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就让沙全送去吧。”方喻同忽然出现在马车旁,掀起帘子,如是说道。
阿桂轻蹙起眉尖,不解道:“小同,为何?”
“今日不方便去。”方喻同声音压得很低,似是话里有话,却又不能说。
阿桂猜到,大概是这京城里的暗流汹涌,虽今日七夕的京城依旧喧哗热闹,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可或许还有许多事都是她不知道的。
想必他也不能说,所以她也不问。
只关心一件事,“淑鹞可会有危险?”
方喻同愣了愣,旋即道:“不会。”
“怎的犹豫了?”阿桂最了解方喻同,知道他这样子,只怕还是会有事。
方喻同微微沉吟,然后无奈地坦然道:“阿姐非要问这般清楚作甚,我知你与姜淑鹞是至交好友,她又救过你的命,所以我敢和你担保,她定然会安全无虞。”
阿桂听懂了他的话里有话,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旁人的安危,你就不能保证了?比如......刘定?”
她的话说得很轻,又在马车里,所以只有方喻同能听到。
可他还是谨慎地左右看了眼,才道:“阿姐莫要胡思乱想,今个这样的好日子,就该无忧无虑高高兴兴才是。”
阿桂担忧地看着沙全抱着一对儿磨喝乐,朝刘家奔去的背影,不由又认真叮嘱道:“小同,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别伤害淑鹞,你要将她,当成你亲姐姐一般。”
“知道了。”方喻同淡声应下,转头道,“沙全还要好一阵才回来,阿姐再出来逛逛吧。”
阿桂看了一眼天色,咬唇道:“我要在天黑之前回府,不知爹爹和三叔去了何处,但他们素来都会回府用晚饭的,不能叫他们发现我偷偷出来。”
“好。”方喻同答得干脆,又陪着阿桂去街旁买了些巧果,等沙全回来。
七夕巧果刚炸出来,还是油灿灿的金黄,若店家还能捏出些花样儿来,便更受欢迎。
街边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热闹得紧。
在鼎沸人声中,阿桂忽然听到方喻同说道:“阿姐,希望明年七夕,我们比今年更好。”
“人都是会一年比一年好的。”阿桂咬着巧果,下意识回答,可看到方喻同长眸微敛的神色,她又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应该说,方喻同今个一直都有些不对劲。
“小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阿桂看着他,关心着问道。
“没什么。”方喻同移开目光,故作轻松自在的神情,可太过了解他的阿桂却知道,他肯定有事。
“罢了,不想说就不说吧。”阿桂将巧果塞回他怀里,“可你要记住,我永远在你身后,陪着你。”
方喻同后背一僵,缓缓转过头来,正要说话,却见沙全一路小跑着过来,笑盈盈道:“大人,姑娘,那磨喝乐送去给刘夫人了,她喜欢得紧,说改日来看望姑娘。”
沙全一边说着,一边卷了袖口,又问道:“大人,姑娘,如今是要驾车回去么?”
“......”方喻同神色又恢复淡然自若,朝阿桂笑道,“阿姐,走吧?”
阿桂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走回街口,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沙全瞄了一眼方喻同晦暗不明的神色,心头像是有小鼓在捶。怎么回事?他刚刚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
马车上,阿桂和方喻同对坐在两侧,外头车马盈市的热闹声响透过帘子传进来,也变得缥缈不可闻。
车内熏着泠泠的香,还是阿桂最喜欢闻的那一种,虽她不再和他朝夕在一起,但他的吃穿用度,还是下意识选她最喜欢的。
闻着熏香,阿桂颇有些心神不宁的心情好似也安定不少。
可方喻同隔得那么近,灼人眼神落在她脸上,却又掀起了她心底另一种不平静。
“你...看我作甚?莫不成我今儿个脸上有花?”阿桂颤着长睫,抖着声线睨了他一眼。
方喻同轻笑一声,收回看不够的视线,厚着脸皮耍无赖道:“阿姐自是比花还要好看多了。”
阿桂攥着指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这无赖行径,只好垂下眼,红着脸道:“你...你出去和沙全坐着。”
孤男寡女,共处一马车,如今又都知她和方喻同没有血缘关系,总归不好。
可方喻同却不听她的话,反而沉声说道:“我就要坐在这里,若今日一别,便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看到阿姐了。”
阿桂心头一突,总觉得他这话里藏着深意,但又难以琢磨透彻。
马车缓缓停下,传来沙全的声音,“姑娘,到了。”
阿桂轻声应了,弯腰起身,忽然手腕被方喻同拉住。
他的掌心温热滚烫,灼得她立刻回过头去,对上一双漆黑而深幽的眼睛。
他此时,格外认真,眸底晦暗不明,藏了说不清的情绪问她,“阿姐,若今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阿桂眼皮子一跳,惶惶然回眸,“小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刚刚只是一个瞬间,阿桂差点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因为方喻同又恢复了那要笑不笑的轻松神色,好像刚刚只是一个玩笑话。
可阿桂知道,他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他有话,不能说,有很重要的事,藏在心里。
她清澈的眸子浸在一汪清潭里,半咬着唇角,做了一个勇敢胆大到连她自个儿都不敢想的决定。
“阿姐,还不下——”方喻同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间阿桂俯身朝他凑近。
他能嗅到她身上轻淡的桂花香,因为越来越近,而逐渐变得馥郁,紧接着,眼角余光都被她衣襟上那朵海棠暗纹占据,铺天盖地而来。
他的唇角,被她柔软的唇瓣印上,温柔,湿润。
只蜻蜓点水的一小下,却让方喻同脑子轰然一下炸开,全成了空白。
第119章 感谢订阅
阿桂迅速抬起头颅, 脸上瞬间笼了一层红得快要滴血的颜色。
她别开眼,提着裙摆,想要跳下马车。
可, 细白的手腕复又被那温热的手掌扣住。
方喻同低哑的嗓音在她身后漫开, 他尽力克制着语气里的起伏澎湃,挑唇问道:“阿姐, 这就要跑?”
阿桂耳尖通红,指尖滚烫,心跳更是砰砰快要蹦出嗓子眼儿。
她没想到,她会胆大到如此地步, 只是一听得他说以后若是再不能见面,便觉遗憾,然后便……
车厢逼仄,暗香萦绕, 扣着她滑嫩如酥的手腕, 方喻同心神荡漾,不由闷声发笑, 直到胸腔里也发出细碎的笑声。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停不下来。
阿桂起先是被他笑得无所适从, 颊泛红霞,羞恼地避开他的目光。
渐渐地,便又忍不可忍, 对上他染着笑意的黑眸, 嗔道:“不许再笑——唔。”
方喻同忽然放开她的手腕,却又抬手抵住了她的后脑勺。
唇瓣相接,生涩无比,可却裹挟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热情和渴望。
阿桂小小挣扎一下, 被他钳得太紧,最终无奈放弃。
再松开时,她眼尾已然殷红,抬眸看向方喻同时,隐约可见水波流转,又让他眸色暗了几分。
阿桂连忙别开头,轻斥道:“你、你怎能......”
“阿姐,我只是......不想以后后悔。”方喻同好似也有点儿不自在,垂下眼,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
阿桂心里原本那一丁点儿怨气,又因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她咬着唇角,担忧道:“小同,莫要做危险的事情。”
“我有分寸的,阿姐。”方喻同语气低沉,不太愿意多提起这事。
罢,阿桂也不好再多言,只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下了马车。
这回,他没有再留她,只是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却还久久留在原地。
这一别,万分凶险。
他也只有七成胜算,还能再与她相见。
可这些话,终究只能烂在肚子里。
不能与她说,也是舍不得她担忧。
......
阿桂回到府中,见天色还未黑,便连忙加快脚步赶回院里,免得让待会儿回府的爹爹和三叔瞧出了端倪。
可她脑海里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的事情,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脚步亦显得有些慌张无措。
“阿桂。”忽然,三叔略显威严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阿桂定睛一看,竟是爹爹和三叔就在前头游廊相接的亭子里喝茶聊天。
他们......是何时回来的?
糟了,定然要被他们发现,她偷跑出府的事情。
阿桂垂下眼,很久都没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这般,端正立在爹爹和三叔前,等着被训。
过了一会儿,她预料中的训斥、责骂都没有落下。
反而三叔目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抿着茶水道:“罢,快去收拾东西吧。”
见到阿桂有些奇怪地抬起眼睛看着他们,元昌轻咳一声,解释道:“我与你三叔商议后决定,离开京城,搬去睿州。”
“睿州?”阿桂越发不太明白,“咱们在睿州无亲无故,为何要去那儿?”
“睿州虽小,却是兵家不争之地,安全得很。”元恺如实说道,“即便天下大乱,战火也蔓延不到那儿去,是最好的去处。”
阿桂心尖一颤,联想到今日方喻同的异常,连忙问道:“三叔,是要打仗了?”
元恺摇头,拍拍她的肩膀道:“一切都尚未可知,三叔自个儿都不知道,又如何答你?不过是如今我这兵权都没了,在京城待得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带着你和你爹解甲归田罢了。”
阿桂狐疑地看了一眼元恺,她知道,三叔的愿望是收复被北国攻占的失地,并且让北国俯首称臣,可如今硝烟未起,他倒想先退了?
以她对三叔的了解,这并不可能。
阿桂垂下眼思索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三叔,我们若是走了,小同有危险的话......”
“你留在这儿,才叫危险。”元恺眼神复杂地睨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含糊,似乎不愿意多说,只叮嘱道,“好了,你莫要多想,快去收拾东西吧!咱们天黑之后便出城。”
“这么快?”阿桂眼皮子一跳,有些惊讶。
“嗯。是有些急,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元昌宽声安慰,拍着阿桂的肩膀道,“阿桂,去吧,我与你三叔也要准备一番。”
阿桂长眸微颤,抬眼看向元恺,“三叔,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元恺思索片刻,长叹一口气道:“未来的事谁知道呢?若能回来,便回来。”
阿桂听得一怔,眸底泛起水光,忍不住咬着唇角担忧起来。
若是不能回来的意思代表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更是清楚不过......
没得商量,阿桂只能先回院内把一应细软都收拾妥当。
只是她不知道,离开京城到底是三叔他们方喻同商议过后的结果,还是因为风雨欲来,三叔才决定离开。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不免为方喻同担心。
他留在京城,就像在风暴的中心,更何况,他像是要做更危险的事情。
......
睿州离京城不算太远,坐马车约莫半月有余就能到。
只是因为偏向西北,既不富庶,又无争夺的好处,所以向来远离权力争斗,是个请清闲的好地方。
阿桂一行轻装出行,并未太招人耳目,只带了五六个仆从,还有两架马车。
第120章 感谢订阅
中秋佳节, 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可在睿州的阿桂却难以这样觉得。
屋内灯火葳蕤,铜镜内映着她秀丽如秋水的眸子。
她微叹了一口气,扣下镜面, 望向窗牖外刚升起的那轮圆月。
“姑娘, 正厅那边收拾好了,老爷等着您过去吃团圆饭呢。”芦叶眉眼含笑地走进来。
阿桂微微抿起唇瓣, 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仍不甘心的语调,“今儿是中秋,可收到了什么东西?”
“自然是有的,方才门房通报, 来了一大堆节礼呢。”
“是...”阿桂颤着嗓子问道,“是他...”
“是将军。”芦叶大概知道,这个答案会让阿桂眸底刚燃起来的光都被浇灭,所以声音也小了不少。
阿桂僵着的身子松弛下去, 窝进椅背里, 抬起纤白指尖按着眉心,“已是一月有余, 他竟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姑娘莫急,将军寄了信来, 就在老爷那儿,待会吃团圆饭时,您问问老爷, 瞧瞧里头有没有提起方大人?”
阿桂又长叹一口气, “也只能这样罢。”
......
来睿州后,元恺置办了一处五进的大宅子,虽不如将军府那般雕梁画栋,但在睿州, 也是数一数二的气派。
不过今日,这团圆家宴只有阿桂和元昌两人,偌大宅子,未免显得空落落的。
红木圆桌只摆着两张相对的金木楠丝扶手椅,元昌正倚靠在其中一张上,正苦皱着眉头。
阿桂远远瞧见他这模样,情不自禁加快脚步,走到跟前,才揪心问道:“爹爹,为何眉头紧锁,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元昌正在想事情,并未察觉到阿桂靠近。
被她陡然出声一吓,有片刻间的脸色微变,旋即又神色如常,只笑道:“能出什么事?不过是我想着中秋只有咱们两个,你三叔不能回来团聚,属实可惜。”
“三叔到底去了何处?”阿桂攥着指尖,轻声发问。
刚到睿州不过两三日,一切勉强安顿妥当,三叔便急匆匆离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