仿佛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那感觉，让莉奈不舒服，就像是吃饱的猫咪遇到了老鼠。
“巫女大人，那究竟是什么使我们藤氏多灾多难？”藤夫人对莉奈的行为不解，但也没质疑。
短暂的沉默过后，莉奈开口道：“是这个宅子，这个宅子被不详的诅咒气息笼罩了，以至于影响到了宅内所有的活物和死物，包括这座后院。我刚才让人打水，就是想看看水井下还有没有水，果不其然，水也因为诅咒的气息被消耗殆尽了。”
明明有一身本领，找到了诅咒之物，却不得不在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莉奈有一丝心疼自己。
“可是……这井几年前就废弃了。”有侍从在背后小声说道。
“诅咒很早就集聚在这里了，这两年越扩越大，这个月彻底占据了藤氏一族的大宅，因此爆发了。”莉奈表现地像是对无知者的包容，又一次解释道。
侍从道歉，她反倒更加宽容地点了点头。
“那……巫女大人，有什么解法吗？”藤夫人面上忧虑加深，自刚才巫女大人发动能力，她近日的肩膀酸痛一下子就改善了，她原本以为藤氏近日的不顺能轻易解除了，结果听着更令人不安。
而此时，把藤夫人肩膀上寄居了多日的咒灵吓走的“男人”，像是踏足在自家后院，他挥了挥手，井下的诅咒之物又重新浮出井口。
“老鼠，我允许你把诅咒去除。”这漫不经心的话，冲向的是莉奈。
在其他人眼里，刚才被巫女大人扔下水井的东西，现在又自己浮了上来。
巫女带来的侍女虽然看不到诅咒，也见识过除咒，藤氏的人没有，议论和惊慌声自后传来。
先前还一副要杀了她的态势，现在说允许让她除掉诅咒？就冲这个态度，莉奈不干。
不论是真的还是试探，莉奈依旧没有正眼看过这个“男人”。
猫科动物在玩弄猎物时有一个通性，它们不会立即杀死猎物，而是放开猎物给其希望，然后又重新将其置于利齿下，如此反复，享受这个过程直到厌倦。
看吧，和现在这个场景多么贴切呀。
“诅咒更强了，已经可以控制死物了。”镇定自若的巫女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到井口，径直伸手抓住诅咒之物，又一次的，扔回了井底，这回她还使了点劲。
拜拜吧，再也别上来了。
诅咒之王：“……”
做完这件事后，莉奈转过身面朝众人：“现在只是水井里被丢弃的玩具，很快家中的挂卷、花瓶甚至是假石都会因为诅咒的力量自己行动。只有搬离这个地方，没有人类气息和负面恐惧提供力量给诅咒，才不会扩散。”
只要你们都看不到，她就可以继续胡说八道。
“怎么会这样？”藤夫人双手交叠至于心口，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可是藤大人是不会同意搬出繁荣藤氏的百年大宅的。”
莉奈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个自圆其说地传教士，稍有不慎就会被两边群殴。
“我能理解夫人您的心情，”莉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藤夫人近前，“但如果继续这么住下去的话，是会危及性……”
温暖鲜红的颜色像泼墨一样触及莉奈的脸颊，绛红的和服溅上红色染上蜿蜒的纹路。
“诶？”莉奈侧目触及到的是已经失去了生息的侍女，近前的藤夫人更是直接尖叫出声。
捕食者失去耐心了，终于……出手了吗？
人群开始慌乱，好像真的如巫女大人所说一般，大宅内的诅咒已经在危及性命了。
明明是蝼蚁，却自大地以为能胜过大象，但只要一点小小的绝望，就能让他们面对现实。
已经开始厌烦的诅咒之王本以为这次出手，这只老鼠会像过去无数自作聪明又无趣的蝼蚁一样，露出无数人曾在他面前露出过的表情，匍匐请求他的饶恕，却见被称之为巫女的老鼠再次转过身，目光干净纯粹，慢慢扫过庭院，左眼下的那道血迹像花一样绚丽地绽开。
他本以为这只老鼠在伪装，她看得到诅咒也能看得到现在的他，但她的视线从未动摇过或在他身上停留过一瞬，就连现在都似乎是对他的存在浑然不觉。
原来看不到，没意思。
那要不都杀了吧。
莉奈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迫人的压力和近在咫尺的杀气。
任哪个正常人见证死亡都会由于过度恐慌露出破绽，但她不可以，她曾经因此吃过大亏。
这样都行不通吗？
她不确定在这个时空死掉自己会不会立马回去，但葵的意识一定是会随着身体死亡消逝的。
莉奈忽然觉得对不起身体的主人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穿到这具身体内，但第二天就直接死局……也不知道是谁运气不好。
在思考的时候，莉奈依旧没有停下动作，她对“母亲”和侍女们说了一句“走吧”，然后转身准备迎接死亡。
在她迈出第一步时，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刚才扑面而来的恶意在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哦，她没有死。
装就要装到售后服务，莉奈没有回头看，也没有停下脚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吸引了无数咒灵的诅咒之物，也没有一个脸上满是黑纹的“人”出现过。
如果不是脸上干涸的血迹在提醒莉奈，她可能都要被自己骗到了。
恐怕除了她也没人知道，刚才本会给这里的咒灵开一波切好的大荤。
果然，她要认真起来连自己都骗。
***
莉奈现在又有另一件事不懂了。
作为能给家族带来收益的巫女，即便不是家主，那也应该是举足轻重吧。
结果她一回来，就直接被关在了屋内。
幕后的家主浦上，莉奈还未能见到他人，就远远的听到他的声音了。
“没能成功驱魔还害死了个侍女，还荒谬地让别人离开祖上基业的宅院，你叫我怎么和藤大人交代，我们浦上家以后要怎么在飞州混。
“对不起大人，是我没能教导好葵。”
道歉的是那位“母亲”，即便她亲眼见证了侍女的非自然死亡，也没有辩解一句，而是反复道歉。
她能理解这次除魔的不顺利，但人不是莉奈杀得，办法她也给到了。
她当时如果选择封印诅咒之物，最坏的结果可是死更多的人。
她救了人，反倒做错了事。
“我们养着她给她巫女的名讳，这点事都做不到……”
后面的话莉奈也不打算听下去了。
葵的的确确有天赋有咒力，没有得到承认反而被当个讨好贵族的工具。
莉奈好像能理解为什么当时她希望葵协助她，这具身体却没动静，丝毫不在乎生死的原因了。
失去生存希望被当做工具人的巫女。
这比当初那位阴阳大家千金小姐的局面还要困难呀。
莉奈在屋内走动着，思考着该做点什么。
还有今天遇到的那个大概率是“咒灵”的可怕生物，如果再遇到的话她要怎么逃生。
走了几步，她注意到角落榻榻米下一处的不平整。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发现了是一本薄薄的日记。
巫女葵的日记。
第一卷 第5章
巫女浦上葵的经历和莉奈想的差不多，明明是那个干活最多的，结果是那个家里最惨的。
浦上家历代的女性，有一定几率遗传到术式，而浦上家族的地位全凭这些能为贵族除咒的女性。
可怜这些历代的巫女，都在各代的家主的掌控下活着。
浦上家的上一代巫女，是现任家主的妹妹，也就是葵的姑姑。
葵在出生时并未展现出任何特殊的能力，学不会术式的浦上家族女性在这个家族没有任何价值。
只有葵的姑姑对她好，照顾她，教她识字，带她游戏。
一日，葵在院子里看到了咒灵，天真好奇的葵朝着咒灵的方向伸出了手。
“姑姑，那……”
“啪”得一声巨响，甚至吓到了周围的侍女。
葵的手背被拍出得一片泛红。
姑姑的表情不安、惊恐又难以置信，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时，才回过头来安慰哇哇大哭的葵。
等葵安静下来，她第一次见到姑姑严肃的表情：“葵，答应姑姑，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看得到那些东西。”
葵认真地点点头，她最喜欢姑姑了。
葵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和姑姑在一起开开心心地成长，直到那一日，院中玩耍的她看到姑姑被人抬了回来。
浦上家的巫女都是不幸，没有人担心她们的安危，她们要用一切除去那些贵族家的咒灵。
她那时不知道姑姑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个个医师来来去去，母亲跪爬在那里，父亲发了好几次脾气。
等她鼓起勇气走到姑姑房间时，她几乎快叫出声了。
姑姑的房间里，那条盘在屋顶的大蛇是什么呀，它一定会伤害姑姑的。
那时候葵只有13岁，她一直记得姑姑不让她说的事，可是她不说，姑姑就要死了……
这世界上唯一关心她的人，就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