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把东西挪到墙角,抬头看见那信箱里竟然躺着一只雪白的,孤零零的信封。
前日里下了雨,那未上锁的,早被弃置了的信箱里有些潮湿,将那信封大半都湮湿了。
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但还带着信箱里的铁锈味。
楚沅拿着它还没拆封,收废品的老大爷已经骑着小三轮儿从窄巷的另一头来了,她匆匆将信封塞进衣兜里,忙帮着那老大爷把废品称斤论两。
等忙完这些,楚沅才走上阶梯,关上了院门,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将那卖废品的几十块钱塞进衣兜。
手指触碰到还有些濡湿的信封,她一顿,上楼找了吹风机来把那信封吹了几分钟,才撕开边缘,取出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
“楚沅,我想了想,写信道歉应该会更真诚一些吧?请原谅我的胆怯,我没有办法面对面的跟你说这些话,我的手机每天都会被我妈妈查很多遍,我是个没有自由的人,没有你跟我做朋友之后,我也更不自由了。你说的对,我早该问你那件事的,明明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知道,可是那天看见你被警察带着走,我却退缩了,对不起楚沅,我没有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着你,也没有选择相信你,你那个时候,一定很难过很无助吧?真的对不起,像我这样的人,一点也不配做你的朋友。我欠你一个道歉,其实我早该说的,但还是来得晚了点。”
信纸上没有名字,但楚沅看着纸上的每一字每一句,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写信的那个人是谁。
她一时站在原地,久久地盯着信纸上的字迹,指节慢慢收紧。
其实无论后来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最开始,她的确只有程佳意这么一个朋友,而她们以前作为朋友的那段日子,她也很认真地在珍惜那段友谊。
而后来程佳意选择远离她,无视旁人对她的孤立,甚至装作不认识她的时候,楚沅和她之间,就已经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但即便是这样,听到她从世纪大厦一跃而下,结束生命的这个消息,楚沅还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教室里属于程佳意的那张课桌已经被人搬走,而此时楚沅手里的信纸上,那每一个字都好像还留有一个人的温度。
可这个人,她已经死了。
眼眶有点泛酸,楚沅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久久地盯着那张信纸,始终没能回过神。
程佳意的葬礼那天的天气阴沉,阳光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整个春城都好像成了黑白的画卷,透着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楚沅走进墓园里,远远地看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盛气凌人的女人站在人群之间,那张面容像一朝苍老了太多,她静静地立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好像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楚沅在那儿站了好久,在人群即将散开之前,她才转身往墓园外走。
今天是周六,她回到家之后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书桌前,因为右手受伤,她不好写字,就只能随意翻看课本资料。
没有心思看电视,也错过了午饭和晚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桌前坐了多久,书页的内容也没看进去多少,肚子也不觉得饥饿。
她只是愣愣地坐着。
窗外的云霞逐渐沉湎成越发深沉的夜色,院子里静悄悄的,她抬头望了望,原本要拿手机定个外卖,可手机屏幕亮起来,她才看到时间已经快到九点半。
“王,何将军,沈大人他们都已经带着人去了提芳城和覃州城,另外,刘瑜和江永也都已经作为刚被发现的特殊能力者,被顺利送入了榕城皇宫。”
张恪立在金殿里,隔着一重纱幔,微微弯腰,恭敬地禀报,“臣具已按照王的吩咐,将一切部署完毕。”
他话音才落,那纱幔后便有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忽然勾连显现,那光色被纱幔模糊成了柔和的颜色,张恪抬眼时,正见一道身影从那光幕里走出来。
“你们在忙啊?”楚沅看魏昭灵侧躺在软塌上,膝上还有一卷书,帘外又立着另一道身影,她不由问了声。
“还有事吗?”魏昭灵先看她一眼,随后又问帘外的张恪。
张恪当即垂首,“臣告退。”
他恭敬地行了礼,随即退出殿外去。
大约是他掀帘时触碰到了那串联起来的铜镜碎片,一时间叮铃哐啷的声音不绝于耳,碎片折射出时明时暗的斑驳光影,却又偏被纱幔挡在外头。
“过来。”
魏昭灵坐起身,朝她招手。
楚沅走到他的面前去,看他膝上的书已经掉在地上,她便伸手捡起来,这才发现那原是宣国的历史文献。
而他面前的桌案上则摆了一张宣国的地图,上面还有朱笔批注的痕迹,旁边一沓又一沓的资料都在昭示着,他这段日子都在谋算着同一件事情。
“用膳了吗?”魏昭灵将她递过来的书随手搁在案上,轻声问道。
楚沅摇了摇头,又看他,“你呢?你吃饭了没?”
魏昭灵微弯眼睛,随后他淡声唤了蒹绿进来,让膳房里准备晚膳。
用晚膳的时间早已过去,魏昭灵不愿用膳,也没有人敢多劝他一声,但如今他却又要传膳。
蒹绿进来看见了楚沅,她心里便什么也明白了,领了命便匆匆出了金殿去。
待蒹绿与春萍将晚膳摆上桌时,楚沅还坐着发呆,她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也总是恍惚的,像是心里装着事。
“既然已经不是朋友,又做什么惦记她?”魏昭灵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这几日她常是这样。
“话是这么说,”
楚沅终于回过神,她用左手捏起汤匙喝了口汤,“可不管怎么说,我以前的确也只有她那么一个朋友,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之间不在了,我……还觉得挺不真实的。”
“算了,不说了。”
楚沅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但这会儿她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左手拿起来筷子,对准那道松鼠桂鱼戳下去。
这些天她吃饭一直不是很方便,用左手握筷子实在有点艰难,夹不夹得到菜也全靠缘分。
她折腾得满头大汗,最后干脆把筷子往桌上一扔,“算了不吃了!”
魏昭灵不由失笑,他执起放在白玉止箸上的另一双公筷,伸手夹了一块肉递到她面前的碗里。
楚沅看了看他,又去看碗里的肉。
她最终还是拿勺子吃掉了。
“继续啊。”她吃完见他再没什么动静,便扬了扬下巴,颇有些理直气壮的样子。
魏昭灵轻瞥她一眼,倒也真的再度拿起来公筷,又夹了菜。
他原要将菜放到她碗里,却忽然听她说:“等等!”
他动作一顿,才一抬眼看她,便见她已经低下脑袋,张嘴咬走了筷子上的那块肉。
“放碗里多麻烦,我还要自己动手,这样才方便。”楚沅一边吃,一边又指着另一道菜,“这个,我要吃这个!”
第59章 夜入提芳城 你找了我这么久,会不知道……
“王, 宣国每一年都有极为严格的异能筛查,一旦有人被检测出异能之息,就会被强制归于梓字部, 而从进入梓字部的那日始, 这些人就从没再明面上活动过,据何将军探听得来的消息说, 其中有一人是例外的,这个人就是八户族应景山的儿子应天霖。 ”张恪手里的拐杖嵌进白茫茫的积雪里, 他一步一步地随着魏昭灵往前走, “这个应天霖早年便同应景山闹翻了, 自己离了家, 原本是在皇室科研所里工作,但后来他被测试出了异能, 就被归入了梓字部,其他梓字部的人无一例外都成了纸影,但他却仍然留在科研所里。”
魏昭灵还记得当日在翠玉岛的族会上, 韩松等人就说起过这应景山的儿子应天霖,当时八户族受创, 可应天霖却始终不肯接替应家家主之位。
“郑玄离能破例将其留在科研所, 看来这个应天霖, 很不一般啊。”魏昭灵停下来, 他说话间, 缕缕白雾缭绕散开, “先去提芳城吧。”
“是。”张恪低声应道。
这地宫里醒来的人如今也具已慢慢适应了这一千三百年后的变化, 而因王命,他们都带着各自的任务下了仙泽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山下的世界, 这地宫便骤然变得冷清许多。
提芳城作为宣国除榕城之外的第二繁华的大都市,其市长是先帝的妹妹,阳乐公主的丈夫,也就是当今皇帝郑玄离的姑父邵子奇。
邵子奇更是邵氏企业的董事长,其财力堪称宣国首富,但在这惊人的财富背后,则隐藏着一个人口贩卖产业链。
当一个国家贫富差距过大,权力掌握在资本手里,必然会导致强者对弱者方方面面的剥削。
穷的人更无翻身之日,而富的人就更是盆满钵满。
邵子奇表面已从邵氏集团退位,只做提芳城的市长,但实际上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仍然是他在控制。
按理来说,邵子奇贵为皇亲国戚,一个市长又有什么好当的,但提芳城不一样,不管是城里还是城外,都在西南与东北两处设有特殊机构,郑家的科研所也在城里,周围都有重兵把守,除了邵子奇和在里面工作的人,谁也没有权限进去。
“应教授。”穿着白色大褂的青年戴着口罩,对从楼道另一端走来的那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
“嗯。”应天霖轻应一声,口罩遮掩之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常是没有多少温度的。
推开玻璃门,白炽灯照得这实验室更显冰冷空旷,刚记在脑子里的数据被他用笔写在了报告单上,却又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呜咽声。
他回头,正见两个人押着一个看起来年纪还很轻的女孩儿,她的嘴被用布条塞住,右手应该是受了伤,还缠着绷带挂在脖颈间。
应天霖眉头皱了皱,立即推门出去,“等等。”
“应教授。”那两人一见他,立即低头。
应天霖看清那女孩儿的半张面容,便更生气,“不是说过了,我可以试验出最好的办法,不要再消耗无辜的生命了吗?她才多大?你们这么做不是丧良心吗?”
“应教授,您也别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按照市长的吩咐做事,您一天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这儿每天就都得死人。”其中一人开口,语气有些不太和善,他说完便朝身边的人使了眼色,两个人再没管应天霖,直接带着女孩儿走了。
应天霖站在原地,脚下仿佛生了根,他看着那两个人押着那个女孩儿走入楼道尽头的那道门,他满眼疲倦,转身回到实验室呆坐。
铁门徐徐关上,弥漫的冷气铺面而来,里面几乎垫满了冰砖,冰砖之上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面灌满了青绿色的液体,隐约可见其中那些液体时不时地凝聚成好多只手的形状,咿咿呀呀的声音在这冰室里显得尤为诡异,偶尔还有男男女女的哭闹声。
“妈的这也太臭了!”男人对这些声音已经见怪不怪,但是这种腐臭难闻的味道还是让他忍不住想吐。
“行了,先把她放这儿,明早再说吧。”另一个男人也十分受不了这味道。
身体绵软无力的女孩儿被他们随意扔下,他们转身匆忙离开。
各种诡异的声音不断从那容器里传出,躺在地上的女孩儿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爬起来干呕。
手指淡色的流光浸入她腕骨间的黄金凤镯里,幽蓝的情丝珠在搭扣里碰撞着发出清晰的声音,刹那间金丝勾出光幕,一行人从里面走出。
“让你不要来,你总不听话。”
魏昭灵才走出来,便俯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叹了声。
“我这样,他们才没什么防备心。”楚沅也没呕出什么东西来,“徐叔都带着人在附近蹲守多少天了也没进来。”
徐沛阳虽进不了这儿,但也没少跟踪那些天天在这儿上下班的家伙,其中有些是专在夜里上班的,目的就是把那些落单的,走夜路的男男女女给绑回来。
楚沅也是盯好了一个既不算太偏僻,又没有什么人的道儿走,她装作跟家里人闹别扭跑出来,什么委屈抱怨都演上了,果然最后她被人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才跟魏昭灵说了两句话,楚沅一抬头再看见那玻璃容器里的液体凝聚出一只又一只的手,还有偶尔从里面浮出的头骨形状,她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魏昭灵适时扶住她的腰,抬眼看见那玻璃容器时,他眉头微蹙,面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肃冷。
彼时,铁门忽然传来了声响。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沈谪星最先反应过来,朝张恪和李绥真那两个老头招招手,躲到了门框边。
长剑抽出,他们都在看着那扇铁门被人打开。
魏昭灵躲到了容器后面,楚沅趴在地上,抬头看到了那扇铁门打开后,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他此刻已经没戴着口罩,楚沅一见他那张脸,就认出他是摆在魏昭灵桌案上的某张照片上的人。
应天霖,28岁,八户族永望镇应景山嫡子,少年时与应景山闹翻而离家出走,毕业后直接进入宣国皇家研究所工作。
“你最好忘记今天晚上看到的一切,不然的话,我能救你这一次,却救不了你下一次了。”
应天霖毫无所觉地朝她走来,蹲在她的面前替她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除非我脑袋撞坏了,不然还真忘不了。”在他解开她绳扣的那一瞬,楚沅随口说了一句。
应天霖一顿,他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儿看起来竟然如此镇定,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更没有丝毫的惧意。
他皱起眉,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他停了手,迅速站起身来,回头却发现那扇铁门已经关闭,而这冰室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十几个人。
楚沅才站起来,魏昭灵便从那玻璃容器后面走了出来,他伸手将她腕上的绳子抽走扔下,见她还是难以忍受这里的恶臭味道,便用衣袖挡住她的口鼻。
冰室里极冷,这么一会儿时间,她的眉毛上就已经有了几粒寒霜,她轻轻蹭去,抬头望向他时,便见他那一双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应天霖。
应天霖此刻心头也十分不安,他总觉得那个穿着深色斗篷,被兜帽遮去大半张脸的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莫测之感。
“你们……是什么人?”应天霖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先别管我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