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
  聂九罗晚上睡觉,手机都是关静音。
  但这一晚睡到半夜,愣是被手机屏上烁动不息的亮光给晃醒了,睁眼时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拿过手机看,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号码,因着长时间无人接听,自动断了。
  往前翻,这个号码已经打了二十多次。
  正纳闷着,新一轮的屏闪又来了。
  聂九罗迟疑着揿下了接听:“喂?”
  那头居然是个口音挺重的男人:“你博社咧,等一哈。”
  聂九罗一头雾水:“啊?”
  下一秒,那头换了人、传来邢深的声音:“阿罗?”
  ……
  四十五分钟后,也就是凌晨两点左右,聂九罗顶着渐小的雪、匆匆打车赶到目的地。
  这是个位于城乡之交的私人板材厂,按说这个点,正常厂家都不该开工,但私家作坊弹性大,年底有笔大单子急着交付,是以半夜了机器还在轮转不休。
  聂九罗穿过杂乱的场院,走进嘈杂而又简陋的厂房,里头木头味儿浓重,空气中都飘着刨花屑,赶夜工的工人们好奇地瞅着她,有一个人给她指路,那意思是,往里去。
  她一路往里,走着走着,边上堆着的废板材块旁忽然立起一团东西,叫她:“阿罗。”
  聂九罗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木头疙瘩段成了精,再定睛看时,心里头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是邢深没错,没戴墨镜,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脚上只剩了一只拖鞋,身上裹了条脏得看不出花色的毛毯,应该是好心的工人可怜他冷、借给他裹的。
  聂九罗走近他:“什么情况?”
  ***
  邢深就着轰轰不绝的机器声响,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他落地之后,察觉到亮灯,下意识就冲进了黑暗之中,匆忙间回头一瞥,看到蒋百川已经被硬生生拽进了窗内。
  “反正我也救不回他,能跑一个是一个。”
  他发足狂奔,而蚂蚱只会比他跑得更快,如一只贴地疾掠的野猫。
  没多久,后头就有人亮起手电追上来,邢深不依赖光,反而比对方灵活多了,过程中,对方放了两枪,不过一来太黑,二来人在奔跑,手端不稳,所以那两枪别说打中他了,压根连近他的身都没能做到。
  逃至村外、靠近路道时,他听到有车声渐近,于是当机立断,转身贴地扑倒,觑准追赶者中的一个,抬手就是一枪。
  那人猝不及防,应声而倒,而另外两个也大吃一惊,立马趴倒在地,邢深就趁着这机会,爬起来向着路道疾冲,原本是想拦车的,虽说想让蚂蚱也一同上车相当困难。
  然而运气比他想象中要好多了,那是一辆拖板材的皮卡车,而因为板材太长,后车斗的挡板是放下来的,邢深用尽全力,扒住车边一跃而上,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蚂蚱也窜进了车斗。
  开车的人有所察觉,但以为是有人扒车,所以非但不停,反而油门一踩、疯狂加速,等那几个追他的赶上来,路道上早已黑漆漆的、空空如也了。
  就这样,他被一路带进了板材厂。
  听到这儿,聂九罗下意识看向左右:“蚂蚱呢?”
  邢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你放心,进板材厂的时候,我就让它下去了,躲在外头呢,不会惊着人的。”
  顿了顿又说:“逃得仓促,什么都没带。好在我记得你的手机号,所以朝工人借手机,请他一直帮我拨,毯子也是他借我的,就是给你指路的那个……你如果方便,帮我给他转一两百,意思一下。”
  聂九罗嗯了一声:“那蒋叔他们呢,怎么样了?”
  邢深摇头:“不知道,可能束手就擒,也可能把对方反杀了——后者可能性比较小。”
  聂九罗翻出手机。
  邢深猜到了她的心思:“如果你想给蒋叔发消息,我建议别,现在蒋叔的手机,未必在他自己手上了。”
  聂九罗说了句:“我有分寸。”
  她点开阅后即焚。
  和“那头”的对话栏空空如也,“阅后即焚”的好处在此时体现无疑,她在蒋百川的手机里是隐形的。
  她想了想,网上临时搜了张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坐台女照片传了过去,然后键入一行字:年底优惠,单次一千八,包夜五千,老板什么时候再来啊?
  那头秒读,但没回复。
  聂九罗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说了句:“手机确实在别人手上。”
  顿了顿又问:“地址在哪,总得过去看看情况。”
  邢深提醒她:“对方人多,有枪。”
  聂九罗还是那句:“我有分寸。”
  她先过去向那个帮邢深拨电话的人致谢,再回来的时候,左右手里都拎了方扁桶。
  邢深问了句:“这是什么?”
  聂九罗回答:“汽油。”
 
 
第50章 ④
  聂九罗朝板材厂老板租借了皮卡车,又问工人们有没有多余的外套和鞋子出售,新的肯定是没有,但因为她出的价钱不错,有人当场就把身上的脱了给她。
  邢深只拣了外套,没要鞋,宁愿就那么光着。
  驱车出来,聂九罗在厂门外略停,邢深打了个唿哨,引蚂蚱上车。
  聂九罗感觉到车后斗里微微一沉,十分嫌恶,但这种时候,也懒得说什么了。
  再次上路,邢深问她:“带汽油做什么?”
  “你不是说人多么,对方还有枪,如果都还没走,就放把火搞点乱子,趁乱……说不定还能把蒋叔抢回来。”
  ***
  目的地有点远,至少也得四五十分钟车程,聂九罗专心开车。
  邢深没有再问问题,安心坐在副驾上,过了会,聂九罗察觉到,他似乎是在背手机号。
  她竖起耳朵听了会,好像是一个个往下串的,139XXXX4695,139XXXX4696。
  聂九罗忍不住问了句:“这是号码?”
  邢深冷不丁被打断,思绪一时有点接不上,顿了顿才说:“余蓉对内的手机号,我记得有点不太清楚了,找口感顺一顺。现在都是录入号码,点人名拨打就行,实在记不住号。”
  聂九罗没吭声,是这道理没错,她手机里的那些联系人,号码她一个都背不出。
  邢深居然还记得她的。
  正有些唏嘘,听到邢深问她:“你见过余蓉吗?”
  聂九罗回过神来:“没有,知道有这么号人。”
  “她跟你年纪差不多,蒋叔把余蓉接在他那了,联系上余蓉,她就能早做准备,这样,别墅那拨,还能保得住。”
  说着,他阖上眼皮,继续反复筛选自己顺过的那些号码。
  ***
  三点过十分,车子驶近村子西北角,打眼看去,村子里黑魆魆的一片,一丁点的光都没漏出来。
  聂九罗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停下,车灯全熄。
  她夜视不行,手边又没专业的装备,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邢深:“就是那幢高的、三层的小楼?带围墙院子的?”
  那幢小楼离着村里的住宅有段距离,像个孤悬海外的小岛。
  邢深点头:“听说是特意选的,别和住户离得太近。毕竟十多号人住进来,乡下人又好打听,怕麻烦。”
  道理是没错,但有利必有弊:一旦出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聂九罗坐在车里,定定观察那幢小楼,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又点:“没味道?”
  邢深面上发窘:“闻不到。所以不知道是地枭、人,还是一半一半。”
  “你走的时候是亮灯的?”
  邢深很肯定:“是。”
  现在灭了灯,有几种情况。
  一是都走了——要是没走,她还能就近、趁热,帮衬一把。要是走了,她可无能为力了。
  二是都没走,只是熄了灯,表面平静,暗潮汹涌。这种好办,放火搞事。
  三是绝大部分都走了,只留了一两个以观后续。这一两个人,要么是在屋内,要么是在别处,也窥视着这幢小楼。
  她低声吩咐邢深:“你看看,这附近周围,有人吗?”
  邢深开了车门出来,爬上车顶观望一圈之后,钻进车子:“没有。要么,我先让蚂蚱去探路,如果里头是地枭,它应该不敢靠近,咱们也能心里有数。”
  也行,聂九罗虽然很膈应蚂蚱的存在,但事急从权,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邢深屈指抵唇,哨声低得几乎没存在感,蚂蚱很快就窜到了车边,邢深从半开的车门处探出身子,摸了摸蚂蚱后颈,下一刻,蚂蚱已经向着小楼处疾奔了。
  聂九罗尽全力盯着那跃动的身形去看:蚂蚱到院门口了,嗖一下扒窜上墙,狸猫般在墙头急窜,攀上竖向的墙壁……
  邢深有点兴奋,车门一开,抢先下了车:“没枭,阿罗,里面一定没地枭!”
  而只要没地枭,管它多少人呢,有蚂蚱在,足够了。
  聂九罗低头戴口罩:“没枭的话,里头就是人。你把蚂蚱管住了,别让它乱抓人。还有,过去了先关闸,你配合我。”
  邢深听到前半句时,不觉皱眉,按他的想法,管它十个八个,都抓倒了了事,何必跟这些人讲仁义。
  但听到后来,尤其是“你配合我”四个字,忽然回忆起少时模拟实境的合作,不觉心中一暖,柔声说了句:“好。”
  ***
  两人蹑足潜行,很快靠近院门:因为下雪,地上已经积了浅浅一层,难免留下脚印,好在先前雪是渐小的,现在又有往大了去的态势,只要能继续下三两小时,一切痕迹都能尽数遮了去。
  聂九罗照旧拿手环端头开锁,开了院门,又开一楼房门。
  进到屋内,满目漆黑,她想打个手电光,又忍住了:这一层是没人,谁知道是不是在二楼三楼藏着呢,还是小心为上,省得灯光泄了踪迹。
  邢深四下一扫,压低声音说了句:“阿罗,这儿。”
  他在门内右首边的墙前蹲下:“踩我肩膀。”
  聂九罗伸手扶墙,一脚踩上邢深右肩。
  邢深伸手稳住她小腿,慢慢起身,聂九罗一再摸索,终于碰到了高处的电闸箱,一番推试之后,把总电闸给扳了。
  再踏回地面时,两人都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全楼没光,邢深却“看”得见,优势就在自己这头了。
  邢深安静而又迅速地把一楼的卧房走了一遍,没人。
  于是顺着楼梯上二楼,聂九罗看不大清,只能抓着扶手慢慢上,邢深很想扶她一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刚上二楼,邢深就是一怔:斜前方的一间卧室房门虚掩,里头传来忽轻忽重的呼噜声。
  这是在……睡觉?
  听鼻息应该只有一个人,邢深走过去,伸手推门,动作已经够轻够和缓了,没想到门扇才移动了一两个角度不到,门后便哗啦一声塌响,像是好几件不同材质的东西摔砸在地,异常刺耳。
  邢深脑子里一激,索性把门推到底,而床上的人显然被惊动了,唰地翻身坐起,喝了一声:“谁?”
  然后自然而然,伸手去摸床头的开关。
  邢深闪到一边,快速说了句:“正前方,床上,一点五,头一点三!”
  话音未落,聂九罗身形一闪,直掠了过去。
  这么久了,她的眼睛已经相对适应黑暗,约莫能看到成团的黑影,再有邢深那句“目标正前方,距离一点五米,头在一点三米高度”的指引,更加明确了。
  那人开关揿下,没见灯亮,正怔愣时,感觉有人冲到了面前,紧接着头被控住,下颌处重重挨了一膝,颅内刹时间翻江倒海,哼都没哼一声,人已经晕了过去。
  聂九罗松开那人脑袋,低声说了句:“门后是故意堆了地震垛子的,别推。”
  邢深有点懊恼:自己居然没想到这节。
  地震垛子是一种防震措施,有些人听到地震的传言,怕晚间来地震、自己又睡得太死,就会搭一些特别不经震的“垛子”:比如板凳四脚朝天、一只凳脚上倒立着一个啤酒瓶子啦,比如用各种形状的积木搭个颤巍巍的“高层”啦,这样只要略有震动,这些“垛子”就会倒塌发出震响、及时把人惊醒。
  后来这“垛子”沿用到日常生活中,也会用来防贼:你以为那门是忘了关了,其实门后拿各色家什简单堆了个垛子,一推就倒。
  刚刚的声响有点大,怕是余下的人都会被惊醒,如今只能寄望于人少点,一两个还好解决,五七个一拥而上可就麻烦了。
  两人都屏息不语,过了会,楼上传来粗声粗气的声音:“刚子?是停电了吗?刚子?”
  只还剩一个人?
  这就好办了,邢深从枕边拿过刚子的手机,递给聂九罗的同时压低声音:“帮我调手电,最亮。”
  聂九罗依言调好,邢深接过来,手机屏贴腹放,一只手掌捂住了出光口,而聂九罗借着一闪而过的这点微光,看到刚子脱挂在床头的裤子。
  她把裤子拽过来,轻轻抽了皮带在手。
  又过了会,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一级级下来,间或有手机的光亮不住晃荡:“刚子,你死啦?叫你怎么不应声呢?”
  话到后来,明显警惕。
  邢深继续沉默,直到那光亮进了二楼的走廊,才压着嗓子重重咳嗽了两声,“嗯啊”着大踏步出去。
  刚一出门,他就移开手掌,手机一翻,光源直直对着那人的眼睛打了过去。
  大晚上的,双眼正对上这么亮的光源,实在跟个瞎子无异,那人下意识抬手遮眼:“你特么……”
  而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聂九罗已经从邢深身后抢了上来,正看到这人抬起遮眼的那只手里握着枪,她想也不想,觑准方位,抬手就是一记皮带甩抽。
  这一下抽得极其到位,皮带尾梢如一条咝咝流毒的响尾蛇,从那人头脸处重抽而过,那人一声痛呼,枪和打光的手机都脱了手,机不可失,聂九罗前冲两步,撑住走廊扶手借力腾身,两腿勾住那人脖颈,再接一记半空翻身狠绞,带着那个人砸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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