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她继续加力,在那两个白瞳鬼就快支撑不住时,猛然撒手,然后整个人迅速借力、飞身而下,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匕首直刺进其中一个的咽喉,然后横旋半周,直拔而出。
  那个白瞳鬼居然没立刻倒,它直挺挺地立着,晃了几晃之后,才扑通一声、面朝下栽了下去。
  远处又响起了诡谲的声线,近旁的那几个白瞳鬼忽然兴奋,急速后撤的同时,嘴里发声喝应。
  这是,来帮手了吧?
  聂九罗也不打算去追,她疾冲翻上最近的高垛,环眼四顾。
  是来了,居然有两队,自不同的方向过来,队身扭曲成“S”形,加上现有的这一队,高处看去,如三棱的回旋镖,正向着她这个“棱心”趋近。
  这得有……三四十号吧。
  聂九罗正想迈步,眼前突然一花,紧接着小腿一软,她心头一惊,好在很快就稳住了身子。
  不会吧,体力好像有点虚了,时间过去很久了吗?
  邢深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
  ——超时的话,很可能缓不过来,会疯。
 
 
第137章 ②②
  临敌的时候,不应该想这些让自己泄气的话。
  聂九罗定了定神,警惕地环顾周遭:后撤的那一队并没有撤远,新来的那两队也没有太过逼近,总体来说,都停在了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这是三面环包吗?
  聂九罗手心微汗:一打多她的确有把握,但是多到这个程度,她觉得基本没胜算。
  那就抓紧时间,能放倒多少是多少吧,省得超时之后实力逆转、自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咽了口唾沫,正准备主动出击,周围响起了呕哑难懂的语声。
  这种诡异的语音和声潮,之前听过几次了,都没听懂,不过大致明白是一种沟通和传唤——白瞳鬼是能发声的,只不过长久的地底生活,可能改变了他们的喉底肌和发声方式。
  再加上,如林喜柔所说,人家根本也不讲普通话。
  现在这算是干嘛呢,在研究对付她的方略?
  真是太看得起她了,聂九罗甚至还隐隐有点骄傲,她一个人,居然让它们这么严阵以待。
  正想着,蓦地心念一动。
  这么多白瞳鬼,里面就没个头头吗?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她要是能把头目给拿下了,说不定能战局逆转。
  聂九罗激动地心跳加速,她的目光快速在不同的方向转换扫视,白瞳鬼的装束等都差不多,没法在装扮上分辨出特殊人物,不过,她留意到,有两队白瞳鬼在下意识间,都是看向第三队的。
  这就好像领导在主席台上训话时,听众不管站在哪个方向,都会自然而然地看向主席台。
  非常好,如果有头目,一定在第三队。
  聂九罗心跳得更快了。
  第三队,有四个白瞳鬼、八个枭鬼。
  枭鬼是兵,不去管它,四个白瞳鬼里,两个满头白发,两个算是……黑头发?隔着远,也看不清楚面目,不过……
  聂九罗心里咯噔一声:从体型轮廓来看,其中有一个,是女的!
  不会看错的,男女的体廓太容易分辨了,而且,这个女人身段窈窕,肩背纤薄,完全没有佝偻的老态。
  居然有个女的,白瞳鬼基本是由秦时入黑白涧的缠头军转化而成,那个年代男尊女卑,女人很难披挂入伍的吧,难道这一个,属于就地征召的狗家人?
  正怔愣间,就见那个女的猛然抬了下手。
  攻击旋即开始,四面破空有声,七八条带箭头的长绳向着她一个人攒聚而至。
  这种时候,唯有往上躲了,聂九罗脚下用力一蹬,身体向上空翻,眼角余光觑到,并不是所有的力量都拿来对付她了——各队都另外分出了约莫一半人,正向着涧水而去。
  她瞬间确定了三件事。
  ——刚刚它们确实在沟通,也了解她这头的情况,知道她还有同伴,所以分了人,继续去搜找邢深一伙,看来是要一网打尽。
  ——那个女的确实是头目。
  ——白瞳鬼之前只绑人伤人、没见杀人,但现在,大概是因为她一再手刃白瞳鬼,对方对她起了杀心了,要不然,也不会七八条箭绳齐发。
  她这一腾空,箭绳自然走空,有两根的箭尖还刚好对撞在了一起,迸出微弱的火花来,聂九罗脑子里灵光一闪,身子落下时,刀交左手,右手一个半空环兜,把大部分箭绳都揽在了手里,三绕两绕,迅速打了个结。
  其实结打得敷衍,但是绳子来自各个方向,本身就容易绕在一处,加上箭头往结绳间一插,就是天然的楔扣,所以这头打结,那头还在奋力扯绳,一时间绳身绷紧,犹如张开了一张绳网。
  聂九罗抓住绳身,借力弹起,向着第三队白瞳鬼所在的方向疾掠而去,途中还踩蹬了一次绳身借力,这一头扯绳的两个白瞳鬼眼见不妙,立马松手。
  然而松得迟了,聂九罗又到得太快:她揿下刀柄机关,一把刀瞬间分作两把,从两个白瞳鬼中间飞身掠过的同时,双手狠狠抡刀内收。
  无所谓是撩了喉还是废了眼,反正是重创到头脸没错了,聂九罗也懒得去查看,落地的刹那一甩刀身的血,借力往前直冲。
  还是那句话,擒贼先擒王,她想一鼓作气,先拿下那个女人。
  遗憾的是,那个女人后退了一步,在她视线内晃了一下,就被遮挡了——枭鬼聚拥着冲上来了,另两队的白瞳鬼和枭鬼,也冲上来了。
  聂九罗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是想打蛇打七寸,走个捷径,一举拿捏对方命门的。
  现在,得以力打力,浴血奋战了。
  她心一横,扬手挥刀,向着距离最近的那个枭鬼劈刺了下去。
  ***
  烽火台。
  对战已歇,人去台空,只留两三只没被带走的、打着光的手电筒还半埋在废土中,微弱的光线交错,反催生出一股异样的平静。
  角落处堆拥的土块灰堆轻轻动了一下,无数细小的沙尘从旁滑落。
  过了会,有人顶着土尘翻身坐起,尘灰四散,把手电的光柱搅得愈加朦胧。
  林喜柔忍着呛咳,拿手扇了扇口鼻处的扬土。
  四周静悄悄的,是人是鬼,应该是都走了,她到底熬到了。
  胸肋间隐隐作痛,林喜柔长吁了一口气,把最近的那把手电扒拉到手,调低亮度。
  冯蜜把人引去了涧水,那她就不能去了,她得反向走,最好能赶紧回到地面。
  歇了会之后,林喜柔扶着残墙站起,出于谨慎,还打着手电四面看了看。
  倒地的都是人俑造像,并没有出现想象中尸横遍地的场景,估计已经清过场了吧。
  正这么想时,手电光突然扫过一具血淋淋的尸骨。
  林喜柔头皮发麻,太瘆人了,足见刚刚的那场对战有多么惨烈:躲起来是对的,去涧水能生还的几率太低了,就是可惜,牺牲了冯蜜。
  她心头一酸,旋即表情凛冽:这些都是必要的,必要的牺牲,冯蜜会理解的。
  林喜柔忍着痛跨过残墙,向外走了一两步之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忽然一僵,过了会,她缓缓转过头来,手电光重又笼在了那具尸骨上。
  这具尸骨不像是成年人的。
  缠头军杀白瞳鬼或者枭鬼,无非是枪击刀劈,不可能把尸身糟蹋到这种地步。
  她嘴唇微微翕动着,迟疑地向那具尸骨靠近,过了会,手电光剧烈地颤动起来。
  尸体固然是被啃咬得不成样子了,但她看到了一些撕毁的衣服布片,如果没记错,邢深他们,是给蚂蚱穿衣服的,小孩儿的衣服。
  这具尸骨,是蚂蚱的。
  林喜柔脑子里突突的,耳膜处像有重鼓在敲,脑骨间又好像有利爪在不停挠抓。
  蚂蚱。
  面对着这具鲜血淋漓的尸骨,她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在丰水季强渡涧水,想起把蚂蚱推出去、当诱饵诱捕瘸爹,想起不久之前,蚂蚱疯狂地试图攻击她,然后被熊黑一脚踹开……
  她从来没着急找它,也不急着换它,总觉得,还有时间,和蚂蚱比起来,总有更重要紧急的事等着她做。等她把一切荡平踏顺,再把蚂蚱找回来,让它过两天养老的舒心日子、补偿它好了。
  蚂蚱死了?和她之间的纠缠纠葛,就这么忽然……结束了?
  林喜柔死死咬住嘴唇,顿了顿,她半跪下身子,脱下上衣铺开,把尸骨扒拉着收揽在内,然后边角打结,结成一个形状怪异的包袱。
  她要把蚂蚱带出去,记住这仇恨,拿这具尸骨不断鞭策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她一定不能输!
  林喜柔把包裹挎上肩膀,起身往外走。
  包裹不重,蚂蚱如果能正常长大、有着成年人的躯骨,绝不至于这么轻。
  林喜柔双目赤红,一步一步地向外走。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一直走,不要停,也不要垮,她的手上,有一尊女娲像化成泥壤,有了这东西,她身边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熊黑和冯蜜,一切会从头来过,有了之前的经验,她会做得更大、更强。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咯咯的笑声。
  林喜柔如遭电击,瞬间回头,手电扫向身后:“谁?”
  没有人,身后空空荡荡。
  仔细回想,那声音短促而又清脆,像是女童的笑,而且很轻,很幽远,仿佛来自阴间。
  林喜柔毛骨悚然,僵了会之后,回转身,继续向前走。
  身后很静,并没有脚步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
  又走了一段之后,她猛然回身。
  还是没有,来路一片死寂,这一刻,连风都止息了。
  林喜柔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前头接二连三地经历变故,又见到蚂蚱的惨状,精神上受到刺激了吧。
  她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重又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角微微扯了一下,林喜柔起初没在意:她脱了外套,里头的衣服是较宽松的,自己挎背着蚂蚱,可能是哪里牵到了吧。
  可是,没过几秒,那种牵扯感又来了。
  林喜柔陡然停下,心跳得几乎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极其缓慢地、转头往身子左侧看。
  有个四五岁、打赤脚的女孩儿,正虚牵着她的衣服,就走在她的身侧。
  似乎是感觉到林喜柔停下了,女孩儿也抬起头,仰起脸来。
  女孩儿长得很好看,一张讨喜的圆脸,头发梳编成两股,自肩侧斜搭而下,但脸上的那对眼珠子,是白色的。
  林喜柔如遭雷殛,连退两步。
  女孩子的脸,让她想起一个人,一样的眉眼,如出一辙的神气。
  她嗫嚅着说了句:“心心?”
  炎拓的妹妹,炎心。
  当年,她把她扔进黑白涧时,心心追着她跑,也曾这样死死揪住她衣角,嚎啕大哭说:“姨姨,我听话了,我听话了,不要扔我。”
  炎心笑起来,她开口了。
  声音很怪,像嗓子里挤出来的,音调也怪,但林喜柔能听得懂。
  炎心说:“我记得你。”
 
 
第138章 ②③
  林喜柔打了个寒噤,不觉退了一步。
  她不是害怕,这么多年了,什么风浪都见过,早就无所谓怕不怕了。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发慌,被这宿命般的一幕给震惊到了:当初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后续。
  炎心认得她,这不奇怪,小孩子对一些重要的事,是会有深刻记忆的,更何况,自己的这张脸,从来没变过。
  林喜柔提醒自己,炎心虽然还是小女孩的样子,但这具躯壳里藏着的,早就是个成年人了。
  二十来年了毕竟。
  炎心看着她,表情很和气,她继承了母亲的脸,没表情的时候都像在笑。
  “我(一)眼认得你了,你没了,少你(一)个,我等到了。”
  林喜柔一愣,脑中掠过一个念头。
  ——炎心居然还会说话。
  就算她被扔进来的时候会说话,这么多年不讲,语言能力也早该退化了,可她居然还能组织语言,虽然发音异常、缺字漏词,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开口时也如同在操蹩脚的外语,但勉强能够传递意思。
  难道这地下,有人可以和她说话、一直在教她说话?
  还有,炎心说,一眼就认出她了。
  林喜柔手足发凉,怪不得没能躲过去:炎心早就认出她、留心她了,后来双方混战,自己玩的花花肠子骗过了缠头军,骗过了炎拓,但没能骗过炎心——看来看去,就是少了一个啊,那个女人,怎么会凭空没了呢?
  所以炎心没走,静静地匿在暗处,终于等到了她。
  林喜柔喉头发干:“你想……怎么样?”
  炎心说:“妈妈说,你坏女人,见(到)你,带去(给)她。”
  真是见鬼了,炎心哪来的妈妈?她的那个妈妈,早就成了活死人,在疗养院的床上躺二十来年了。
  林喜柔面上的肌肉微微簌动,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说:“好啊。”
  话音未落,一把抡起肩上的包袱,向着炎心狠砸过去,然后,也顾不上去看有没有砸到,掉头狂奔。
  能摆脱这小畜生就好了。
  然而炎心的速度飞快,白瞳鬼的速度本来就骇人,她骨轻人小,行进起来就更迅捷,林喜柔才奔了十来步,就见眼前一花,要不是及时收步,真能和炎心撞在一起。
  炎心挡在她身前,垂在身侧的手虚张着,磨得尖尖的指甲泛微微的光:她在地下待的日子不算漫长,牙没有变尖,容貌也没有发生大的改变,不过指甲已经够尖够厚了,肉食时,她会用指甲一寸寸撕烂猎物、送进嘴里。
  她尖声细气,说:“见妈妈。”
  林喜柔攥紧手电,向着她当头就砸:“见你的头!”
  没砸到,炎心太快了,身子一晃就避开了,不过,林喜柔这一再的攻击显然激怒了她,她喉底嗬嗬有声,也不知在念叨什么——很可能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白瞳鬼自己的语言了——尖叫着直冲上来。
  林喜柔急中生智,手电猛然推到最大亮度,向着炎心的双眼猛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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