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今世间,合该由他来主宰支配。
魏昭灵稍稍偏头,看见那个趴在地上,脖颈已经青紫一片,浑身是伤的姑娘,他那双凤眼里好似有疾风骤雨席卷而过,暗沉沉一片,牵丝术失效,他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此刻也没有同谢清荣多说一个字,好似这石洞里的冷雾都在他身畔凝结成一道又一道的冰刺,毫不犹豫地朝谢清荣而去。
好似山间最冷的雾都在他周身浸润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两缕乌发在鬓边微微晃动,衣袍殷红的色泽被模糊,在那一道道的冰刺被谢清荣挡开的瞬间,他攥紧剑柄,剑锋划破空气,直指谢清荣。
他好似陷入了另一重魔障里,连楚沅唤他的声音他都听不清,他好像回到了在西洲牢狱的那些日子,握住手里的剑便只知道要杀眼前的人。
他的招式凌厉,满含杀伐戾气,周身涌动的气流也越发不受控制,每一道强劲的罡风似乎都要生生将人撕裂。
“你们快上去!”楚沅在地动山摇间再度按下见雪,银丝飞出去嵌入了上方洞口外的石壁里,她忙朝容镜他们喊。
容镜和沈谪星相视一眼,随即带着一众侍卫轻踩银丝一跃而起,飞出洞外。
而魏昭灵和谢清荣也在此刻又化作两道流光从洞中窜出,跃入高空之上,楚沅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借着银丝收紧的力道往上。
底下的石洞已经开始塌陷,浓重的血腥腐臭味再掩盖不住,顺着洞口蔓延出来,等在外面的那些赵家的人有些已经开始忍不住干呕。
楚沅出来才看见山林之间已经躺着不少的尸体,那些无处不在的影子在这般朦胧的雨幕里时隐时现,好似噬人的恶兽。
她抬头,看见那两道交织的流光骤然分离开来,如两簇流火从高空下坠,铺散开来的气流折断了大片的树木山石。
谢清荣和魏昭灵几乎同时摔在地上,楚沅伸手挡开那强大的气流,迅速朝魏昭灵跑去。
他唇角又渗出血来,楚沅伸手去扶他,可他却好像分毫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似的,仍握着手里的长剑,一双满携阴郁戾气的眼睛紧盯着谢清荣,固执地要站起来再朝谢清荣走去。
“魏昭灵,你怎么了?”
雨水重重地压在楚沅的眼睫,她几乎有点看不清他的脸,她眼眶泛酸,捧着他脸庞的手有些发颤,“你清醒一些,你看看我……”
可魏昭灵却面无表情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剑锋嵌进泥土里,他挥开她的手,眼睛还紧紧地盯着那边倒在地上的谢清荣。
“魏昭灵!”楚沅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她伸手抱住他的腰,仰头望他。
也许是她望向他的这双眼睛终于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他从那些满是杀戮的记忆里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茫然地看她片刻,又伸手去擦她脸上的血迹,直到擦得干干净净,他才眉眼微舒,眼睛也终于不再那么空洞。
“沅沅?”
他轻轻地唤,小心翼翼的,像是有点分不清自己眼前的她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的。
第94章 少年知交散 二章合一
他才轻轻唤她一声, 身体便似乎再支撑不住,在这般朦胧雨势里往后一倾,摔在她的怀里。
长剑掉在地上, 撞击着碎石发出“锵”的声响, 雨水冲刷着剑刃上残留的血迹,血水没入泥土里, 楚沅抱着怀里的魏昭灵,在此间灰暗的天色里, 她不由回头去望不远处已经撑着灵蛇剑站起来的谢清荣。
玉璧在他胸前若隐若现, 他周身流散出来的血雾丝丝缕缕, 同从倾塌的地洞里涌出来的光柱融合, 直冲天际。
地洞的光柱之下,就是通往结界另一边的出入口, 谢清荣用了千百年的时间和无数人的鲜血来熔铸出了足以令结界无限挤压,令其中空间不断缩小的阵法,那是比郑家的缚灵阵还要更为可怕的邪阵。
大约是魇生花唤醒所有夜阑将士的缘故, 楚沅即便不在结界另一端的世界,却也能隐约听到那边天翻地覆, 山海将倾的动乱之声。
她同夜阑, 早已经是密不可分, 所有那许多夜阑人的声音, 她都能在此刻听得到。
谢清荣这么做, 无疑是将所有复生的夜阑人, 甚至是原本生活在那边, 延续了千年生计的百姓推入无底深渊。
山石震颤,草木摧折,连带着山下的江河都犹如满坠惊雷一般, 巨大的轰鸣声不断响起,击破平静水面的水柱不断往上冲击,甚至冲断了那横跨瑶台县凌江的天桥,一辆辆汽车坠入湍急的江水里,一座城市就此陷入恐慌。
沈谪星咬紧牙关,硬生生地用自己的异能去维持九重星盘的转动,原本生在宣国梓字部的特殊能力者同跟随魏昭灵而来的数千侍卫一边应付着神出鬼没的道道黑影,一边还要维持星盘转动,同谢清荣的血阵抗衡,他们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赵凭风便随即叫了所有赵家人和内客上去帮忙,江永和刘瑜则带着人替他们挡开那些影子的攻击。
影子千千万,且虚幻缥缈,时隐时现,岂是人力所能敌,那谢清荣微微一笑,人皮颤动,另外一边的骨头咯吱作响。
楚沅极其艰难地将魏昭灵挪动到一旁的石头上靠着,她回头正见谢清荣站在暗淡的雾色雨幕里笑,她眼眶泛红,再看一眼昏迷的魏昭灵,她握着见雪的手指越收越紧。
她猛地站起来,转身按下花瓣,她朝谢清荣奔过去的同时,银丝也迅速朝谢清荣迎面飞去。
泥水飞溅,谢清荣后退躲开那银质雪花的尖锐棱角,却还是被轻轻擦破了面颊的皮肉。
那是他活到如今唯一的体面了,所以在雪花棱角擦破他半面人皮时,他有些慌张的,下意识地去捂住自己的脸。
银丝被楚沅收回掌中,她在淋漓雨水里窥见那谢清荣捂着半张脸,看向她的阴戾目光,她没有丝毫犹豫,掌中冰蓝色的光芒凝聚,裹挟着凛冽的气流朝谢清荣打去。
谢清荣周身血雾弥漫,散出来同冰蓝的光芒相撞,一时间连雨水都被巨大的罡风卷得滴答乱舞,震得四周的树木生生折断。
血雾越来越浓厚,那从石洞缝隙里涌出来的光柱也越发殷红刺目,巨大的压力几乎压得容镜和沈谪星他们就快要站不住,身体都已经开始发颤。
“楚沅!”
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女声远远地传来,楚沅、赵凭风甚至容镜听到了,都不由地回过头。
那原本被容镜用剑柄打晕的少女冒雨前来,身后还跟着一大帮世家的人,便连忙着争家主之位的余家人和那一向胆小怕事的老头简春梧都来了。
浩浩荡荡几千人从茫茫雨雾里匆匆赶来,还没走近他们便忙着施展异能,帮助沈谪星等人转动半空中那阵法的星盘。
楚沅正和谢清荣斗法,并无暇顾及他们,更没时间同赵凭霜多说些什么,见谢清荣再度施术朝她袭来,她也迅速放出银丝同其跃至半空打斗。
“不是叫你带她回去吗?”赵凭风一见赵凭月跑到自己身边来,便朗声质问起他。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霜霜,她倔起来,谁拗得过?”赵凭月一遍施术,一遍说道。
赵凭霜则将那七星剑重新扔给了容镜,雨水浸湿了她的长发,即便异能微弱,她也还是施展术法,帮忙抵挡血阵。
“凭霜……”
容镜才开口,却见那少女把头偏到一边,“我们的帐,之后再算。”
赵家的藏书楼不愧为累积千年奇异之术的宝楼,赵凭霜从小窝在楼里看过了不知道多少奇书,此刻她也仍能保持冷静,对容镜道,“这血阵之所以凶险骇人,是因为余家的玉璧成了阵眼,那东西被余家启封之前是没有这么大能量的,我父亲之前借用简灵隽的特殊异能才打开了它,所以这血阵的关键是在简灵隽。”
“他不是还在昏迷吗?”
自从赵松庭利用郑灵隽解开余家玉璧的封印之后,郑灵隽就一直处在昏迷之中。
“醒了。”赵凭霜简短地答了一声。
容镜见她回头,便也跟着转头,他看见简灵隽扶着一个清瘦少年,撑着伞正从远处走来。
“王……”
郑灵隽来时便看见靠在大石畔,浑身是血,双目紧闭的魏昭灵,他忙推开简玉清罩在他头上的伞,“玉清,你去照看王。”
“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可以过来。”
末了,他又嘱咐道。
“小叔……”简玉清撑着伞蹲在魏昭灵身边,喃喃似的唤了一声。
但郑灵隽却再没理会他,径自转身朝那血红的光柱走去。
好似能够吞天一般的巨蟒一般,那光柱时有晃动,阵法之外的高空之上雷声滚滚,闪电投注下来,融在光柱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郑灵隽越走近,就越发显得身影渺小。
他看向赵凭霜,见其对他点了点头,他便再度仰头看向那巨大的光柱,再没有丝毫犹豫地伸出手。
淡色的光芒在他手指间凝聚,那丝丝缕缕的光芒犹如藤蔓,犹如树根一样在他身上缠绕着结入地底,令他看起来好像一棵树一样扎根在了土壤里。
光影逐渐流散出去,浸入了光柱之中,好似树枝一般顺着光柱缠绕而上,也是此刻,那正和楚沅在半空打斗的谢清荣忽觉胸口一痛,他低眼便看到自己胸口那枚若隐若现的血红玉璧上缠绕了一丝淡光。
他阴冷的目光停在光柱下那一抹清瘦的身影,周身的血雾越发浓厚,他躲开楚沅再度朝他袭来的银丝,手指一屈,关节发出僵硬的声音,光柱中便有血雾弥漫出来,瞬间缠裹住郑灵隽的身体,要将他生生拉入光柱中搅碎。
“你们以为,如今这玉璧还能受他所控?”谢清荣看向楚沅,冷笑了一声。
楚沅看到底下郑灵隽的身体就要被拖入光柱里,她便想飞身去救,可谢清荣却又聚起混沌的雾气朝她打来。
容镜等人都在忙着催动九重星盘压制血阵,根本没有办法腾出手去帮助郑灵隽。
楚沅伸手抵挡住那幽暗的气流,“谢清荣!他是魏姒的后人!”
乍一听“魏姒”这两个字,谢清荣竟真的有一瞬发怔,他出手的动作迟缓了两秒,楚沅趁此机会,奋力抵开谢清荣的术法,翻身朝底下的郑灵隽飞去。
但她到底还是迟了些,在郑灵隽就要被光柱吸进去的刹那,有人忽然飞身过去用力地将郑灵隽推远,但因惯性,他却整个人一瞬没入了光柱里。
“爷爷!”简玉清撕心裂肺地喊。
楚沅迅速用银丝将被光柱裹进去的人捞出来,可他全身皮肉已经尽毁,像一团模糊的血肉。
花白的胡须和头发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他躺在地上还在止不住地颤抖,郑灵隽跪坐在泥泞里,想伸手去碰他,却又不敢。
“您,为什么……”他几乎是颤抖着开口。
“十年,”
老者肺部好像已经有了混沌的杂音,他连呼吸都很费劲,“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来简家,到底也已经有十年,”
“你和玉清,是一样……一样……”
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喘了几口气,眼皮动了动,又艰难地开口,“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你还小……”
简春梧这一生最爱面子,最小气,他是为了要保住简家在世家里的脸面才同宣国郑家合作,让郑灵隽进了简家。
可即便只是外人眼前的父子,他也到底看着郑灵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长大,他是爱面子了点,也贪生怕死了点,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待郑灵隽,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如此紧要关头,他还是想也不想地用自己的死,去换了郑灵隽的生。
简春梧声息已止,再也没有丝毫反应,郑灵隽跪坐在层层雨幕里,久久未动。
眼看光柱越发盛大,江河山石皆因血阵越发强大的力量而震颤翻覆,结界已经在无限挤压,再这样下去,姐姐背面的所有人都或不了,楚沅没有办法,只能再跃入半空朝谢清荣而去。
玉璧在他的身体里,现在只有毁了玉璧,才能扭转局势。
楚沅才至半空,却见谢清荣已俯身下去,灵蛇剑锋直指昏迷的魏昭灵,她来不及多想,迅速飞身过去,挡在了魏昭灵身前。
剑锋刺入她的后背,剧痛几乎让她眼前一黑,而温热的鲜血迸溅在魏昭灵的侧脸,令他眼睫微动,终于有了些意识。
楚沅的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那样的疼痛让他睁开眼睛,他眼前的姑娘离他很近很近,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鼻梁滑下来,他看见她的腰腹间殷红的血晕开触目惊心的一片,那纤巧的灵蛇剑锋有雨珠混合着血水滴下。
他瞳孔紧缩,苍白的薄唇颤动,他看见她身后那身着青衣的鬼面少年那双阴翳的眼。
“谢清荣!”
魏昭灵彻底失控,他近乎嘶喊一般,手指一屈便将一旁的长剑收入掌中,剑锋一横,擦着空气发出铮然的声音。
与此同时楚沅周身都有淡金色的根茎脉络不断延展,在手腕好似无休止的灼烫下,她半睁着眼回头,却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红色,并不能看清他的脸。
这山间湿冷的雾气混合着朦胧的雨好似暗淡沉郁的水墨色泽,魏昭灵像是发了疯似的不断挥动着手里的长剑,招招狠戾致命,带着极为强烈的气流不断拂开,引得地面不断震颤。
雨水浸湿了他乌黑的长发,浅浅两缕龙须发在鬓边晃动着,那张冷白的面容上悬着一颗颗的雨珠,从眼眶满眼至眼尾的一片红为其在这片阴沉冷淡的天色里增添了些破碎感,他的衣袍浸了水,挥剑而出时衣袖便荡出层层水珠。
楚沅身上淡金色的流光一寸寸地进入他的后颈,好似为他在刹那补足了缺失的气力,于是更为强劲的罡风荡开来,谢清荣一时竟抵挡不住,他被震得后退百米,摔在地上吐了血。
魏昭灵浑身都有淡金色的光芒在不断流转,而此时石洞之中震动不断,光柱在刹那见被他丢出去的长剑生生割断,一道撕裂结界的光幕骤然涌现,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亲眼看见那些身披盔甲的士兵们不断从另一端跑出来,或持□□,或持刀剑,马蹄声声,气势恢宏。
整座金灵山都在颤动,那似有千万道的影子朝他们袭去,撞击在他们的刀剑上被冲散,复又在其他地方继续凝出人形。
他们是复生的夜阑人,体质早与常人不同,他们的王在这里,即便是面对这样虚无缥缈却能杀人无形的影子军团,他们也并未显露出丝毫畏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