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穿过那曲折的走廊,终于到了最里间的那雅座。
平王殿下一袭青衣,玉带束身, 正端坐在软榻上。
身后, 便是雕花雅致的窗牖,望下去,正是阿桂的马车所在。
阿桂收回眼神,目光从容平静, 福身盈盈道:“民女见过平王殿下。”
平王的容貌普通,但笑起来却很有气度,这是养尊处优多年出来的。
他略一拂袖,淡笑道:“阿桂姑娘不必多礼,但坐无妨。”
“殿下有所不知,民女还要回府给三叔做晚饭,只怕没空陪平王殿下饮茶闲聊了。”她垂眸婉拒,纤白指尖搭在袖口,温声道,“下次一定不再扫了平王殿下的雅兴。”
“什么扫不扫兴的。”平王一笑,自个儿微抿了一口茶,才道,“只是看到你的马车路过,恰好想起本王手里有一瓶玉霜膏。”
阿桂一愣,又听得平王殿下解释道。
“你还不知玉霜膏是什么吧?”平王殿下抿着茶,慢条斯理道,“这可是好东西,就连皇宫的国库里也只有一两瓶。哦,原本倒是有一些的,但被那些爱美的嫔妃娘娘们都讨要走了。”
阿桂眼神微闪,心中已是明了。
平王殿下果然是来献殷勤的,他也看中了她三叔的权势,想要拉拢?
可明明世人都说,平王殿下是最淡泊名利,无心权势的那一个。
朝中的事,他一概不插手,就是圣人要给他派什么差事,也要被几番退却,最后实在没法才应下。
他既不像献王那样结党营私,广交朝臣,也不像皇后、太后那般醉心权势,扶持自家人。
他素来无欲无求,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每日不是品茶赏花,就是郊外踏青,过的是无忧无虑,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可现在,平王殿下要送她这珍贵无比的玉霜膏,显然有些过头。
阿桂心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这玉霜膏。
可平王殿下又道:“哦,对了,这玉霜膏最大的妙用你还不知吧?这玉霜膏啊,可以祛除疤痕,不管姑娘受了什么伤,留了多大的疤,只要将这玉霜膏涂在疤痕处,不过数日,那疤痕处便能与往日无二。”
阿桂心头一滞,旋即又浮出些欣喜。
这若送给姜淑鹞,她就不必再为后背那疤痕所烦忧了!
可......她刚刚才说,不能收平王殿下的东西吧。
罢了罢了,为了姜淑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阿桂行礼谢过平王的好意,双手接过那玉霜膏。
指尖触在那白玉小瓶的壁上,微凉,心中也一阵微寒。
若平王殿下有意对她示好,拿出旁的东西来,她都可以婉言相拒。
可偏偏他拿出的这东西,她会心动,会收下。
这不是巧合,而应当是平王殿下算计好的。
那他不仅知道她和姜淑鹞交好,更知道她需要什么,这是何等的心机深沉和可怕。
阿桂如芒在背,微微福身,想要告退。
却又听到平王问道:“阿桂姑娘可知,本王为何要送你这样贵重的东西?”
阿桂咬着唇角,还未出声,平王便又开始自说自话。
“阿桂姑娘定会想,我是为了你三叔吧。”他负手而立,笑得平和自然地说出了阿桂内心的话。
阿桂心中一颤,连忙垂眸,脸色微白,低声道:“平王殿下多虑,民女从未这样想。”
“这样想也无妨,人之常情,本王可以理解。”平王从容淡定地笑着,“想必这些时日,想要讨好你的青年才俊也是众多。也是,谁娶了你,谁就有了偌大靠山,谁不心动?”
阿桂没想到平王殿下居然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秘而不宣的话。
一时也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但无论如何,都很可怕。
她低垂着眼,攥紧袖口,又听到平王的声音在身前慢慢飘开。
“但是,阿桂姑娘,本王和他们不一样的。”平王半弯下腰,对上阿桂秋水般的眸子,望着阿桂的雪肤花貌,眼中流露出一抹炽热和宠溺,“阿桂姑娘,本王对你,是真心的,与你三叔无关。”
阿桂被他这灼灼眼神烫得说不出话,连忙别开眼,后退几步。
平王朗笑一声,背过身道:“阿桂姑娘还急着回府,那本王便不耽误你了,只望阿桂姑娘,不要将本王的真心与那些别有用意的小人混在一起。那多叫人伤心。”
阿桂愣着,没有说话。
随后,便转身离开。
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提着裙摆回头问道:“平王殿下,那我托你送给小同的香囊......”肯定没有给他吧?
“我岂是那般小人?”平王回眸,脸上浮着被误会被伤害的淡淡愠怒,“阿桂姑娘,本王对你的心意是真,但也不会使些龌龊手段。”
......
阿桂没有骗平王,她急着回府,是要给三叔做下酒菜的。
三叔很喜欢她酿的酒,自从喝过,便不喜欢再喝那些买来的酒,日日都要饮她酿的酒,若是再吃上她做的下酒菜,便更美得不像话。
阿桂感念三叔待她好,却又不知能报答什么,朝中局势诡谲,她亦帮不上忙,只能给三叔多做些吃喝,让他能在归府后松快宁静些。
今日送了不少小红水萝卜过来,她便让汀州帮着洗净,然后她再来切成细丝。
越细,便越好吃,只用再撒些糖,腌到吃晚饭的时辰,便是一道轻红嫩白、清爽可口的下酒菜,颜色亦十分好看。
除了这个,阿桂还做了道辣椒酱拌腰片,既是三叔最喜欢的辣味,又十分爽口。
只是这腰子处理起来也很讲究,要将那腰臊去掉,只留快刀片出来的平片,还得用凉水拨那腰片,直到换了四五回水,才将那腰片里的血水都放干净。
不仅如此,就连焯腰片,也要来回两次,才能脆嫩。
再拌上阿桂提前制好的辣椒酱,便是这样一碟腰片,元恺都能喝上一坛子酒。
因时辰也不大来得及,所以还有几道下酒菜,诸如凤尾鱼、油炸花生米以及盐水鸭,都是阿桂回府时顺路捎回来的。
另外府里的厨房也备了饭菜,全摆上来,便是满满一桌子。
元恺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来看阿桂。
刚到院子外头,就闻着这些香味,脚步也不自觉加快许多。
“小阿桂,还以为你今日会留在那方府吃饭呢。”元恺轻哼一声,似是有些出乎意料,却又有些开心。
还好还好,看来在阿桂心里,他这个三叔比那个方家小子还是重要不少的!
芦叶听得这话,小脸微垮,本想说什么,可看了看阿桂的神色,却又不敢说。
元恺却是瞧出了端倪,儒雅的笑容一滞,旋即又变成横眉冷对的怒意磅礴,“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阿桂摇头,给元恺斟了一盏温好的酒,柔声道,“三叔莫要多想,只是小同他太忙,所以我没有见着他罢了。”
不能说她连门都没进去,不然以三叔的性子,只怕会带上一群人去砸了方府。
要是芦叶再添油加醋说几句那陆姑娘的坏话,情况便会更糟糕。
“太忙?”元恺点点头,反应过来,“那确实,那案子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能不能查出来,还两说。”
“可是有什么阻碍?”阿桂轻蹙起眉尖,免不了为他担心。
“那是自然有阻碍。”元恺哼一声,夹起些萝卜丝放到碗里,又抿口酒道,“你说这要是冤案,那真正贪墨银钱的那些官员们,会愿意他查出真相么?”
阿桂担忧地轻“嗯”一声,不自觉放慢了扒饭的速度,颇有些心不在焉。
元恺瞄了眼她的神色,便放柔了几分声音,“你倒也不必如此......放心吧,有我在,他出不了什么事。”
阿桂一愣,旋即眼光微亮,“如此说,是三叔愿意护着他了?”
“哼。”元恺别开脸,有点不愿意承认,却又只能拧巴着点头,“他到底也算我们家的人,哪能叫他这么轻易被别人欺负?”
阿桂闻言,轻声一笑,给元恺又斟了一杯酒,“就知道三叔您最好了。”
元恺脸上也跟着有了笑意,主要是他喜欢见到阿桂笑。
“只要你高兴就行,三叔这一生也只有两个愿望,一是看着你找到如意郎君,成家生子;二是平定北国,收复失地。”
阿桂抿唇笑着,双手捧起酒杯,敬酒道:“三叔,您放心,这些肯定都会实现的。到时候我们就带上爹爹,一起离开京城,过闲散自在的日子。”
“如此甚好。”元恺朗声一笑,也不由憧憬起来。
第113章 感谢订阅
几日后, 阿桂在府中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方喻同已经给那陆姑娘翻了案,不仅得到了许多朝中清流的称赞,亦因为翻案有力, 而得到了圣上赏识, 官升一级,可谓正是春风得意时。
可阿桂却免不了为方喻同担心, 怕他得意忘形,防备懈怠,被人所害。
因他这回翻案之后,抓到的几位罪魁祸首, 都是献王的党羽,且都是朝中颇有地位的存在。
令他们锒铛入狱,自然算是掰断了献王的爪牙,无论怎样, 献王定不会善罢甘休。
阿桂日日听着外头的消息, 听到说方喻同又将谁谁谁捉拿归案,又带着虎翼军闯了谁谁谁的府邸, 她都听得心惊胆颤的,为他捏了一把汗。
不过幸好, 没出什么大茬子,一切像是已然尘埃落定,风平浪静。
献王那里也没有动静, 也不知道到底在酝酿着什么。
总之, 阿桂也无法帮上忙,只能默默为他祈福。
这之后,方喻同也再没有来大将军府登门拜访,就像是忘了和大将军府的这层关系, 也像是因为那日她相看那些将领们,吃醋过后,便彻底心灰意冷,绝了这念想。
总之,他既不说,旁人便只能瞎猜,再加上陆姑娘翻案之后,也还住在方府,便更让人遐想。
都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既然他身侧有了新人红袖添香,也就不至于再心心念念着阿桂。
茶余饭后,人们提起这事,也只当做一桩风流韵事,并未放在心上。
阿桂听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听得少,所以并不知晓。
但是元恺知道啊,所以他时常回来,气得心头郁结。
虽然他已听阿桂解释过,这都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灾祸,却还是替阿桂不值和生气。
渐渐的,又开始提起,不如还是让阿桂找个他军中的青年才俊,至少人家有担当,不怕招惹麻烦,更不会故意和阿桂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阿桂哭笑不得,只好经常给元恺做些好吃的,酿些好酒,并劝他,小同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元恺总是轻哼一声,其实心里却是相信阿桂所言。
这些日子他在朝堂上,对方喻同的言谈举止越发了解,就越知道这小子绝对不简单。
起码,比他军中那些将领的心思深沉许多,而且,前途确实无量。
转眼,又过了小半个月。
到了太后的寿辰。
许多朝臣还有家眷都要进宫去祝寿。
元恺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免不了的。
阿桂作为他唯一的家眷,也要跟着进宫。
对于这些场面,元恺向来是厌烦不已。
出门之前,仍旧心生抱怨,扯着透不过气的礼袍领口埋怨道:“还是在边境好啊,至少没这么多虚虚晃晃的宴席,兄弟们聚在一块,也是开怀畅饮,哪像去参加寿宴,根本不能喝得尽兴,全是些寒暄和场面话。”
阿桂失笑,温声劝着,“三叔,这京城自然和打仗的境况不一样的,你既回来了,便只能勉强忍耐忍耐。”
“唉,都怪主战派不争气,主和派的人数实在太多啊。”元恺背着手,无奈地摇摇头,踱步上了马车,又忍不住和阿桂说道,“你瞧瞧,连马都不让骑着进宫了,只能坐马车,憋在这一小片车厢里,简直太......唉。”
元恺连着叹了两口气,负手上了马车。
阿桂跟在他后边,无奈地抿唇笑着摇摇头,也踩着马车小凳坐了上去。
……
皇宫里,太后的雍安宫是今日最热闹的一处。
戏台子早早搭了起来,太后点的那一出麻姑献寿,戏班子一直不知疲倦地反复唱着,将整个雍安宫的气氛都烘托得十分热闹。
太后寿辰,摆的宴席自然也是满汉全席,长长两列桌椅在外殿排开,竟一眼望不到头,比当日元恺的庆功宴的排场还要大气不少。
到底是太后六十岁的大寿,而且圣人又是天下闻名的孝子,所以今日这寿宴光是礼部筹办,就花了两三月有余。
凡是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要前来祝寿,为了体现的,就是这一份面子和对太后的尊崇。
所以阿桂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姜淑鹞和晏芷怡。
因为元恺耽误了一会儿,所以阿桂算来得晚的。
她到了女眷云集的偏殿时,姜淑鹞和晏芷怡已经熟络地坐在那儿饮茶聊天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在张望,大概是在等她来。
一见她,便都双眸放亮,笑着迎过来。
她俩各拉着阿桂的一只手,笑容盈盈。
“阿桂,你总算来了。”
“阿桂姐姐,我可等你好些时候了。”
阿桂和她们说了几句话,一同拉着手到偏殿的角落里坐下。
可无论怎样想低调,有她和晏芷怡在,总归引人瞩目。
她的三叔是威慑北国的元恺大将军,兵权在握。
而晏芷怡她爹则是南国闻名的文坛大人物,亦是许多文官马首是瞻的对象。
这一文一武,便是许多人心中的两座高山,自然免不了许多小官吏们的家眷们要来献殷勤,套近乎。
阿桂和晏芷怡虽然想清静些,可也不是那种不把人看在眼里,高高在上的。
所以若是有人过来,她们也还是会含笑寒暄应对,略说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