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桑微
时间:2021-05-15 09:39:04

  这里,他们不想再回来。
  阿桂盘算着戍守的官兵们鲜少清点人数,毕竟每日死的人太多,又加上营内有了病民,官兵也怕被染上,就更少踏进一步。
  只要其他难民们不去向官兵报告,她们逃跑的事儿应该能瞒很久。
  两人挤在一块蹲着。
  因为周遭太过安静,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温热的呼吸交织着,驱散了些许夜里的湿冷寒意。
  阿桂替方喻同束了束领口,又叫他挨过来一些。
  贴得更近。
  方喻同长睫轻颤,仿佛有话要说。
  可这时,安静的夜色中,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阿桂努力看清是赵力后,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正要站起来,却忽然被方喻同拉住,将她摁进了更深处的黑暗中。
  这是两个大营之间的夹缝处,人藏得深,就不易被发现。
  可方喻同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紧张地抱住她,手掌捂着她的鼻子和嘴,只露出那一双漂亮得含着月色般的琥珀眸子。
  温热全喷洒在她的颈窝,似小刷子一般挠得痒痒。
  阿桂不解地看着他,却被方喻同死死压着。
  他摇头,漆黑瞳眸里充满警惕和认真。
  这时,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也是这时候,阿桂才听清,脚步声不止一道。
  那清晰的脚步声停下来,就在两人藏身之处不过几丈宽的距离。
  赵力沉声唤道:“统领大人。”
  阿桂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也幸好此时喉咙发紧,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疑惑着,为何统领大人会来这里。
  难不成是赵力出卖了他们?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方喻同眼底也迸出寒光,松开捂着阿桂口鼻的手,反倒往下,紧紧握住了阿桂的手心。
  他的手冰凉,冒着冷汗。
  明明很怕。
  却拉着她的手心紧紧捏着,好像给她勇气似的在告诉她。
  有他在,不用怕。
  他们俩,同生共死。
  两人屏着呼吸,连衣料的动静摩挲都生怕发出。
  这时,面前的夹缝处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一只黑色平底皂靴出现在眼前。
  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统领大人。
  他用靴尖狠狠碾着地上的脏湿泥土,仿佛一下下,碾在了阿桂快蹦出来的心尖上。
  ......
 
 
第25章 逃离   【二更合一】感谢订阅……
  阿桂和方喻同缩在黑咕隆咚的角落夹缝里, 瑟瑟不敢发抖。
  眼睁睁瞧见霜白月光下,那位统领大人的侧脸敛在阴影之下,缓缓转过来。
  阿桂指尖攥紧, 心陡然提得更高。
  虽然她自信和方喻同都藏得极好, 可也无法保证这位统领大人的眼神格外锐利。
  两人濡湿的掌心握得极紧,分不出是谁出的汗更多。
  被迎面灌来的冷风一激, 越发觉得透骨的凉。
  统领大人的脸就快完全转过来了,可这时,忽然一道醇厚的嗓音传来。
  “统领大人。”
  是赵力。
  那统领大人重新转过头去,似乎有些不悦, “你们每日就巡逻一趟?”
  “是……”
  统领大人声音里的不悦更加明显,“赵力,这些年你似乎越发懈怠了,怎的?是觉得我与你同进城卫军, 如今却比你高了两级, 心有不满?”
  赵力严肃道:“属下不敢,只是担心弟兄们总来这儿, 容易染上瘟病。”
  统领大人冷哼道:“你们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当初是如何加入城卫军的?”
  赵力垂首, 压低语气道:“小的知错。”
  心中却是腹诽,高娄有本事怎么不让自己的亲信来巡逻,非让他的弟兄们去巡逻送死?
  高娄一向知道, 赵力对他有意见。
  因为当年赵力确实处处比他优秀, 只是他更心狠手辣,瞄准机会,才登上了统领的位置。
  高娄淡淡扫了赵力一眼,吩咐道:“从今日起, 每日巡逻增至三趟,你手里的人一直守在难民营,直到这事结束。”
  “是。”赵力顿了顿,忽然又道,“统领大人,为何不请大夫来诊治?就让他们活生生病死?”
  高娄嗤笑一声,“赵力,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天真。”
  他负手而立,良久,低声道:“治瘟疫的药,其实已研制出来。”
  “什么?”赵力震惊地喊了出来,恰好遮掩住呼吸变得急促的阿桂和方喻同。
  震惊过后,赵力喜道:“那这些难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得救?”
  高娄冷声回道,“没那个必要。”
  “舒阳城的瘟疫爆发得比我们这里早了半月有余,早有大夫已经成功用药治好了一位得了瘟疫的走商……可你知道治好他花了多少银子治好的么?”
  赵力摇头,茫然听着。
  高娄嗤笑道:“光是买药材的银钱,你一辈子都赚不到。”
  赵力呼吸紧促,不可置信地看着高娄。
  “所以,你不要再妄想着朝廷的拨款能救下他们。”高娄忽然回头,将阿桂和方喻同吓了一跳。
  幸好他没往下瞧,目光平视扫过眼前的两个大营,仿若注视着蝼蚁一般的淡漠。
  这些人,死就死了,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不让这篓子捅得更大,被朝廷责罚。
  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力声音里含着一丝颤抖和不忍,“可那些没有得瘟病的难民呢?他们本不该死。”
  “都是同一个方向过来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染上,只是暂时没有显露出来?”高娄负手而立,不屑道,“更何况,不过是多死几个和少死几个的区别,至少他们死了,可以保证苏安城的百姓不会染上瘟病,你我的家人都可安全无虞。”
  难民们,都死光了才没有隐患。
  朝廷若问起难民们为何无一存活,也推说是这瘟病太过凶猛便是。
  高娄早就盘算好了一切,无论怎样,他都是那个处理得当雷霆手段的统领大人。
  在城卫军中,始终是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
  “……对了,若是这群难民们有什么显赫的亲朋好友寻来,你记得报我。”
  高娄深思起来,若没有染病的,能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
  高娄说罢,抬脚道:“走吧,你今日带我的这条巡逻路线不错,以后都循着这条走。”
  “统领大人可还去营内看看?”赵力循例问道。
  “不去,脏。”高娄皱眉嫌弃道,“我可不想染上瘟病。”
  赵力偷偷啐了一口。
  心道:就你的命tm金贵,其他人的命都不值钱。
  ……
  等到赵力和高娄远去,阿桂和方喻同那股提着的气儿才渐渐松下去。
  他们大概明白,大概是碰巧撞上这位统领大人在安排赵力他们的巡逻路线,所以才差点撞上。
  阿桂已经蜷得身子都快麻木。
  方喻同作势要离开,却被她反手拉住。
  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就在此处躲着。”
  方喻同漆黑的瞳眸望进她的眼睛里,愣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
  他抿紧唇,极小声道:“那个统领大人,我讨厌他。”
  阿桂微微叹气,“我也讨厌他,可是……我们能拿他怎样呢?”
  “阿桂,这些难民,真的都会死么?”方喻同眸子里露出不忍。
  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日,难民大多质朴善良,大家相互照顾,同舟共济,彼此偶尔还聊上几句家中以前的光景。
  在方喻同看来,便如左邻右舍一般,至少有些情谊在。
  更何况,就算不认识,看着这么多陌生人一步步走入死亡的深渊,想想也是不忍。
  阿桂轻轻按着方喻同的手背,声如蚊讷,在他耳边细细劝慰道:“小同,你可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方喻同陡然抬头,望向阿桂。
  月亮不知何时移了半寸。
  月色如银,正好撒进她琥珀色宝石一般的眸子里。
  如同泛起浅浅的水光涟漪,美得让他呼吸一滞。
  脑子好像有些空,只听到她温软清润的声音。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淡眉弯唇如款款星月,轻声道,“小同,如今我们先逃出去照顾好自己,再想想有没有旁的法子救大家。”
  方喻同怔怔地听着。
  这句话,他曾听他爹说过。
  当时不过是听了释义之后撇了撇嘴,并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他听到阿桂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
  穷则独善阿桂,达则……最济阿桂。
  无论如何,保全她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正极小声地说着话。
  忽然又听到赵力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他们连忙继续往黑暗中藏身,一颗心又高高提起来。
  不过这次,赵力是一个人来的。
  他弯腰探下,擦了擦额角的汗,“幸好你们藏得深,我可生怕你们不慎发出什么声响来。”
  赵力有些欣慰。
  这俩小孩都不愧是他看中的,以后定前途无量。
  两人性子都不错,而且也经得起大风大浪。
  刚刚那样危急都没有露怯,也没有胆小怕事,始终藏得很好。
  看到赵力这样,阿桂和方喻同才敢从夹缝里爬出来。
  阿桂欲要行礼道谢,却被赵力一把拉住,“莫要再耽误,快跟我走。”
  赵力脚步极快,阿桂和方喻同几乎要疾走才能跟上。
  幸好两人这次都没带竹筐,轻装上阵。
  难民营是在一片空地上,后头连着苏安城的内河,前头抵着苏安城的城墙。
  两边的尽头则各有一片树林,有官兵驻守。
  赵力驾轻就熟地带着他们穿了一条林子里的小道,竟轻轻松松地就过了官兵的关卡,到了一条架在内河上的小石桥上。
  赵力脸色郑重地说道:“你二人下了桥往南走,便能看到投宿的客栈。这些银钱,你们拿着。”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顿了顿,低声道:“阿桂,你当时给了我二十来两银子,除去给小同买药的银钱和打点官兵的钱,剩下的我都没动,如今悉数还你。”
  “这如何行?本就送给赵大人感激之用。”阿桂一愣,连忙退却。
  赵力忽而笑道:“我用不着这些,我在苏安城有吃有喝的,朝廷不会亏待我们。倒是你和小同,没了父母,如今又刚逃出难民营,少不了花钱的地儿。”
  阿桂眼眶微红地看着赵力。
  都说出门遇贵人是人生一大幸事,她总算有了深刻体会。
  赵力又语速飞快道:“高娄的警惕性很强,他今日已经下令,让我们每日盘点难民营的人数,若我当值,还能瞒下,可若是换了人,我也不能保证你们俩逃走的事情是否瞒得住。”
  “不过为了避免城内百姓恐慌,想必他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你们。记住,只要避开城内官兵,就不会有事。”赵力宽慰地拍拍方喻同的肩膀,轻声道,“照顾好你阿姐。”
  “赵大人,你放走我们,不会有事吧?”阿桂有些担忧地咬着唇。
  “放心,高娄能知道是我放你们走的?再说,我都混多少年了?你们不必担心我。”赵力轻笑几声,走了没多远又忽然回头道,“对了,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城东落英巷的小酒馆找我。我若不当值,必去那儿小酌一杯。”
  阿桂望着赵力的背影,深深行了个谢礼。
  然后便拉着方喻同道:“天快亮了,我们走远些。此处是城南,我们走到城北去,离得越远越好。”
  “不去投宿了么?”方喻同疑惑道。
  阿桂比方喻同见多识广,轻蹙眉尖道:“城门早已关闭,我们半夜三更去投宿,店家定会生疑。赵大人的意思原本也是让我们等天亮后再去投宿。”
  方喻同懵懵懂懂点点头,又听得阿桂说道:“不过我们不去投宿,等天一亮,我们便去瞧瞧能否离开苏安城,趁他们还未发觉我们逃走之前。”
  “好。”方喻同听着阿桂略显紧张的语气,心跳也不由加快起来。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若是能离开这苏安城那是再好不过。
  苏安城内,此时是一片夜深人静。
  偶尔听到打更人的脚步声,两人便会蹑手蹑脚地躲起来,怕被人瞧见。
  幸好苏安城内没有宵禁,所以并未有官兵巡逻。
  偶尔也能遇见一两个行人脚步踉跄,似是醉酒而归。
  阿桂和方喻同小心地躲避着行人,因此耽误了不少时辰。
  两人走到城东时,天都快亮了。
  商议一番,索性到了城门口。
  瞧着今日能否有机会出城。
  不过两人有了上回的教训,只敢躲在极隐蔽的角落里。
  虽他们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除了有些面黄肌瘦,再无半点难民的样子,但小心防备些总是没错。
  城门口已有三三两两的百姓等着出城。
  有人挑着担子,有人提着包袱,似乎前些日子难民和瘟病的事情对他们都未造成任何影响,生活一如既往地安泰忙碌。
  等到城门一开,便都陆陆续续出城去了。
  瞧起来似乎很容易。
  可阿桂细心地看到他们似乎都递了个小木牌给守城的官兵,才得以通行。
  方喻同皱眉道:“也不知那小木牌是什么,我们没有那个,只怕是出不了城。”
  两人只好折返,找了处便宜的客栈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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