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不管是体温还是心跳,都透着蓬勃的生命力,蓬勃得让她有点嫉妒。
  炎拓低下头,低声说了句:“聂小姐,你的命在你手里,我现在帮不了你,没人能帮你。你要再扛半小时,半小时之后就好了,听见没有?半个小时。”
  半小时?
  半小时是什么?
  聂九罗的意识又涣散成无数片了,每一片都长出了翅膀,翩翩飞散,而在这纷乱的翩飞间,炎拓的话跟魔音穿耳似的,一直回荡。
  半小时。
  再扛半小时。
  ***
  吕现平时是不大能和阿鹏一伙人玩到一起去的,但大概是前一晚救了田祥,劳苦功高,下午的时候,阿鹏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做精油按摩,还特意强调绝对不是情se意味的,正宗按摩。
  身为医科生,吕现很了解推拿和按摩的好处,难免动心,简单安置了田祥之后,高高兴兴和一拨人出来等电梯。
  电梯到三楼,叮一声响,两扇电梯门徐徐向两边打开。
  电梯不是空的,里头站了个人,炎拓。
  他手里还拖了只行李箱。
 
 
第57章 ①①
  吕现愣了一下:“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了?”
  炎拓跨出电梯,反问他:“去哪?”
  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吕现邀请他:“按摩去啊,走,大家伙一起,阿鹏买单。”
  电梯门又关上了,好在这楼没旁人,关上了也是停三楼,阿鹏伸手揿开,笑道:“大老板在这,我买单合适吗,也不配啊。”
  大家一起哄笑。
  炎拓冷着脸,伸手攥住吕现胳膊,向阿鹏说了句:“你们自己去,我跟他有账算。”
  吕现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倒拽着往门口拖,一时脚下趔趄、嘴上结巴:“哎,哎,干嘛这是……”
  阿鹏几个面面相觑,眼见两人去到门口,入了屋,大门又砰一声关上。
  也不知是谁揿了键,电梯门再次开启,几人一拥而入。
  门扇闭合的刹那,阿四冒了句:“早上给我们买饭,还以为这大老板好说话呢,没想到脸黑起来,还怪吓人的。”
  阿鹏清了清嗓子:“做领导的,就是该亲近的时候亲近,该发威的时候发威——这叫领导的智慧。”
  ***
  吕现踉跄进门,一头雾水。
  屋里有点静,炎拓问了句:“田祥呢?”
  吕现示意了一下对面屋:“又不是什么致命伤,稳定下来之后,转对屋了啊。”
  “那这屋现在没人?”
  “有人啊,你和我不是人啊?”
  炎拓蹲下身子,动作尽量轻地把行李箱放平,然后迅速启开卡扣掀起箱盖:“救人。”
  吕现一句“救谁啊”已经到嘴边了,生生卡了回去。
  他看到,箱子里盘卧着个年轻女人,长发纷乱,面白如纸,浑身是血,也看不出是死是活,左边的那条胳膊还以反常的角度折着。
  炎拓伸手去抱她,头也不抬:“我知道应该尽量别搬动她,讲究不了那么多了……我给她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但手法不行,估计不到位,你赶紧……”
  说到这儿,察觉吕现僵立着没动,抬头吼他:“你特么傻了?救人啊!”
  吕现一个激灵,这才如梦初醒。
  ***
  吕现在医院供职的时候,手术室有很多规矩,比如彻底消毒、限制人数、病人衣物不得进手术室、地面擦拭要使用含氯消毒剂,且每日不低于两次……
  但一旦小作坊私下作业,很多规矩就四舍五入了,熊黑这群人,哪管得了那么多,想留下来围观拍视频的都有,所以久而久之,他也没那么严苛了。
  吕现穿好无菌衣戴好帽子口罩,先往外赶炎拓:“你走,手术要无菌环境,出去!我先给她麻醉。”
  都这份上了,还讲究什么无菌,聂九罗那衣服上,不到处都细菌吗?
  炎拓心头拱火,但也只心里牢骚而已:手术室里,医生最大,哪怕吕现说他应该爬着出去,他也得爬啊。
  炎拓快步出门,正想把门带上,听到吕现叫了声:“炎拓!”
  声音不对劲,炎拓身子一僵,回头看他。
  吕现刚是俯身按压的,现在抬起来了,眼睛还盯着聂九罗:“她没气了。”
  胸廓没起伏了。
  炎拓脑子里一嗡,骂了句:“你放屁,刚她还……”
  话到一半,也忘了“刚她还有气呢”是在多久之前,他快步走到台边,伸手虚掩在聂九罗口鼻处:仓促间也探不出有气没气,只知道口唇还都是温的,没凉。
  没凉就行。
  他看吕现:“你给她心内注射啊,肾上……腺素还是颠……颠茄素,还有电击除颤呢,不是配了除颤仪吗?”
  说来也怪,这些都是从前跟吕现闲聊时,有一搭没一搭听说的,搁平时他绝对想不起来,此刻脑子里却一片晴明,连专业用语都说得一字不差。
  吕现嗫嚅了句:“除颤仪……她外伤多,还在流血,容易漏电。心内注射有危险,现在很少用了,效果不……”
  炎拓打断他:“比死还危险?”
  往常看吕现,觉得挺专业挺决断,今天越看越窝囊,炎拓愤怒:“你是医生我是医生?你特么这些应急处理要我教?还有你……”
  他一瞥眼看到聂九罗穿的装备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种紧身衣服,你为什么不给她剪了?这么勒着胸,有气也勒没气了!”
  吕现没办法,转身去准备针剂和仪器。
  炎拓抄起边上的手术剪,撩起她领口咔嚓一路下剪,剪到一半嫌太慢,上手两边用力,哧啦一声撕开。
  她的小腹上糊满了血,几乎和衣服粘在了一起,至少两处中弹,两个近乎暗黑的孔洞。
  衣服剪开,下头还有文胸,一见到这种高强度支撑文胸,炎拓真是咬牙切齿,想也不想,抬手又剪:特么气都没了,还穿这种高强度、强支撑的!
  其实这真不怪聂九罗,她是为着方便打斗,在出租车里换上的。
  一剪子下去,炎拓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合适,眼见罩杯处连接的结带崩开,下意识想伸手帮她遮,刚遮上去,就觉得有丰盈柔软一下子陷进掌心。
  他脑子里一懵,尴尬到死,手拿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看手术室是一片狼藉,看自己是狼藉一片。
  那一头,吕现已经备好过来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其它,炎拓匆匆把剪开的衣片拢过来给她搭好。
  然而吕现可不讲究这个,他是医生,手术台上只是伤员、只是身体,不分男女老少胖瘦美丑。
  他还是不大敢用电击,先帮她心口周围皮肤消毒。
  炎拓别过脸去,眼角余光依稀看到吕现下了针。
  时间忽然一下子无比漫长,炎拓不知道注射了之后人会不会醒,多久才会醒:能醒应该很快就醒了,不醒也就永远不醒了吧。
  他盯着手术室空空的角落看,感觉上,吕现又在做按压了,一下,两下。
  再然后,某个瞬间,他听到聂九罗喉间逸出“嗬”的一声。
  吕现长出一口气,连退了两步,没护士帮他擦汗,只好仰着头,试图让汗倒流、被头发和手术帽吸收。
  炎拓急转回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到聂九罗搭在手术台边的右手上,她右臂没受伤,是完好的,右手的指尖,正在不受控地痉动着,像是要疯狂抓住什么。
  炎拓俯下身,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用力握住:“聂小姐?”
  她的手终于安静了,近乎死寂地团在他掌心,指尖冰凉,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被衬得细弱——炎拓手上用力,如果生命力可以以这种交握的方式传递,他真心愿意分她一点。
  回过神来的吕现赶他:“你出去!我这刚开始呢,说了手术要无菌环境!你想她死啊!”
  以前在医院,任何手术都不让家属在场,不管家属做什么承诺:加钱啊,穿无菌衣戴口罩手套待在角落绝不出声啊,都不允许。
  吕现当时还觉得,大可不必:愿意给钱就放人进来呗,医院还多个创收渠道,只要做好防护,跟边上立了个人形器械没两样。
  现在懂了,绝不能放进来,好家伙,刚那一通吼,险些把他吼懵了。
  ***
  炎拓出了手术室,先在吕现房里搜罗了一通,把他的手机泡了水,又把挂在玄关处的门钥匙揣进兜里,最后开冰箱取了罐啤酒,坐在餐桌边等。
  这个角度,能看到手术室紧闭的门,只是门而已,没有显示灯——其实光有“手术中”的灯远远不够,最好有个进度条,能让人知道进展的百分比,这样,至少等待不会显得遥遥无期。
  他现在,好多事亟待处理。
  那根需要送进狗牙身体里的针,蒋百川,以及三个正赶往农场的地枭——不知道这奔赴,跟林伶听到的那句“死刑”有没有关系。
  机井房那头,他只做了简单的遮掩和处理,还等着夜幕降下,好去善后。
  然而走不开,聂九罗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他走不开。
  只能干等,脑子里太乱,做不了任何事,想分析计划点什么,又定不下心,索性打开手机,搜索“手术”、“心内注射”、“腹部中枪危险吗”,一张张点开了看,文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总反应不出是在说什么。
  无意中点进一个手术相关的帖子,看到回帖说,亲人做手术的时候,自己在外头默念佛经,一遍一遍,给亲人祈福,也静心。
  炎拓觉得这法子挺好的,他网上搜了《金刚经》的全文出来,找了纸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抄。
  经文相对晦涩,有些字不认识,有些连句读都断不准,什么“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什么“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然而正适合他,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抄有意义的字句反而易分心。
  也不知道抄了多久,有人敲门,炎拓放下笔,面无表情地去开门。
  门外是阿鹏,见到炎拓的面色,他有点忐忑,但仍挤出一脸的笑来:“炎,炎先生,你要跟吕现算账,没什么事吧?”
  炎拓说:“没事,他的破车,我差点撞死,跟他算算账。”
  阿鹏恍然大悟,难怪走了一半折回来呢,炎拓是借吕现的车走的,“差点撞死”,这是车子性能不好、让他险些出了车祸?
  他试图当和事佬:“幸好什么事都没有,炎先生,这是你福气大,捎带等于救了吕现一命呢……我们打包了外卖,过来一道吃啊?”
  炎拓:“不用了,待会出去吃。”
  打发了阿鹏之后,他坐回桌边,继续抄经。
  《金刚经》全文五千多字,抄到第二遍头上,手术室的门开了。
  吕现走了出来,倚住门框,摘了口罩,又低头拽下帽子。
  炎拓抬眼看他:“人死了?”
  吕现无语,顿了顿没好气:“现在不敢说没事了,要观察!至少观察二十四小时吧。”
  炎拓向着吕现走过来。
  吕现还以为他要跟自己说话,哪知炎拓越走越近,末了一把攥起他的衣领,把他搡到了墙上。
  真是莫名其妙,炎拓自打离开又折返之后,简直跟撞了邪一样反常,吕现翻白眼看他:“怎么着,你还要壁咚我啊?”
  炎拓心里头天人交战。
  现在情况特殊,他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吕现可信吗?他是伥鬼吗?
  但现在聂九罗还没过危险期,还得倚仗吕现。
  吕现这儿来过危重的病人,他可以暂时大事化小,把这事蒙混过去。
  炎拓笑了笑,撒开手,顺带着还帮吕现理了理衣襟,然后凑到他耳边:“事情很秘密,还没办完,事关重大,对谁都不能说。”
  吕现没好气地推开他:“离老子远点,老子是直的。”
  又补充了句:“我懂,人都是装箱子里带过来的,我能不懂吗?”
  懂就最好了,炎拓示意了一下对面屋:“对谁都别提,咽肚子里,那屋的人现在起,不准进这屋。”
  吕现斜乜了他一眼:“人家本来也不大来这屋……这女的谁啊?”
  他觉得炎拓对这女的,还挺上心的。
  炎拓没吭声,只盯着他看。
  吕现让他看得心头发毛:“行行行,不问不说。”
  炎拓示意了一下手术室的方向:“我身上带菌,能去看她吗?”
  吕现真是槽多无口,其实聂九罗这种手术,不属于类似开颅那种易感染或者多并发症的,而且他这儿也没ICU,所谓的“无菌”压根不能完全做到。
  但他还是怼他:“那你不能不带菌吗?无菌衣、口罩、帽子、鞋套样样都有,你不能穿吗?”
  炎拓嗯了一声,承着吕现的目光,还真去穿了。
  ***
  对比刚才,手术室里收拾得很干净,大堆沾血的消毒巾、棉球等等,乃至聂九罗的大衣、鞋子,都已经密封装进了塑胶袋里。
  聂九罗安静地躺在台子上,脸色发白,嘴唇也罩上了一层灰色,身上盖着绿色的手术油布。
  万幸,她有呼吸,油布随着她身体的起伏而微微伏动。
  炎拓掀开油布,略看了看。
  她的小腹上厚缠着绷带,一圈一圈,缠得很稳妥,左臂上也打了夹具,身后,吕现想起了什么似的探进头来:“对了,她那胳膊啊,先别上石膏,防止有粉碎性骨折或者骨折线不良好——建议还是去大医院看看,我这设备没那么精细。”
  炎拓放下油布,退了出来。
  吕现已经换下了行头,正在洗手间洗手,炎拓走了过去,倚门而立:“我出去一趟,给她买点衣服。”
  吕现嗯哼了一声。
  “还有,跟你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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