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养我吗——川澜
时间:2021-05-14 09:43:45

  直到他积极配合治疗,病况减轻到几乎痊愈,跟程梦不再是医患关系,他才紧张到轻颤地问:“现在你不是我的医生了,能不能求你,做我妻子。”
  程梦那时正被家里逼婚,偷了户口本跟喻青檀偷偷领证,外公得知以后,气得几乎心脏病发,他花了那么多心血想养成的乖巧女儿,一切都脱离了轨道。
  程梦义无反顾搬出豪宅,跟喻青檀有了一个小家,三年后生下她,幸福到形影不离。
  她很小的时候,程梦所在的心理诊所策划了一项“治愈天使”的治疗计划,以甜萌乖巧的小动物或是孩子,去温暖那些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
  除了猫猫狗狗们,她是第一个参选的小孩。
  她那时天真活泼,耐心又足,谁见了都爱,跟着妈妈治疗了很多病患,忽然某天,妈妈严肃跟她说:“有一个特殊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病况非常危急,但他有攻击性,你敢去试试吗?妈妈保证,一旦他伤害你,马上带你走。”
  她认真点头。
  只要能帮到人,她都愿意去。
  到现在她早已记不清当初去过的具体地方,只知道是个封闭到水泄不通的恐怖深宅,黑幽幽的小屋子里,有个男孩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她走进去的那一刻,他掀开眼帘,淬着血的目光冷酷凶恶,像濒死发疯的猛兽。
  那年他七岁,没有名字,别人叫他,都是叫“喂”。
  见第一面,他就恶狠狠朝她丢东西,蹭破了她的手。
  程梦吓坏了,抱起她就要走,她给自己吹了吹,觉得不应该这么放弃,央求妈妈放她下来,还想再试一试。
  于是一天,一个月,一年,两年,她不知不觉坚持下来,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个可怕的大院子,面对那个仿佛不通人性的男孩。
  两年,他一共就跟她说过三句话,总是离得老远,她知道他非常讨厌她,也不太在意,就乖乖跟他在同一个空间里翻毛线,跳格子,自娱自乐,每一次努力地想跟他接触,都被极度厌恶地拒绝。
  她想,至少有一个活人,会呼吸的,会动的,陪他待上一会儿,总会好一些。
  很可惜,她那么久还是没能治疗到他,她依旧被他深切厌烦着,后来深宅的主人放弃了,让她不用再来。
  她多少受到打击,对治愈师这件事没了信心,何况年纪也在增长,开始忙于上学,那个男孩成了她小小职业生涯里的失败品,并且永远再没机会成功。
  她很快淡忘掉,按部就班成长,幸福生活里,外公是唯一凶神恶煞的存在,她成年后去学表演,拍戏,外公样样都不满意。
  直到去年,程梦忙于工作,一年里很多时间不在家,喻青檀的抑郁症悄无声息复发,谁也不知道他撑过多少痛苦,一个人默默死在了跟程梦求婚的那座山上。
  程梦整个人完全崩溃,那时喻青檀身上有一桩大案,审理结果合情合法,却被污蔑造谣,尤其他死后,脏水不断往他身上泼。
  程梦不惜一切为喻青檀洗清,还他干干净净的一辈子,然后哭着跟她说:“瑶瑶对不起,妈妈真的坚持不住了,很想他。”
  “你外公也是个可怜的人,妈妈让他难过了,如果可以,拜托你尽量包容他。”
  在给她留了尽可能多的保障后,程梦在一个平凡的晚上选择自杀。
  她失去父母,也一夜失去温柔,彻头彻尾变了个人。
  外公几乎疯了,熬过漫长的折磨,把感情都投注到她的身上,想把她带回本家亲手教养,像当初对女儿一样,要把外孙女养成一个听话乖巧,不会叛逆脱轨的乖宝宝。
  他近于偏激的希望她做个大小姐,乖乖嫁给他觉得有利的、有好处的男人,而绝不是抛头露面,混什么影视圈。
  喻瑶很清楚,陆彦时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细节,只是凭着他的理解来教育她。
  她心底丝丝缕缕的疼着,耐心告罄:“陆彦时,我跟外公那么说,不是让你来求婚骚扰我的,是希望你做好一个工具人,找理由拖过去就行了,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陆彦时气得脸色发黑,吵着说她不识好歹。
  初冬天很短,没多久就彻底黑了。
  喻瑶中间收到了一条诺小狗的微信,比起打字,他喜欢语音:“瑶瑶,我回医院了。”
  后面应该还有一大串“你在哪”,“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我好想你”,但他都很乖地忍着,并没有说出来。
  想到今天本该陪诺诺吃饭逛街,结果被陆彦时打搅,喻瑶就更归心似箭。
  只有对着诺诺,她心才是软的。
  “行了,你快滚吧,回家该怎么跟外公说你懂的,”她朝陆彦时说,“要是不懂,趁早告诉我,咱俩都赶紧给彼此换个新的工具人。”
  陆彦时却突然变了脸色:“刚才谁给你发的语音?!男的?!什么医院,哪家医院,不说清楚我现在就去打小报告。”
  “……我助理!跟你有关系?!”
  陆彦时不信,随即启动跑车,不给喻瑶下去的机会:“说医院地址,我正好跟医生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没伤,回去好跟外公交代,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告诉媒体你是我未婚妻。”
  喻瑶没心情吵架,想让陆彦时把车停得离医院远点,她进去把自己当时的验伤报告取来就让他快滚,诺诺在楼上病房,两个人也不会遇见。
  但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寒风刺骨,诺诺会孤零零地守在黑夜里,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回想整个下午,只给诺诺匆忙回复了一个最简单的“嗯”。
  喻瑶隔着车窗看到诺诺那一刻,跳动的心脏凝滞住,犹如被细密的针刺满,说不清疼还是酸,难受得像掉进冰水。
  打包的食物就在旁边放着,他连楼都没上过,一直守在这儿。
  她把诺诺当成一个逐渐拥有行为能力的正常人,以为他能走,会表达会用手机,就算让他留下来,他也能够自娱自乐,不会因为她突然离开有太大的影响。
  可直到现在,经历过这几个小时之后,她才恍然认识到真正的事实。
  诺诺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她。
  而她还有太多……太多诺诺连见都没见过的亲人朋友,他仅仅是其中很小的一个。
  喻瑶指尖扣进手心里。
  陆彦时在场,她再心疼也得忍着,必须保护诺诺不被打扰。
  喻瑶强行收回目光,说:“你在这儿等着,别往前了,我取了报告给你,你赶紧走。”
  陆彦时眯起眼,盯着诺诺,忽然一脚油门冲上前,戛然停在诺诺附近,才扭过头看喻瑶:“好啊,你去。”
  喻瑶恨不得把陆彦时大卸八块。
  诺诺已经注意到车了,冻红的眼眶渐渐睁大,透过模糊玻璃望着她,喜悦甜蜜顷刻在他眸中爆发,小心拢着怀里的东西,朝她迎过来。
  陆彦时恍惚觉得诺诺的身形有丝熟悉,细看五官,又的确没见过。
  他冷笑:“果然是跟你认识的,对吧,语音就是他发的?长成这样你告诉我只是个助理?!”
  喻瑶撑到极限,再也憋不住,一巴掌推开陆彦时靠过来质问的脑袋:“你他奶奶的能不能摆正位置?!我的事用不着你问!”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用力推门下车,径直朝诺诺过去。
  风呼啸而起,吹翻诺诺的大衣,他爱惜藏着的花束和小蛋糕盒露出来,暴露在凛冽寒夜里。
  陆彦时瞄到,也在同一时间出来,甚至转去后排,拉开了朝着诺诺那一侧的车门,满眼昂贵鲜花甜点,亮着细细的灯光,跟他那一小束云泥之别。
  诺诺在几米之外停下,愣愣看着喻瑶,想叫她的名字,唇动了动,又微颤着抿住。
  胸腔里所有鼓胀的欢天喜地,在见到喻瑶跟陆彦时的一刻,都碾碎成粉末,密密麻麻地扎着他,好像到处都在流血。
  诺诺低头看看自己,没有伤口。
  为什么疼得想蜷起来。
  瑶瑶留下他一个人走了,不许他跟着,原来是……跟这个人见面吗,她和他在一起待了好久,知不知道狗勾盼到天黑,盼到起风,还是想第一时间看到她。
  陆彦时一句话没说,只是漫不经心打量着诺诺,这种没钱没势的小男宠他见多了,根本用不着费力,精神和阶级压迫懂吧。
  喻瑶跑到诺诺面前,抓住他手臂,张口要喊他。
  诺诺垂下头,睫毛落得很低,里面汇聚的水汽悄无声息从缝隙间凝结滴落,在没人发现的黑暗里掉到地上。
  骨血深处有很多暴戾的东西在蠢蠢欲动,疯狂碾磨他的神经。
  泪水接连掉下,而在这层脆弱后面,是完全发自本能的,潮涌的深浓暗色。
  想赶走,想让那个人消失,想抱住瑶瑶,咬她的颈侧,让她身上沾满他的气息,占领标记。
  一只细白的手忽然伸过来,抹掉他脸颊上的水痕,动作温柔轻缓。
  诺诺愣住,抬头近距离看着喻瑶。
  ……不可以,瑶瑶不喜欢他伤人,他动手了,瑶瑶会害怕,疏远他,抛弃他。
  他只是狗勾,是她的宠物,不配送她花和蛋糕。
  狗勾不准……丢她的脸。
  他不能做坏事,他想要瑶瑶疼她。
  陆彦时也跟过来,倒要看看小男宠有什么说辞。
  诺诺泪还没干,拼命露出一个笑,在喻瑶还想碰他脸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小步,轻声说:“我是……助理。”
  陆彦时一怔。
  卧槽?承认是助理?!
  喻瑶也惊呆。
  诺诺用阴影藏住脸上的难过,把用他全部钱买来的礼物往前递:“喻……瑶,粉丝,粉丝送你的,不是我。”
  他第一次称呼她全名。
  因为自己没资格在别人面前喊她瑶瑶。
  诺诺动作很小地用下巴磨蹭了一下带着体温的花瓣,低低说:“跟那些,不能比,你不喜欢,我就扔掉。”
  陆彦时再次卧槽,长眼睛的都知道小男宠在说谎示弱,这是什么以退为进的魅惑招数?!
  喻瑶这种钢铁心,肯定不上钩吧?
  然而他好奇地转头,眼睁睁看到喻瑶眼窝一红。
  ……靠?!
  喻瑶一把抢过诺诺手里的花束和蛋糕,冷戾地抬眸盯向陆彦时,语气再也压不住烦躁:“你能不能别赖在这儿了?!把你那一车碍眼的东西都拉走!回去跟外公怎么说随你便!”
  “你不是想知道我受没受伤吗?”喻瑶握住诺诺手腕,“那我告诉你,没有,因为是他在火场里救了我,现在我要跟他回病房,你要是还没完,我就叫医院保安了,反正我无所谓,陆总难道也不怕闹上新闻么?”
  她没再管陆彦时,拽起诺诺就往医院里走。
  陆彦时瞪着她这幅鲜活生动的样子,在原地犹如石雕。
  回到病房,喻瑶从窗口看到陆彦时迟疑地上车,车影缓缓消失。
  她一言不发地接了盆热水,沾湿毛巾给诺诺擦手擦脸,把他睫毛上一层细细的小冰碴都抹干净。
  诺诺不敢呼吸,想碰她衣角,伸出去的手指又收回来,用力攥着。
  喻瑶掰开他的手,强硬地把衣服塞进去让他握着。
  诺诺浑身轻轻地抖,终于抵不住,小心地靠到她身上,头蹭着她肩膀,喊了声“瑶瑶”。
  喻瑶捏住他下巴:“你不是叫喻瑶吗?早就会读喻字了是吧?那从现在开始,瑶瑶不许叫了。”
  诺诺慌张摇头,无措地环住她的背:“只有瑶瑶跟我,两个人,不要,不喊全名,瑶瑶别生气。”
  “别气,”他小声求,“我害怕。”
  喻瑶把毛巾在他头发上也狠狠揉了两把,确定擦干净了,人也暖过来,才坐到他对面。
  面对着诺诺一戳就会碎掉的琉璃眼睛,她呼了口气,卸下冰冷,低低说:“……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狗勾,第一次被这么依赖和需要,不知道你会伤心,让你辛苦地等了大半天。”
  诺诺眸光闪动。
  喻瑶认真看他,歪了歪头:“当着谁的面都没关系,你不用自卑,我们家狗勾精买的花和蛋糕,比再贵的都好,所以——原谅主人今天失约丢下你,可以吗。”
  诺诺手忙脚乱下床,扑到喻瑶腿边蹲下,头挨在她膝盖上。
  喻瑶拆开蛋糕盒子,是她喜欢的红丝绒。
  她舀起一勺,递到诺诺唇边:“吃不吃?”
  诺诺咽了咽,纠结:“可是只有,一个勺子。”
  喻瑶“嗯”了声,手一转,把这勺放进自己口中,心满意足吃下,余光瞄着诺诺可怜巴巴的眼神,重新又舀满,再次递过去:“我用过了,你嫌弃么?”
  诺诺看看蛋糕,再不敢相信地看看她,急切地张开唇,啊呜一口把勺子含住。
  比巧克力慕斯好吃。
  比任何,所有,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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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婚》的复拍时间定在隔天傍晚,喻瑶正好有空下午来给诺诺办出院手续。
  上午他还有最后一针要打,喻瑶本想陪他,诺诺却一反常态,催着她回剧组去准备拍摄。
  事出反常必有妖,喻瑶没表现出来异样,顺着答应他:“好,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乖乖的,我下午再过来。”
  诺诺不舍地送她出病房,等她真的离开,他才失落地揉了揉眼睛,悄悄披上大衣,一个人走出医院,去了昨天打工的那家陶艺馆。
  他还想多赚点钱,给瑶瑶买更好的礼物。
  诺诺一进门就受到全店欢呼,店长星星眼地捧出一套昨天加急借来的COSPLAY专用衣服,是一整套的黑色执事制服,修长禁欲又诱惑满分。
  这么一尊神仙颜值的人形手办往店里一站,她就不信生意不爆炸。
  诺诺说:“不穿。”
  店长急得加码:“一小时一百!给你双倍的钱!”
  诺诺低下头,眉目安静:“……能赚钱,穿。”
  他抱着制服,刚进里面的更衣室换衣服,就隐约听到外面大门被推开,铃铛声叮咚响动,随即喻瑶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冰凉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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