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非诉的顶尖律师,精英阶层的人,不适合这里。”
话音落地,蒋寒拿着杯子走了过来。
钱洁一脸尴尬,叶静却一无所觉,目不转睛地端着水杯走开了。
毕竟人数众多,这一登记又是多半个小时,完成之后已经近下午一点了。
民工们心里更踏实了,这才离去。
钱洁早早帮来两人定了盒饭,眼下把盒饭拿了过来,蒋寒接下。
叶静还在翻看会议记录。
“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蒋寒将盒饭打开替她放到脸前。
水煮肉片、油炸鸡柳、烧茄子,米饭上还盖了一片梅菜肉。
味道很香,钱洁已经忍不住吃了起来。
只是这味道乍然飘到叶静鼻腔里,她猛然捂住了嘴。
尽管如此,干呕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钱洁刚咬了一块肉,被她这一声吓了一大跳。
“啊?菜饭里有脏东西吗?”
叶静连忙安慰她,说不是,“和饭菜没关系。”
她拿出水杯,喝了两口柠檬水。
“我能是吹了空调,最近胃不太舒服。”
她说着,勉强又拿起了筷子。
刚要拨一口米,又是一阵更强烈的反胃感冲上了喉头。
叶静再也忍不住,快步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里出来,她险些与人撞上,但那人却不意外,毫无避闪。
抬头看去,看到了男人深压着的眉眼。
他递过来一杯水,杯中泡了一片柠檬。
叶静怔了怔,但胃里的闹腾还在持续。
她实在难受,只好接过来,喝了两口下去。
“多谢。”
连谢都说得那么冷淡,和对别人的温和态度完全不同。
蒋寒轻声,“我知道一家口味清淡的餐馆,就在附近,我们过去吧。”
叶静抬头看了他一眼,脚下未动。
他也看了过来。
“你总得吃饭,别亏待自己。”
他说着,在她冷淡的神情里又低声补了一句,“也别亏待孩子。”
在最后这句里,叶静抿了抿嘴。
... ...
那家餐馆其实不近,开车过去也要二十多分钟。
叶静没有带着自己的柠檬水杯,坐在车里有些犹豫。
但车里好像是换了熏香,有种清凉的薄荷的味道。
她没有再难受,一路平稳到了餐馆。
是个不怎么好找的位置,但是门头精致,布置整洁干净,隐在闹中取静的巷子里,叶静看到了立在旁的白玉石上刻着的店名——弄里7号。
叶静听说过这家店,浦市有名的私房菜,用餐需要预约,当然价格估计不会亲民。
她停下了脚步。
“换一家吧。”
男人投来询问的目光。
她垂着眼帘,“我吃不惯这样的馆子。”
蒋寒顿了一下,问,“没吃过怎么知道吃不惯?”
叶静皱了皱眉。
男人叹了口气,语气放柔了下来。
“试一试,会合你口味的。”
叶静不知道,他怎么就能确定合她的口。
但再推辞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两人捡了个空荡的地方坐了。
“想吃什么?”
蒋寒把菜单推了过去,“这是推荐菜单,你也可以另外点你想吃的。”
菜单没有价格,叶静见蒋寒熟门熟路,也没说什么。
想了想,她点了个清炒虾仁、蘑菇滑蛋。
蒋寒叫了服务员,又添了莼菜滑鱼丝和盐水鸭,最后上了一道西湖莼菜汤。
叶静闷头吃饭。
她近来吃饭,没有不吐的时候,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很给面子地平顺吃完了。
好像她就在等这顿饭一样。
而蒋寒恰好知道。
叶静皱眉。
抬起头来,正撞进了男人舒展的眉眼里。
“吃好了吗?要不要再加点小食?”
叶静摇头。
蒋寒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叫了服务生结账。
“您好先生,一共是五百八十块。”
叶静怔了怔,五道菜,六百块。
蒋寒神情无波地刷了卡。
叶静也把手机拿了出来,“我转给你。”
男人只当做没听见。
但她是AA的奉行者,也不打算多事地再请回来。
与蒋寒,分割清楚一点对大家都好。
她再次要求给他转钱。
“我没带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蒋寒张口要说什么,然后一顿。
“微信。”
叶静加了他的微信,他当即通过了。
聊天界面空空的,他发过来两个字:蒋寒。
就好像第一次认识的人,连名字都怕对方弄错了一样。
叶静没回,直接转了290块给他。
离开前,服务生又走了过来,将一个牛皮纸包递了过来。
“两位,这是我们赠送的餐后甜点,多谢惠顾。”
蒋寒将甜点推到了她脸前,“我不太吃甜点,你拿回去吧。”
说完,他起了身。
叶静看了一眼牛皮纸袋子里的食物。
蛋挞大小的小酥上,点了类似草莓形状的草莓酱。
是草莓小酥。
... ...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吃了一顿不孕吐的饭的缘故,她下午没怎么饿,也没怎么吃。
下班坐在公交车上,闻见有小朋友悄悄吃蛋糕,才恍惚发觉很久没吃东西了。
她翻了翻包,看到了那牛皮纸袋。
草莓小酥已经凉了,但打开纸袋的那一瞬,浓郁的酸甜草莓酱的味道还是从纸袋子里面飘了出来。
叶静闻了一口。
她对这道点心不陌生,在清大,每一年社团纳新,都会准备一些甜点招揽同学,草莓小酥就是其中一道。
那还是她刚入学没多久,社团纳新的日子,她没什么犹豫就选择了法律援助社。
她是第一个报名的,后面人多起来,社团的师兄师姐问她可不可以过来帮忙。
她还不知道忙什么,就一口答应了,后来才知道是做点心。
分给她制作的点心,就是草莓小酥。
叶静其实是第一次制作,也不知怎么,竟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第二天就摆到了纳新的社团现场。
叶静也跟了过去,安静地坐在一旁,给前来咨询的大一同学分发点心。
社团的师兄师姐忍不住过来偷吃,“你做的这个可太好吃了,怎么做的啊?”
叶静认真地回答了一下。
话音落地,有人在旁问了一句,“你能把制作程序发给我吗?”
她说好。
说完才看到了问话的人。
男生穿着浅蓝色圆领T恤,个子高高的,鼻梁很挺,眉色很深。
不禁把人看得眼睛一恍。
他把手机递到了叶静面前的桌子上。
叶静问他,“用什么发?”
“微信可以吗?”
叶静本来没有微信,前两天才在同学指导下注册了一个。
她说好,加了他的微信。
他那时也发过来两个字——蒋寒。
叶静添了备注,把制作流程发给了他,他回了谢谢,之后再没有了联系。
这件事几乎被叶静抛在了脑后。
直到一学年上完,这个叫“蒋寒”的男生在院系里渐渐出名,她才想起来,当时遇见过他。
他当时虽然来了法援社,但是没有报名。
后来叶静才知道他参加了英语辩论社。
法援社的社长跟他们普及,“敢参加英语辩论社的,本身就有两把刷子才行,口语好,口音正,思路清晰敏捷,玩的就是高端范,以后出国留学的居多,走的是精英路线。”
相比之下,法律援助社这种为广大人民群众做法律服务的亲民社团,和英语辩论社完全是天差地别。
社长用一句话总结了一下。
“选社团就是选职业路线了,什么人以后走什么路,这都是注定的。”
蒋寒在院系出名,除了他每一门课都名列前茅,还在英语辩论赛上大显过身手,轻轻松松拿了一等奖。
很多女生想要他的微信。
但他谁都没有加过。
某次无意间,宿舍女生发现叶静的微信联系人里,居然躺着蒋寒的名字。
“蒋寒?是我们专业的蒋寒吗?!”
叶静说是。
女生们都惊叫了起来,“你、你们什么关系?你怎么有他微信?”
叶静有点糊涂,“我和他没关系。”
他很少发朋友圈,而叶静偶尔发两条,也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点赞。
她几乎忘了有这位联系人。
女生们不信,要她证明。
她还能怎么证明?点开和蒋寒的聊天记录。
除了最开始做草莓小酥的三条之外,也只有跨年的时候,他发来的一条“新年好”。
“他还给你发了新年好?!”女同学们都围过来瞧。
叶静无奈。
“这不是群发吗?”
所以她没有回。
之后每年那一条“新年好”的群发,她都没有回过。
直到毕业,她盘点联系人的时候才发现,蒋寒的联系方式早就不知何时从她列表里消失。
于是,彻底没了联系。
... ...
下了公交车,叶静坐在站台上,吃了两块草莓小酥。
酸酸甜甜的口味,没有引起她的任何不适。
第二天叶静照常去上班,只是快到了下班时间,突然接到了昨天民工代表的电话,说是他们和公司的领导闹起来了。
叶静匆忙赶了过去。
日头下了山,空气依然闷热,她下了公交一路快步赶到,正好和蒋寒撞了个正着。
“你别着急,他们没有起暴力冲突。”
“没有起暴力冲突,就没关系了吗?”
叶静忍不住回了一句。
男人顿了一下,叶静快步走开。
确实没起暴力冲突,但是三十位农民工把两位公司领导怼在了角落里。
擦枪走火可能就在某个推搡之间。
叶静立刻出了声,“大家不要激动,我们要合理维权!一旦有违法行为,大家之后拿到的钱就要打折扣了!”
农民工们不远千百里到浦市来,不过为了多赚点钱罢了。
叶静这话说到了他们心头上,农民工们强忍着躁动都闭了嘴。
众人之间紧张的氛围当即缓和下来。
蒋寒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把农民工都叫到了自己身后,把两位公司领导从角落里拉了出来。
这两人恰好一个是通知民工停止工作的人事主管,另一个则是这家公司的法人晁老板。
虽然缓和了气氛,但是暑热闹得人心急。
有人问,“为什么不让我们工作?两位律师说了,口头通知离职不算数!”
也有人把问题的关键对准工资和补偿金,“不能因为你们公司要倒闭了,就不给我们钱了?!”
两位领导被问得厉害了,含混表示现在真没钱,“把仓库的东西给你们行不行?我们也真是没办法了,仓库拖延一天要交好多租金!”
现场又要混乱起来,叶静和蒋寒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大家不要着急,派代表说话!”
叶静看过去,见他恰好也看了过来。
她立刻转过了头去。
蒋寒开始安排两边代表谈判。
反正重要的人都在这里,干脆把问题过错、工资和补偿、以及相关法律问题,一次性谈个清楚。
晁老板的公司确有实际的资金困难,而农民工因为被莫名解雇,心里非常没谱。
两边的谈判一直持续,直到有人说了一句,“九点了。”
天早就黑了。
只是没有人察觉。
叶静说了很多话,杯子里的水全都喝光了,起身去趟卫生间。
她起身的时候眼前黑了一下,幸而时间很短。
从卫生间出来,叶静被人拦住了。
“太晚了,今天先这样吧,明天再组织他们继续谈。你看怎么样?”
叶静打起几分精神。
“现在才九点,不算晚。”
从前工作半个通宵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男人又开了口。
“你这样工作强度太大了,身体吃不消。”
叶静淡淡回应,“没关系。”
她说完,就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又黑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头晕目眩。
天旋地转后,她控制不住地向一旁歪倒。
她想扶住一旁的墙,可惜没扶住。
下一秒,被人揽进了怀里。
淡淡的薄荷味冲上了鼻尖,叶静呼吸随之一缓,眼前清晰了回来。
可是男人的胸膛很热,手心更烫,大掌护在她的腰上,令她浑身都不适起来。
“我没事了。你松开我。”
他皱眉,低头看向她的眉眼。
叶静强打起了精神,从他怀中挣了出来。
她稳住自己,回到了谈判桌上。
有位女民工给叶静递了瓶水。
“叶律师,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要不咱们明天再谈吧?”
晁老板两人倒是很同意,但农民工们犹犹豫豫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