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仙女把视线停留在书本上记录着人名的那一页用手一撮发现其中一页特别的厚。
中间还有夹层，用小刀细细的把两页分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页。
这一页竖着写了三排字，郑仙女的手指扫过“母系”这两个字，恍然大悟。
“翁主，翁主出事了。”焦急的宫女举着灯跑进院子，发现翁主站在山楂树下用帕子在擦手。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郑仙女抬起头，神情淡定的问道。
“世子殿下持武器造反逼宫，如今已经被制止住了。王上震怒，罢黜了世子将殿下关在了米柜里。”小宫女说着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造反的速度和被制服的速度都过快了吧，郑仙女知道在朝堂之上还是有很多年轻人是主张支持世子的。
这件事情，她的老师也参与了吗？
郑仙女在宫女惊恐的眼神中朝着外面走去，她现在要去见祖父，这个国家的王。
郑仙女停住了脚步，世子嫔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今天，你哪里都不允许去。”
郑仙女感受着这个女人身上的悲伤，轻轻的舒了口气：“为什么？母亲难道还替我下定了决心吗？”
她的母亲，放弃了她的丈夫。
被女儿用被看透的眼神注视着，让这个常年养尊处优的女人脸涨得通红。
准备好的话语都停在了喉咙里，被夹在王权、丈夫、父亲和孩子中间的女人眼中多了些歇斯底里，她高高的举起了手。
郑仙女用没受伤的手攥住了即将迎面而来的巴掌：“母亲，我总不能顶着一张狼狈的面容去见王，那样太失礼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穿过内侍和宫女，朝着那个方向。
一人高四四方方的米柜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只留下一条细细窄窄的缝隙让空气能够流通。
郑仙女在靠近米柜之前，就被侍卫拦住了。
她丝毫不在意想要撞开侍卫，威严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迎旭翁主，王要见您。”
大殿中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似乎清洗过，就算是这样残留的血腥味还是能让人轻易的就猜出这个房间里面发生过树木。
金色的王椅上坐着年迈的王，他的表情严肃极了。
四目相对，郑仙女乖顺的垂下头同时知道她的父亲李愃是真的没救了。
因为这位刚刚和独子兵戎相见的上位者，心中是冷酷的杀意。
他，出于自己的意志为了屁股下面的王位认真的想要杀死他的儿子。
“祖父，请您饶父亲一命吧。”冰冷的大理石带着湿意，郑仙女看着地面上的花纹认真的说道。
“为什么？你有什么理由让我饶过那个不通人理的逆子。”威严中带着怒气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为人子女，我想不到除了哀求祖父开恩还能做什么帮助我的父亲。”审视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伴随着冷冰冰的杀意。
“你是一个好孩子，但是不够聪明。你的兄长就没有冒失的出现在这里，说些根本无用的话。”王继续说道。
“兄长只是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而已，这不能怪他而是出于一些人的畏惧。”寒意逐渐笼罩在心头，郑仙女觉得身上也泛着凉意。
“那你不畏惧吗？”英宗说着站起身，慢慢的走到了孙女的身边。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但是这个世界上存在心怀畏惧也要做的事情。”郑仙女仰着头说道。
老人阴翳的面孔笼罩在黑暗中显得分外部真切，但是孩童的脸上照应着月光表情一览无余。
“侍卫长，送翁主回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允许让翁主离开自己的宫殿。”英宗摆了摆手，就算是检验过孙女的心他还是有着猜忌。
被两排侍卫压回住处，郑仙女看着摆在面前的丰盛菜肴把圆桌推的远了些。
世子嫔看着女儿的举动脸色变得更差了：“你这孩子，在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和谁赌气？”
不是赌气，是赌/博。
不过，她没有把宝压在铁石心肠的王身上。
“我的父亲滴米未进，为人子女又怎么能够心安理得的享用美食。”郑仙女说着挥了挥手：“把饭菜端下去吧。”
“就算你饿死自己，王上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把饭菜端下去吧，饿了之后她自然会叫饭的。”洪氏气愤的说着离开了这里。
宫女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动。
怒火从心底冒了出来，郑仙女把面前的几个桌子全部掀翻。
瓷器破碎的声音和木质家具砸坏的声音平缓了些她的愤怒，郑仙女平静的看着宫人们：“现在，把这些饭菜端下去吧。”
第一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第八日，夜晚。
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是能够不吃食物只喝水熬几天的，胃部传来的灼烧感让郑仙女皱了皱眉头。
虚弱的感觉让她没有什么精神。
按照宫女传来的消息，被关进米柜的李愃也八天没有进食喝水了。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郑仙女期待的抬起头却看到了身边只带了四个宫女的洪氏。
她的母亲眼圈红红的，满怀杀机的朝她走来。
她八点没有吃东西了，身上提不起力气。
就算身上有武艺，也不是四个壮妇的对手。
“为什么？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后又谋杀自己的孩子？”郑仙女放弃了抵抗，平静的问道。
“旭啊，别恨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哥哥，请你体谅我这个母亲吧。”洪氏眼中闪烁着泪光，手上却下了死手。
冰水打湿的毛巾一层又一层的贴在她的脸上，窒息感让郑仙女逐渐失去了意识。
白毛鬼这几天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
最开始是从近臣和王上那里得知准备谋反的世子掌握了记载着能够杀死他的秘诀的《贞显世子备忘录》，这个消息让他对那位世子起了杀心。
这个国家明面上的王和黑暗中的王都希望他死，那李愃就没有一点活下来的可能。
同时，那天在宫殿上跪在祖父面前的那个孩子的话他也听到了。
守护着朝鲜王朝百年的白毛鬼和许许多多的李氏王族的人打交道，他生活在名为王宫和李氏王朝谎言的华丽牢笼中，画地为牢失去了自由。
白毛鬼听过很多传言，说他是笼罩在朝鲜宫廷中的黑暗，对此他都毫不在意，嗤之以鼻。
在这里无数的王出生，无数的王死亡。
父子相争，手足互残，子侄相杀，还有为了拥护自己心目中的君王而明争暗斗不断的大臣们。
每个人的双手都沾着鲜血，每个人的都踩着累累白骨，就连那个王座也浸透了鲜血。
李氏王族的家伙是最残忍而伪善的，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虚伪的擦擦身上的血迹说一切都是他这个妖怪作乱造成的。
朝鲜王朝存在本身就出于黑暗、残忍、恐怖、隐秘，责备在白毛鬼看来格外可笑。
与其责备他，为什么不责备太/祖没能力靠人类的力量创造出太平盛世？
难道这些脆弱的人类能够杀死他？
还是说杀死他这个妖怪朝鲜王朝就会变得更强盛？
那个很聪明的孩子，又一次的做了蠢事。
她的语气还是那样淡然，白毛鬼甚至能够想象出她脸上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有心怀恐惧也要做的事情吗？
说的很好，这一点就比她的先人们和长辈们强很多了。
年幼的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决绝的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而年迈的父亲则因为不舍得交出王权而可笑的掩饰自己的想法。
被废世子的势力都被他扫荡干净了，白毛鬼一无所获。
这个宫殿就这么大，能够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能够藏人心的地方也不多。
白毛鬼很清楚，王上让他动手只是为了减少自己的罪恶感。
他心知肚明，却还是选择做了王上手中的刀。
几百年来，就算人类不仁义他仍然在履行当初的约定。
现在，他的手上沾着她父亲的血了。
他要怎么去面对那个孩子？
他一时间，没有勇气去对上那双单纯的双眼。
李旭，他的学生对待他有一种成年人难以存在的坦然和真诚。
他的弟子，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孩子。
如果，她知道他做了什么会怎么办？
仇恨的种子如何在鲜血中种下然后被恐惧催发，他看了太多。
他不畏惧鲜血和杀/戮，但是此刻却有些担心被自己的学生用仇视的目光看待。
所以白毛鬼一直都没有动，他想等到礼物准备好之后再出现在学生的面前。
直到他听到那句话。
只要他愿意他的速度可以快的超过天空中的飞鸟，白毛鬼赶到的时候看到上次见面时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而行凶者站在一边面容哀恸。
她的呼吸越来越虚弱，心跳也难以听到。
愤怒的火焰在心头出现，白毛鬼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孩子失去生命死掉的想法充满了恐惧。
在魂归冥府之前，郑仙女终于能呼吸了。
她努力的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带着焦急表情的脸庞。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为他更加增添了一分颜色。
宫女们似乎发出了惊恐的叫声，不过那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郑仙女，失去了意识。
郑仙女是被自己咳醒的，剧烈的咳嗽让她觉得从肺部到气管都火辣辣的疼。
一股腥甜从嗓子中涌了上来，察觉到她醒来之后温热的勺子递到了唇边，郑仙女喝了几口之后觉得那种焦灼感减少了几分。
四肢酸痛无力，脑袋也一抽一抽的痛。
灯光对于郑仙女来说都显得格外刺眼，她皱了皱眉头远处的灯光就被人挡住了。
“这种亮度，好些了吗？”低沉又带有磁性的男声响起，郑仙女这才意识到他居然在她的房中。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世子嫔的谋杀没有成功却对这个孩子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
在她醒来之前，白毛鬼听到御医说窒息对她的肺部造成了伤害，还有很大的可能会伤到脑子。
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让白毛鬼意识到她有多弱小，多脆弱。
在她昏迷的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想挑有趣的说给她听。
但是从小姑娘的态度，他意识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郑仙女才适应了房间里的光亮。
她看着病榻边的男人：“老师，今天是什么日子？”
“六月十一，思侗世子已经在几日前下葬了。”白毛鬼说着自然的拿起细布擦拭她额角的汗水。
白毛鬼看到那双眼中的星光碎了，他好像听到了蜜糖罐子打碎的声音。
四周非常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然后是泪水砸在衣领上的声音，大颗大颗的泪水掉落在下来，而面容憔悴瘦的下巴都变得尖尖的小姑娘在固执的看着他。
白毛鬼伸出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指尖的热度让他觉得滚烫的热泪砸到了他的心里。
泪水太多了，就算他双手并用也擦不完。
他的一双大手轻轻松松的就将她的小脸蛋包在其中，白毛鬼看到她的脸上生出薄红，然后开始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白毛鬼看到那个曾经无比信任他的孩子用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他：“老师，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个问题让白毛鬼的心头蓦然升起一股怒气，他被这句话刺痛了。
“我的手上，沾着你父亲的鲜血。”白毛鬼轻轻的抚摸她的脸庞，语气中多了几丝寒意：“你现在知道了，你恨我吗？”
白毛鬼屏住呼吸，就好像在等待一个审判。
然而小姑娘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她不再无声的掉泪而是攥着自己的衣领开始小声的啜泣。
白毛鬼知道她不爱哭，刚刚被带回宫廷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女婴喜欢干嚎泪水很少。
但是现在，她哭的很难过：“我不知道。”
白毛鬼攥紧的手松开了，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然后他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为什么？”
“我的手上，难道就没有沾着我父亲的血吗？”没有亲手操刀的人，难道就是完全无辜吗？
郑仙女觉得自己现在需要一个拥抱，所以她毫不客气的将两人虚搂的姿势变成了一个真的拥抱。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拥抱。
白毛鬼学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样子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小姑娘在他的怀中哭的浑身颤抖，让他心中难免生出一股怜意。
“我的母亲想要杀我，我的哥哥也会怨恨我。
请暂时将胸膛借给我吧，我这个可怜虫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肆无忌惮的留下眼泪了。”白毛鬼听到闷闷的话语从胸口传来。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似乎将温度穿透皮囊传送到了心脏。
“您教导了我多年，我一直很敬重您。可是我没有办法再叫您老师接受您的教导，这让我显得太荒诞太可笑了。”郑仙女继续说道。
“我太弱小了，太弱小了。”郑仙女恼怒自己的弱小这股恨意不止是对于发生的事情，还对于阴晴不定的王和这个封建的落后的野蛮的世界。
白毛鬼捧着小姑娘的脸，让她抬起头来。
他动作轻柔的把小姑娘凌乱的头发弄好，然后用食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你会变得强大，你会有能力把握自己的人生。”白毛鬼语调温柔的不可思议：“因为现在你是朝鲜王朝的储君了，初旭世孙。”
怀中的小姑娘攥着他的衣领还没有停止啜泣，表情带着一丝茫然和懵懂。
虽然她还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但是白毛鬼觉得，她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第一卷 第35章035
第三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