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不知道是谁要害她。
甚至她不知道对方针对的到底是她,还是蒋寒。
她不敢去想,如果当时门外最初出现的的不是保洁阿姨的脚步声,而是方明米他们,那么事情将如何收场?
黑暗充斥在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隐藏在角落里的,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盯着亮出的人。
... ...
直到天蒙蒙亮,叶静才又睡下了。
这一睡,睁开眼已经是早上十点。
她醒来去拿床头的手机,最先看到的是放在床头的药盒。
十点,正好是昨天用药的12个小时后。
她立刻将剩下的一片药服用了。
尽管恶心的感觉时不时翻腾,她还是松了口气。
希望药物百分百起效。
手机里有几条工作相关的短信,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快递滞留在快递柜的通知。
叶静想起来,前两天,妈妈给她寄了红豆和薏米,让她在梅雨天熬粥喝来祛湿。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将空药盒丢进已满的垃圾袋,提着下了楼。
浦市郊区的老旧楼房也保持着数万一平的价格,只升不降。
但交缠外露的电线、紧凑堆叠的自行车,和梅雨季里从墙体中泛出来的经年潮气,让楼房的居住环境不过比待拆的城中村稍好一些。
叶静已在这里住了两年。
最开始的时候,她和在附近医院工作的傅厦合租,后来傅厦转去了别的医院,她就在同小区换了间一居室继续住。
坑洼的花园砖上遍布积水。
叶静小心踩着雨走过去,先到了快递柜。
扫码取件,最顶层的格子弹开了门。
叶静个头不高,抬手够了够,有点勉强。
她收了伞,将垃圾袋系好放在一旁,奋力踮起脚去拿最上层格子里的快递。
好不容易将快递盒拉出来,盒子猛然向下一滑。
叶静一慌,赶忙去稳住,但沉重的快递不受控地,下一秒就要砸下来。
这时,被一双手从叶静身后伸出,稳稳托住了快递。
那双手骨骼明晰,宽大有力,托住快递盒的同时,也不小心按住了叶静湿冷的手。
干燥而和暖的温度从他手心传了过来,叶静一怔,立刻收了回来。
她转身向后看去,险些蹭入男人的怀中。
她想向后退去,却被困在男人的身躯和快递柜之间。
男人似也意识到姿势的不妥,向一旁退开一步。
清晨的风夹着雨飘进来,没有带走刚才的怪异带来的尴尬,反而令两人之间沉默着沉了几分。
蒋寒先开了口。
“这种很沉的快递,还是让快递员送上门吧。”
叶静沉默点头,没问他怎么找来了自己家,只是伸手接过快递。
他还穿着昨天的衬衣,领带不知去向,领口开了两颗扣,微微有些皱。
叶静这才看到,一夜的工夫,青色的胡茬从他脸上冒了出来,眼中的血丝比昨天更重了些。酒气已经消散,烟草的气息在他身上环绕。
平日从容不迫的精英律师,今天显出了疲态。
风夹着雨丝,从快递柜窄窄的檐下吹进来,他嗓音有些哑。
“叶静,昨天对不起。”
叶静抿了抿嘴。
昨天的事情,谁也不想发生。
但叶静觉得他应该不会只是为了道歉,找到她住的地方。
她看住他,果见下一秒,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药。
左炔诺孕酮片,一粒装的那种。
叶静恍然。
他递了过来,似乎有什么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叶静都懂。
他的事业正蒸蒸日上,而他未婚妻方明米,不管从事业还是爱情又或者同行人的角度上,都对他极其重要。
这是他的既定人生航线。
他不能让意外发生,甚至可能比叶静还要紧张。
叶静看了他一眼,转身从快递柜旁边的售卖机里,再次买了一瓶水。
当着他的面,将那粒药也吃了。
雨下得紧了起来,细细密密地好像天网一样一层又一层的洒下。
叶静的短袖潮湿了起来,被放在的地上的垃圾袋,更是凝了不少水珠缓缓下淌。
男人又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叶静没有回应,她问,“查到是谁了吗?”
蒋寒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昨晚所有人离开之后,他立刻让酒店调了监控。
但因为电路故障的原因,监控不全,而客房部的部分,更陷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
“昨天晚上,是谁领你去321的?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
叶静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
可惜那时候太黑,服务生都穿的一样,她记不起来什么特征。
蒋寒沉吟,“你... ...晚些时候可以跟我回宴会酒店,认一下人吗?”
叶静想到昨晚的事情,心头缩了一下。
“你放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叶静低垂了眼帘。
“可以。”
蒋寒松了口气,“无论怎样,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叶静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她知道所有的谈话已经结束,她转了身。
“那我走了。”
说完,她撑开了伞,勾起一旁湿漉漉的垃圾袋,抱着沉甸甸的快递盒,重新返回到了雨里。
“你... ...自己注意安全。”声音从背后传来。
叶静没有转身,说了声“好”,离开了。
蒋寒看她走远。
她很快转上了一条小路,他也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手中调转了角度的透明垃圾塑料袋里,有个药盒闯进了蒋寒的视线。
不同于他买的一粒装的药盒,包装相似的药盒上,却也印着同样的五个字——
左炔诺孕酮片。
蒋寒离开的脚步微僵。
第6章 玫瑰 玫瑰花上是他手写的卡片——给我……
吃了过量的药,叶静不会舒服。
刚回到家她就感觉胃里的反胃感更明显了,她很怀疑自己刚吃下药,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叶静给自己烧了一壶热水。
谁还没开,电话铃响了。
是个本市的陌生号码。
号码连着响了三声,叶静接了起来。
一个轻而哑的女声,小心翼翼地问,“你、你好,你是叶静律师吗?是我女儿给我你的名片... ...”
*
小女孩的家就在距离宴会酒店后门不远的弄堂里。
老式弄堂改造的错综复杂,狭窄的地方挤满了蜗居在此的人。
人一多,气味便不可控起来。
叶静捂住口鼻,按下一阵一阵不消停的反胃感,敲响了女孩家的门。
开门的就是昨晚找来的小女孩。
她叫小娜,还有个四岁的妹妹小琳。
而她们的母亲是个年纪不大的外地女人,操着一口西北口音的普通话,名叫尤晓璇。
尤晓璇给叶静到了茶,叶静仔细看了看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
但看她说话时的小心翼翼的态度,看她穿戴的衣服,和悲苦的脸,确实不是生活在幸福婚姻里的女人。
起初,尤晓璇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叶静见过很多这样的女人,在家庭里自甘忍受了太久,说出来怕别人笑话她,更害怕得不到实际有效的帮助,反而让事情更糟糕。
叶静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看住了尤晓璇的眼睛。
“您放心,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她甚至都不需要说明,尤晓璇四散的瞳光就凝了起来。
她双手攥了起来,问叶静,“律师,你真能帮我离婚吗?”
叶静很有耐心,“你得先把情况跟我说清楚,我看怎么帮你最好。”
尤晓璇一时没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静直接问,“我听小娜说是家暴,这样的话你有没有证据,比如身上的伤。”
可话音一落,尤晓璇目露难言,“就是因为我身上没有伤,妇联也没办法... ...”
没有伤?
叶静怔了怔。
在旁写作业的小娜却突然跑了过来,她小小的手里攥了什么泛着冷光的东西。
“律师阿姨,是这个!他用这个扎妈妈!”
针。
叶静心头一紧。
这已经不是家暴这么简单了,这是虐待!
尤晓璇脱下了外面的薄开衫,肩膀露出深深浅浅的针孔。
叶静深吸了口气,握住了尤晓璇的手。
“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帮你离婚,你跟我具体说说... ...”
尤晓璇抽泣着把话说了。
小娜和小琳的爸爸是浦市本地人,从小就在这弄堂长大。
但因为房子小住不开,老大年纪都没结成婚。
后来小娜的爷爷奶奶去世,她爸爸才经人介绍,认识了比他小十五岁的尤晓璇。
小山村出身的尤晓璇向往大都市,很快就和小娜爸爸结了婚。
两人结婚之后不久有了孩子,结果生下来的是个女孩,也就是小娜,小娜爸爸脸色就开始不好看了,经常无缘无故训斥尤晓璇。
尤晓璇在浦市举目无亲,很怕他,找了丈夫家的亲戚想帮忙劝劝他。
丈夫家的亲戚却口径一致,“你再生个儿子不就好了嘛!”
尤晓璇为了改变自己的困境,准备再生个儿子,可多年怀不上,好不容易怀上了,又是个女孩。
这下小娜爸爸彻底没了好脸,骂骂咧咧就算了,某次喝酒,尤晓璇和他起了冲突。
他一气之下抽了尤晓璇两巴掌,从此之后,停不了手了。
巴掌在脸上,要被看见的。
也有社区的人介入,小娜爸爸在这里长大,周边都是熟人,他也觉得没脸。
他想了个办法。
不用巴掌了,就用针扎。
谁都看不出来。
尤晓璇只要叫喊、反抗,他就扎的更频繁,更冷不丁给她来一下。
久而久之,尤晓璇彻底不敢出声了。
可今年。
他上班的小公司老板卷钱跑了,他没了稳定收入,总是找人喝酒。
喝完酒,发起疯,不管是尤晓璇还是两个女儿,他都下得去手。
尤晓璇说着,突然握住了叶静的手。
“叶律师,求你帮我离婚!我小囡被他扎针吓着了,两个星期断断续续发烧,到现在都没好!”
仿佛是证实尤晓璇的话,逼仄的小房间里传来一阵哭声。
尤晓璇连忙起身去看,叶静也跟了过去。
瘦瘦小小的女孩闭着眼睛哭着,脸上潮红,一抽一抽地还没从噩梦中清醒。
叶静攥紧了手。
突然,孩子吐了起来。
猝不及防地吐了一地。
本就通风不畅的老房子里,这下全被污秽物的气味充斥。
叶静不安的反胃感抓住机会翻涌了上来。
她到底没忍住,在厕所也吐了起来。
尤晓璇勉强安抚好孩子,见叶静这样,非常抱歉。
叶静跟她摆摆手。
“和你没关系,我今天本来就身体不舒服。”
时间已经不早了,尤晓璇想要留她吃饭。
叶静说不用。
“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先不要跟你丈夫提离婚,免得他施暴。我们先收集好他虐待你的证据。”
尤晓璇没有报警记录,也没有验伤记录,附近住着的都是丈夫的老邻居老亲戚,未必会替她说话。
叶静跟她讨论了几个收集证据的办法,比如小型摄像头。
可惜尤晓璇手里没什么钱,钱都在他丈夫手里。
叶静想了想,“那就交给我吧。”
女人的感激溢于言表。
叶静告诉她。
“你有事情,任何时间联系我都可以,我一定帮你和孩子尽快离开这里。”
叶静跟她说完,离开了弄堂。
出了弄堂,不远处有家药店。她想到自己刚才吐得凶猛又彻底,生出一个不确定的念头。
正准备往药店去,电话响了。
是蒋寒。
“有时间来一趟宴会酒店吗?我正在酒店,昨天上班的服务生都在,要不要我接你过来?”
和药店相反的方向就是宴会酒店,后门内外的竹林还在随风轻摇。
叶静说不用了,“我在附近。”
... ...
昨天上班的服务生都在,但叶静一个都没有认出来。
白天的宴会酒楼没有开很多灯,氛围和昨晚意外的相似。
叶静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人看了一遍,还是一是无所获。
男人走到她身边。
“你是辨认什么,但没找到人吗?”
叶静点点头,“我记得,昨天给我带路的服务生,手腕上有刺青。”
蒋寒皱了眉。
这里是浦市的高档酒店,有刺青的人酒店不会用。
他去确认了一遍,经理也是这个说法。
“服务生我们不会招有明显纹身的人。厨师倒是可以放宽一点。”
蒋寒又让他把厨师都叫了过来,可惜并没有谁手腕上有刺青。
风很大,浦市上空乌云密布,瞧着又要下雨了。
叶静几乎把宴会酒店里的人辨认了一遍,人太多了,她脸色越来越苍白。
蒋寒低声说算了。
“可能是混进来的其他人。既然做了这事,不会这么容易被我们找到。”
他看了她一眼,风吹着,她看起来比昨天更瘦,甚至比今天早上都好像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