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桑微
时间:2021-05-15 09:39:04

  阿桂壮着胆子走过去,轻声问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一位络腮胡子,“这位大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能捎我们一程吗?”
  “我们会给报酬的。”阿桂连忙补充了一句。
  络腮胡子犹疑地看着阿桂和方喻同,“我们要去苏安城。就你们两个小孩?你们爹娘呢?”
  苏安城,不就是方喻同他娘所在的地儿么?
  阿桂的眸子亮了亮,抱着怀里的小包袱说道:“大叔,我们爹娘在苏安城等我们,你行行好,捎我们一程吧!我先给两串铜板当定金可好?”
  络腮胡子略一沉吟,“捎你们两个小孩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儿离苏安城还很远,路途颠簸,你们若是半道上撑不住——”
  “大叔,我们能吃苦!”阿桂斩钉截铁地抢答。
  “那行,你们上来吧。”络腮胡子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指着那架摆满了货物的马车。
  可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喻同却甩了脸子,直接朝阿桂发火道:“为什么要去苏安城?你这人惯会管东管西?连问都不问我便替我做了决定?!你以为你真是我的谁?!”
  “我不去苏安城!”方喻同脑袋一拽,气冲冲地往前走。
 
 
第15章 玉佩   ……
  阿桂只好去追方喻同。
  幸好还是下雨天,这商队很谨慎,都是护送着马车慢慢走,所以阿桂想着耽误一会儿也能赶上。
  方喻同闷头走得很快。
  但她生得比他高,腿也长,很快就追上了他。
  阿桂一把扯住方喻同,他还想冲,却动弹不得。
  阿桂道:“你要去哪?”
  方喻同妄图甩开她的手,“我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吗?”
  “你爹临走前...让你去苏安城。”阿桂拽了拽他,“你跟我走,我送你去。”
  方喻同发疯似的挣扎,瞳眸泛红,“我不去!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阿桂静静看着他,等他闹完,也没有让他挣脱,而是问道:“你知道谁在苏安城,是吗?”
  方喻同冷哼一声,伸手道:“把银子还我!说好了的,拿回银子之后,我俩一拍两散!”
  他的瞳眸里闪烁着怒意,也不知是气话,还是真早就厌烦了她。
  阿桂咬着唇角,思忖半晌,拿出那沉甸甸的小包袱,从里头拿出两串铜板后,声音凝重道:“那你好自为之。”
  她没有劝他。
  这小孩脾气倔得很,多说无益。
  既然如此,她自个儿去苏安城,也好过带着他这拖油瓶。
  更何况,银子已经还他。
  她又管吃管喝了带着他逃难了这么久,本就不欠他们方家的。
  阿桂头也不回,快步追赶离去的商队。
  方喻同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莫名。
  ……
  阿桂撇下方喻同之后,便恢复了寻常的脚力,走得极快。
  溅了一裙角的小泥点后,她终于追上了商队。
  商队老大见到她孤身赶来,意外道:“你阿弟呢?”
  阿桂神情轻淡地扯了扯袖口,漫不经心道:“他不是我阿弟,只是路上结伴而行的陌生人。他不去苏安城,大叔,只捎我一个的话,能不能少一串铜板?”
  “行!就当结个善缘吧!”络腮胡子沉吟片刻,还是为难地答应下来,“只是这吃喝……”
  “我自己带了干粮。”阿桂微微一笑。
  络腮胡子点点头,去前头引马。
  阿桂坐在最后头的车驾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
  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映着斜斜落下的雨珠。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去苏安城。
  只是不知为何,偏偏生了气,和方喻同犟上了。
  气他不知好歹,气他不够听话。
  却又忍不住想,他孤身一人,不像她能坐上商队的车马行一程路。
  也不知道他一个小孩,要怎么办。
  阿桂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抛下他。
  跟着商队行了小半日,天黑下来。
  恰好雨停。
  大家找了片林子,生火烧水做饭,说说笑笑,很是熟稔。
  都是一群大男人,说笑间都是些荤话。
  阿桂一个小姑娘杵在其中,颇有些不适应。
  她索性揣上干粮,去林子里吃。
  一停下来,又忍不住想方喻同如今到了哪里,也不知他能不能自个儿生火。
  若是不会,那可就麻烦了。
  阿桂味同嚼蜡地吃完最后一块地瓜干,小口抿着冰冷的水,心头复杂难安。
  她从脖颈处拿出娘亲送她的玉佩,指尖细细摩挲着玉佩温润无暇的棱角,小声问道:“娘亲,我是不是做错了……?”
  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阿桂吓得一激灵,连忙将玉佩收回去。
  她回头一看,原是两个商队的男人来林子里正打算方便,却听到了她在这边的动静。
  阿桂垂下眼,正打算离开,却被那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堵住。
  “你们想做什么?”与成年男人相比,阿桂才到他们的胸口,问这话时,气势自然矮了一截。
  她懊恼地咬着唇,方才不该离商队的火堆太远,现在此处只有那边火堆隐约的亮光照过来,昏暗得不像话。
  “别看了,我们没有恶心。”脸上有颗黑痣的男人笑眯眯地问道,“小姑娘,你刚刚拿的那块玉佩,是和田玉吧?”
  阿桂讪讪道:“你们误会了,和田玉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若是有,怎会在这儿逃难?”
  两个男人犹疑地看着她,这样说确实有道理,但还是伸手道:“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阿桂捂着脖颈,小声哀求道:“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求求你们……”
  “别废话!若不是和田玉,谁会抢你的?”方脸男人大手一挥,将阿桂推到树干上,“赶紧拿出来!”
  阿桂的唇瓣抿成一条线,颤着手指,将脖颈的玉佩拿了出来。
  却怕他们勒走,紧紧护住,轻声道:“这只是一般的京白玉,我二婶去镇上的当铺看过。”
  若不是因为不值几个钱,二婶怎可能把这玉佩留给她。
  “京白玉?”黑痣男人低低发笑,“果然穷乡僻壤的地方,就算遇上了宝贝也会看走眼。”
  另一个方脸男人也开始发笑,尽管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里头藏着的贪婪和得意。
  “还真是和田玉啊!二哥!我俩发财了!”
  “是啊,有了这块玉,你我兄弟二人能吃一辈子了!再也不必受这走南闯北的苦楚!”黑痣男人搓着手,兴奋地看着阿桂,“把玉佩交出来,我们可以饶你一命,将你好好送到苏安城!”
  “这玉佩,就当报酬罢!”方脸男人直接朝阿桂的玉佩伸出手,想要抢夺。
  阿桂立刻蹲下来,死死捂住,摇头道:“两位叔叔,求你们高抬贵手,这是我娘唯一的遗物,我...我可以给你们打欠条!等以后我赚了银钱再给你们可好?”
  黑痣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道:“欠条?你可知这枚玉佩能值多少钱?便是卖了你也抵不上半分!”
  “快将玉佩交出来!你以为凭你的力气,能守住玉佩?若不听话,苏安城你就别想去了!我们会绑了你!把你卖到窑子里去!”方脸男人没有那么好的脾气,直接出口威胁,朝阿桂踢了一脚。
  阿桂闷闷受了一脚,站起来假装要给他们,却瞄准他们俩围住她时露出来的空隙,跑了出去。
  一边跑,她一边大喊道:“救命!”
  “叫什么叫?就算让他们听见,他们都是我俩的兄弟,你觉得他们是会帮你,还是帮我们?”方脸男人气极,大步上来拎住阿桂的衣领,打算直接将她拖到商队休息的地方去。
  黑痣男人却阻拦道:“不可,若是让他们知道,也得分一杯羹!这是我俩发现的,为何要平白让他们占了便宜去?”
  方脸点头道:“还是二哥深谋远虑,我这就将她拖远些!”
  两人将阿桂拖到了更远的树林深处。
  再也看不见火光,也听不到商队的细碎说话声。
  阿桂还在求饶,希望他们放她一马,不要抢走她娘的遗物。
  可这两个畜生又哪里听得进去。
  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便直接伸手抢夺。
  阿桂两只手紧紧握着玉佩,力气竟出奇的大。
  两个男人使劲掰,居然掰不开。
  阿桂纤细的指尖被他们的蛮力磋磨得血肉模糊,可她还是不肯松手。
  黑痣男人没了耐心,焦躁地看了远处一眼,“只怕大哥他们要起疑,我先过去说几句,你再想想法子。”
  “记住,别闹出人命。”
  黑痣男人走后,方脸男人又折腾了一会儿,最终忍无可忍,也忘了黑痣男人的叮咛。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掐死你!看你肯不肯撒手!”
  大掌扼住了阿桂细嫩的脖颈,用力地一寸寸收拢。
  阿桂的小脸被憋得涨红,脚尖在空中无力地踹着,却还是紧紧握着那枚玉佩,不愿松手。
  这是她最后的念想。
  是她愿意用生命来守护的东西。
  说她蠢也好,说她傻也罢。
  无论如何,她都不松手。
 
 
第16章 城门   ……
  阿桂被扼得窒息,眼前的黑暗都扭曲模糊起来。
  可她依旧死死咬着牙,不愿松手。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温柔美丽的娘亲在笑着朝她伸开双臂。
  小时候她总是会这样奔入娘亲的怀抱里,温暖柔软,让她怀念了好多年。
  可是下一瞬,她又看到脸色苍白的娘亲倒在她面前,削瘦的手指死死捏着一枚玉佩,眼神复杂而不甘地望着玉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娘亲说过,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阿桂又莫名生出一股子力气,蔓延至胸腔,好似原本快要破碎的喉咙又呼入了一口带着湿意的空气。
  这些大概都是错觉吧。
  阿桂人生第一回 ,终于知晓死之前到底会看到什么。
  后来,她发现不是错觉。
  也许是娘亲在天显灵,那方脸男人竟然松开了扼住她喉咙的手,直直栽倒在地。
  阿桂的脸颊溅上了温热的雨点。
  她晃了晃神,抬手一抹,不是雨,是血,带着浓浓的铁锈味,涌入鼻尖。
  恰好她刚吸了一大口气,这味道在胸口涌动,让她的脸煞的一下白了。
  有人将她拉起来,拖着她跑。
  阿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向牵着她跑的,竟是方喻同。
  他手里拿着一块大石头,龇牙咧嘴地笑道:“要是他敢追过来,我再敲他!”
  他在故作凶狠的笑。
  可阿桂牵着他的手,却明显感觉到了他惊恐之下的颤抖。
  这一石头下去,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劲,竟把一个成年男人都敲晕了。
  也幸好她和那男人正巧在一个小丘包下,不然方喻同绝找不到这样好的角度动手。
  两人光顾着逃跑,没说得上话。
  撒丫子不敢停下,怕那方脸男人醒来,也怕那黑痣男人跑来为同伴报仇。
  不知跑了多久,等到天边曙光亮起,穿破乌沉沉的云层落下来,像破开雾霾的霞光万丈。
  他俩都不知雨是何时停的,携手逃跑的动作都已麻木。
  直到此刻,才呆愣愣停下来,扶着路边的石头望着天际发呆。
  好美。
  阿桂好久都不曾见过这样美的日出了。
  她呆呆望了一阵,红日初升,昳丽朝霞恰好染红了方喻同的眉眼之间。
  他还是那只脏兮兮的小花猫,身上脸上到处是泥,唯独那双漆黑的瞳眸纤尘不染,正回望着她。
  他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桂抚着早已被路边枝桠划得褴褛的衣袖,轻声问道:“你……你怎么……”
  怎么没走。
  怎么会救她。
  可话到嘴边,她却发现,好似已经问不出口。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想说的字眼撞到了一起。
  阿桂微赧,摸了摸鼻尖,“你说。”
  方喻同捂着肚子,鼓起腮帮子,扭头道:“我饿了。”
  阿桂莞尔,从怀里掏出一直舍不得吃的那个白面馒头。
  这白面馒头到底是好,揣了这么久,还是软的,一点儿都不像自家做的那些窝头,放两日就比石头还硬。
  阿桂将整个馒头都给了方喻同,“吃吧。”
  方喻同接过去,掰了一半,剩下的给阿桂,“你也吃。”
  “我不饿。”阿桂下意识地回道。
  可方喻同漆黑的眸子就这样炯炯地瞪着她,仿佛还在生气。
  她沉默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方喻同见她吃了,这才大口大口咬起他的那一半。
  阿桂失笑,这小孩。
  真是半日不见就长进了,竟都学会凶她了。
  ……
  虽冒着雨在泥地中跑了一整日,但阿桂和方喻同也不敢松懈。
  只是稍稍歇了脚,又继续往和苏安城相左的方向走。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苏安城,只管埋头赶路。
  饿了吃,困了睡,不分白天昼夜。
  毕竟夜里若还在下雨,想找歇脚的地儿便很难,又不想大队伍可以同心协力,倒不如走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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