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勉力直起身子,温声安慰众人。
“我没事,大家争取今天谈完吧。”
话音没落,从后而来的蒋寒突然出了声。
他口气严肃。
“各位谈到现在,也已经三个小时了。还准备谈到什么时候?”
众人都朝他看了过去,谈判桌上静了一静。
他面色沉沉。
“为什么还没谈成,无非就是因为不信任。民工朋友不信任公司方会履行法定义务,公司方也不肯做出确切的承诺。今天就是谈到十二点,也不可能谈出结果。”
他的声音更冷肃了,说到此处顿了一顿。
叶静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仍旧站着,身形在众人里尤其挺立。
众人在这两句里,表情各异。
他没有细究,直接道:
“我认为,今天先达成初步方案,公司方面要给出应有的承诺,民工朋友也要谅解公司目前确实没钱,至于你们担心的公司法人跑路,拒不支付工资和赔偿金的问题,我会替大家每天跟进。”
他说着,看了晁老板一眼,“拒不支付劳动报酬,在法律上,也是一项确切的罪名。”
晁老板连连点头。
“我知道的,大家放心,我真跑不了!”
他做出了这样的承诺,民工们也犹豫着答应了下来。
事已至此,双方暂时到达了谈判的平衡。
蒋寒快刀斩乱麻地将初步方案定了下来。
其他谈判以外的工作安排到了明天。
九点半,谈判终于结束。
叶静松了口气,撑着不济的体力,用手机看了看回家的路线。
仓库所在地处偏远,和叶静住的地方不在同一个区,回去要近两小时。
她正盘算着怎么走,男人走到她身后。
“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
男人“嗯”了一声,“那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她还是摇了摇头。
“公交快到了,我去坐公交。”
她看向路口,按照时刻表,末班公交车还有两分钟就到了。
她抬脚要赶过去。
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她讶然,回头看去,男人目色沉沉,“我送你。”
叶静忍着不耐,“我可以坐公交车,刚好来得及,你松开我。”
可他就跟没听见一样,仍旧握着她。
有民工从旁边出来,叶静挣了挣,但是完全挣不开,只好错过身来不让人看见两人奇怪的接触。
民工们跟两人打了招呼。
蒋寒自然地跟人家点头,叶静尴尬地应对。
幸而天黑,离得也远,没人看见。
人一走,叶静强打起精神,压低了声音,“我和你本来也不顺路,你不要耽误了我的公交车。”
话音落地,一辆公交在路口的站台停了下来。
叶静要走,他还是不放。
她心下一急,“你不要这样。”
蒋寒没有理会。
“已经耽误了。”
公交车发动,叶静眼看着末班公交车开走。
她沉默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认为她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同路人。
而这个孩子是个意外,她完全没有要纠缠他的意思。
孩子是她自己的,她自己养就好了。
她看着他,她的问题他没有回应,只是手下仍旧握着她的手腕。
叶静疲累之至,“你就不怕被人看见?”
他摇摇头,“不怕。”
“我怕。”
蒋寒神情微微动了动。
他终于松开了她。
“没有公交了,我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低低的,在她的目光里,有点哑,“回家而已。”
... ...
一路沉默。
车在橘黄色的路灯下穿行,只有导航提示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街区上的商铺逐渐关了门,只有路边的硕大广告牌还亮着。
不知何时,律师大会的宣传广告不满了大街小巷,连地处偏远的郊区也有了。
蒋寒在一幅幅律师代表的宣传照里,又毫无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和叶静。
他在红绿灯路口问她,“十一月的律师大会,你怎么想?”
如果早知眼下的窘境,叶静绝不会参加。
可是她晚了一步,现在宣传已经拉满,她探过杨暖的口风,就算不去参加律师大会,也要给大会一个合理的交代。
叶静交代不了。
她默了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
“五个月是有点显了,但是秋冬穿的多的话,应该也能掩饰过去。”
等到律师大会一过,她就找个借口暂时离开,等孩子出生再说。
叶静揉了揉额头,疲累。
“我现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她还有事情没办完,如果闹出来,会非常不利。
她必须瞒着,小心翼翼地瞒住。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蒋寒听了沉默了一阵。
绿灯亮起,他开了过去,才说,“你觉得,真的能瞒得住吗?”
叶静在这话里,看了他一眼。
“你放心,我瞒得住,只要... ...你不再和我有过多联系,就不会有事。”
他没有回应,嘴角压了压。
车内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
一天的高强度工作,车子驶上高架之后,叶静就睡着了,至于车子在应急道上停了一分钟,她也完全不知道。
等到叶静醒过来的时候,还在车里。
男人仍旧坐在驾驶位上,开了笔记本在看文档。
她动了动,盖在身上的西装滑了下来。
叶静有些无措。
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蒋寒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没事,刚到而已。”
叶静还是有点不自在。
她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蒋寒替她整理了一下文件,“我刚才又把初步方案看了一下,明天我们找个地方,把剩下的资料准备好。”
大概就是民工们需要的劳动仲裁申请书,以及委托书和其他证据之类。
叶静说,“明天沈骏回来了,我找他帮我一起就可以了。”
蒋寒眸色微沉,刚要说什么,他电话突然亮了起来。
来电的是秦晓钟,秦晓钟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稍显响亮。
“蒋律,所里起火了!”
蒋寒挑了眉,连叶静都愣了愣。
律所里全都是文档,一旦起火损失不可计数。
果然蒋寒口气沉了下来,“怎么回事?烧成什么样了?有没有人受伤?!”
秦晓钟连忙说没有,“好在火势不大,只烧了一个茶水间!没人受伤,只有几个同事的工位被火燎了一下,问题不大。”
蒋寒大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
但秦晓钟又继续说了起来。
“刚才方律和周律两位,都给您打了电话,您没接到吗?两位都打到我这边来了。”
蒋寒一愣,他刚才开着车,手机静音了。
“方律和周律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就是因为起火,两位都很紧张,说是明天要来所里视察。方律提前两天结束休假,已经定了机票明早赶过来,您明天要亲自去接吗?”
蒋寒顿了一下。
安静的车里,叶静拿起包,抱了文件下了车。
她声音很轻,“剩下的资料,明天我自己准备就行了。”
第20章 温柔 这独一无二的温柔,要给了谁呢?……
方鼎的火灾, 是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损失所里重要文件,只有部分财务受损。
方建元和周学定两位创始合伙人亲自驾到, 将安全问题反复强调, 开了会, 又立了规矩,大家也都庆幸地定下来心来。
蒋寒办公室离得远, 没有任何受损的情况。
但是方建元找了他。
“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到?提前睡了?”
昨天晚上除了方、周两位以外,不少人给他电话, 他只接到了秦晓钟的。
蒋寒含混了一下。
“泡了个澡, 睡着了。”
方建元并未责备, 笑看他一眼,“就这么累?就算是夏天也不能在浴缸里睡呀,不怕着凉?”
而后他又拍了他的肩膀。
“你现在是所里主事的律师,谁生病你也不能生病,都靠你了。”
蒋寒在这话里看了他一眼。
方建元没有什么别的神态, 继续说。
“哦对了, 我和周律都来了,今天叫上高层一起吃个饭。”
蒋寒刚要应一声好, 就见电梯开了, 方明米跑了出来。
“叔叔来的这么急?我都不知道。”
方建元有些惊讶地看了蒋寒一眼, “你没跟明米说?”
这话问出来, 电梯口稍稍静了一瞬。
蒋寒说忘了, “事情太多了。”
方建元也理解,方明米却把目光往他脸上定了定。
男人没有看她,也没有跟她讲话, 在跟方建元商量着高层聚餐的事情。
她不知怎么有些不安,从前叔叔的事情,蒋寒都是跟她事先打了招呼的。
她这次竟然是看了新闻,又问了秦晓钟才得知。
回想起来,自她回来之后,他都没跟她主动打过电话,也没照过面。
方明米心下越发不安,怀疑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等蒋寒说完聚餐的事情,她插了一句进来。
“寒哥最近在忙什么?这么要紧的是都忘了跟我讲。”
她口气委委屈屈地,带着一点撒娇一点责备,目光却盯住了蒋寒。
蒋寒突然笑了,转过脸看了她,“都怪我不好,你别生气。”
他的声音很柔和,哄着她的口气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只是眼神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方明米有些分不清。
倒是方建元叫了她一声。
“所里事多,小蒋太忙,你该主动给他帮忙?怎么还能怪他?”
方明米不敢说话了,连声说是。
方建元叫了她干脆一起参加了方鼎高层的聚餐。
一顿饭吃下来,她明明坐在蒋寒旁边,但男人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方明米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知道了,但是却想起了叶静。
电话里的人给她的消息和霍萱关于男人被骗的论调,不停地在她耳边环绕。
她抬头看向蒋寒,男人在跟旁边的人说着话,穿着一件蓝色隐线的衬衣,打了一条深蓝色斜条纹领带。
方明米给他买过很多领带,每次有节庆,她不知道买什么,就买领带给他。
他衣柜里绝大多数的领带都是她买的。
但今天这条,好像是与她交往之前,蒋寒就有的旧领带... ...
饭吃完,方鼎的各位还都要回去继续办公。
方明米送方建元回家。
路上,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也是清大的学生,听说她和蒋寒在一起之后非常惊讶。
“你这是把我们清大法学院的高岭之花摘了啊!”
朋友啧啧称奇,“当年多少人追蒋摇头,都不能成,多少女生碎了芳心,就这么被你轻而易举摘了?”
那会方明米刚和蒋寒在一起。
她问,“什么蒋摇头?”
“你不知道?”朋友笑了起来,“因为他对来表白的女生,一律摇头处理,所以叫蒋摇头... ...”
那位朋友说,比蒋寒高一届,也是清大法学院的学生。
她只见过一次蒋寒摇头拒绝女生,恰好也是蒋寒在清大第一次遭女生当面告白。
那是大一那年的期末,六月。
篮球队在考试期来临前,举办的一次篮球大赛。
法学院篮球队闯进了四强,这在往年甚是罕见,于是院系让法学院的社团都组织成员们前去加油鼓劲。
“什么学生会、辩论社、合唱团... ...还有法援社、志愿者协会这种常年在外面跑的社团,都把人叫来助威了,看台上满满当当都是法学院的学生。”
当然,大多都是大一新生。
她说她是因为背法条累了,过去凑热闹的,混坐在了女生堆里。
当时蒋寒已经在院系里小有名气,朋友还专门问了别人,哪个是蒋寒。
别人指着其中一个,“就那个最好看的!”
这话刚说完,就见那个男生转过脸,朝着她们这边看过来。
他的五官朗硬偏冷,仿佛不会笑一样,和名字很像,但又似冰山一样耀眼。
朋友就坐在倒数第二排,并排的是合唱团的女生,最后一排是法援社刚从校外回来的一队人。
蒋寒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引得不少女生放弃叽叽喳喳,立刻安静下来。
他又收回了目光。
大家都认为是个意外,毕竟这边坐的都是女生。
而蒋寒很少跟女生接触,算是根本不认识院系里的女同学。
但是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过来。
女生们眨眨眼,都开始左右看,看他到底是在看谁。
但这里没有人和蒋寒认识,他也撤回了目光继续比赛。
不知道是不是助威的人足够多,气势足够猛,法学院的篮球队竟然以大比分打赢了对手,闯进了决赛。
真是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