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仍是免不了被撞疼了,景欢没有被撞倒,反倒是她这个撞人的被反冲的力道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柳素一抬头,瞧见景欢,竟露出小女儿般的羞怯,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你......你回......回来了?”
景欢蹙眉,似乎有所不解,便问她:“你这是......结巴了?”
她又气又羞,撑着腰回他:“我......我才......才没有!你这回捉......捉到凶手了?”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之后,柳素慌忙捂嘴,她这是......真的结巴了?
不该啊,没听说过结巴还能后天形成的啊!
景欢点点头:“明日我就要回去复命了。”
“啊?这么快!”没想到等了一整日竟等来这么个噩耗,柳素瞬间便蔫巴了下去,低着头看着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她扯着景欢的袖子,眼睛看着他,一闪一闪的:“可是这个案子还没结束呢!”
她想留下他。
阿爹说,喜欢一个人不要怂,要努力地迎难而上!
虽然,她这个难度是高了点。
“后续的事自有顾九州处理。”
柳素的小脑袋又垂了下去,景欢这话说的也不假,顾九州本就是沧夷刺史,此等案件本该就由他审理才对,少了桓璟一个外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景欢拉开柳素的手,没有再看她。
本就是山水一程的路人,这一程走完了,还得接着走下一程,有什么舍不得的呢?景欢如是想。
第29章 波澜 一更
牢房是幽暗的, 肮脏与污秽的下水沟在这里肆意的流淌,周遭满是犯人的□□声。
这里关押的是整个沧夷最穷凶极恶的犯人,有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 也有杀人如麻的强盗, 他们或暴躁或怨恨,总之都没有好声气, 牢头都被折磨得跑到桌边喝闷酒。
只有最角落处,那个顶顶偏僻之地,盘坐着一个胡子拉碴,但却莫名安静的犯人, 那就是陶定山。
牢狱潮湿,常有蚊蝇横行,牢头喝了几盅酒便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有一黑影悄然而至, 从牢头身上摸出一把钥匙。
他走到陶定山的牢门面前, 看向了他。
顾九州把消息告诉景欢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惊愕。
陶定山是大鱼, 亦是大饵,不管是收获还是拿来继续钓鱼都很划算, 这样一个有价值的人物,是不可能脱离觊觎的。
有些人如附骨之蛆般在暗处窥伺,他们不见天日, 他们肮脏得像臭水沟里的蛆虫。
只是这样一来, 他便不得不在沧夷多待上几天了,父亲想要的是陶定山,那么他便必定会将陶定山带回去,倾他所能。
“柳素呢, 今日没见着她。”那丫头,不是说舍不得么,怎的知道他要走,也不来送送他?
顾九州道:“管家说见她一大早就出去了,带着虞槐娘一起去的。”原本叫柳素写信叫槐娘回来是为了辨认乔烜的身份,可谁晓得案子早先一步被解开了,不过虞槐娘的那些证词还是有用的,以作为后续补充之用,总之一个案子永远也不嫌证据太多。
“柳素这丫头啊,也不知走的什么运,总是交上些麻烦的朋友,这个虞家啊,迟早也是要出事的。”顾九州撇了撇嘴,景欢听过,只是一笑哂之,纵然千难万难,也都与他无什么干系了。
这江南虞家也算是个不安分的主,因为家族过于庞大,分了许多旁枝,虞槐娘这一脉便是主枝了,但是由于虞老爷英年早逝,家族中又无男丁继承,早些年虞家风雨飘摇时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来打这秋风,可现如今虞家产业蒸蒸日上,虞槐娘肯定少不了被盯上。
永平坊经过那一茬,终又恢复了往日歌舞升平的荣景。
街道上有人肆意议论:“听闻这次是二殿下身边的能人破的案,好像凶手是永平坊北部的一个妓子。”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么,谁晓得一个妓子竟然如此歹毒,一下手便是七八条人命,倒亏得素月姑娘福大命大的,不然也是逃不过这一劫的哟。”
那案子震惊沧夷,自然惹得不少人的关注,只是案子涉及前朝的大将军,自然不能将案情全部公之于众,是以顾九州着底下人好生润色一番再将事情贴出去。
柳素并不晓得事情的全过程,只是想到自己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念奴姐姐竟然是那样一个凶残的杀人凶手,心底总是涌上一股淡淡的愁绪。
“我还是不敢相信念奴姐姐竟能干出这样的事,她不像那种人,我总是觉得她有什么苦衷。”
槐娘没有见过念奴,但纵使见过,也不会认同柳素的这番话,她拂了拂柳素鬓边的刘海,道:“杀人就是杀人,不论有什么苦衷都还是,所以我与你想得不同。”
她是商场上摸爬滚打出的人,自然见惯了人情淡薄,世态炎凉。
“不是说好了要去酒肆饮葡萄酒吗,别伤心了,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今日一大早,柳素便站在自家房门外,嚷嚷着要同自己一起去酒肆饮葡萄酒,槐娘见她神色郁郁,便晓得这丫头大约是吃了什么闭门羹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落寞。
她低着头的样子像只小猫,乖巧得很,槐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蕴娘姐姐生了个千金,你不恭喜她吗?”
自来便是她们三个人处得最好,只是因为离家出走的缘故,柳素总也不敢往长安去信,她有理由相信阿爹此刻正满世界的找自己,且恨得牙根痒痒。
想到阿爹那幅吹胡子瞪眼坏的模样,柳素“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我自然是要恭喜她的,只是怕我阿爹顺藤摸瓜找到我。阿爹知我毁了与节度使大人的婚事,定然懊丧得很,说不定此刻正在家里骂我呢。”
槐娘安慰她:“爹爹怎么会同女儿计较呢,等过了这阵子就好啦,不过我还是支持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毕竟人生苦短嘛!”
“对!人生苦短,何不对酒当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同那些落魄饮者喝的不同,最好的酒必是琥珀荧光,而最下等的酒却是“潦倒新停浊酒杯”。
槐娘领着柳素去的,是当地最有名的胡姬酒肆,两个皮肤雪白,高额广目,金发碧眼的胡姬在酒台上扭动着身体,灵巧得像是水蛇一般。
柳素饮了几大杯葡萄酒,头脑晕乎,便学着浪荡公子的模样,拍了拍胡姬的臀部,引得她们一阵娇笑:“小娘子豪放得很呐!”
“素素你喝醉了。”槐娘始终清醒自持,但只她一个小女子自然拿不得柳素如何,拼命去拦,却也是无济于事。蔷薇和茉莉被勒令不敢上前,便眼睁睁地看着柳素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
平生头一回,情窦初开,却一头又撞回了原地。
“槐娘,他要走了,呜呜呜呜......”不知归期,不知去向,大约以后便是两处茫茫皆不见了。
胡姬见客人哭了,也见怪不怪,她们家酒肆酿的酒烈得很,常常有客人喝醉在此发疯,有即兴挥毫成诗的,也有脱口骂人的,还有当场掐架的,只是还从未见过有喝醉了闷头趴在自己桌上哭的。
梨花一枝春带雨,柳素本就生得好看,还带了槐娘和蔷薇茉莉,那些登徒子们饮酒饮得醉了,便狂放大胆地走过来要勾柳素的下巴,只是手还没碰到呢,便听见一人道:“你大可再上前一步试试。”语带笑意,却暗含杀意。
浪荡子回头一瞥,但见一个青衣郎君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他动作。
登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浪荡子:“我......我不碰总行了吧,真是多管闲事!”说罢拔腿便走,留下一排大钱:“老板娘,酒钱付过了!”然而在路过青衣郎君时,冷汗流得更利索了。
“老板娘,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他不过普通发问,话里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诘责之感。老板娘亦是浸淫多年的人精,依稀能分辨出这郎君不是个寻常人物,立即将他迎进来:“客官要喝点什么?”
进门先吆喝。
景欢却道:“不必了。”而后径直走向柳素。
真是一刻不见,都要惹出些乱子,柳素大约是......天下间最麻烦的丫头。
她饮了不少的葡萄酒,两颊酡红像点了醉兰轩的胭脂,景欢将掌心贴在她额上,只觉手心覆盖的地方微微发烫。而后柳素双手直扑腾,嘴里也似乎在嘟囔着些什么,他侧耳倾听,听得两个模糊的字眼,大约是:槐娘,咱们继续喝之类的。
在长安一隅,她也算是高门贵女,怎能如此贪杯。
景欢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拍了拍她的脸:“回去了。”
她先是睁开那泛若秋水的眼睛,露出里头琥珀色瞳仁,却又旋即将眼闭了回去,胡闹地推他。
“将你家小姐架回去。”他最那两个丫鬟道,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蔷薇和茉莉也不擅饮酒,且将自己喝得脑袋碰脑袋的醉在了一块,要这样两个丫头将她们家主子弄回去,恐怕不太行。
景欢看向槐娘,槐娘倒是清醒,只可惜手无缚鸡之力,柳素却是醉得死死的。
“我家离这近的很,不如把素素带到我家去?”其实她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想着若是人醉倒在这儿的话,便索性叫老板娘请人将素素送回自己府上。
现下有了免费的劳力,那岂不是不用白不用的道理。
景欢无法,只能捞起柳素,正要将柳素抗在肩上,忙被槐娘阻止了:“可不能这么抗,她本就酒量不好,你这么颠她,仔细一会全吐在你身上。”
景欢只觉烦闷无比,若是毓宁还在这,只管叫毓宁抱去便好了,可偏偏,现在只他一人。
他不喜无谓的束缚,没想到终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心烦意乱。
他弯腰去抱柳素,身贴着身。女子身上的甜香一股脑袭来,混着葡萄酒的酒香,竟有些醇厚。
柳素挣扎间不经意蹭到了他的脸,软软的唇,贴着他的脸滑落到臂弯,心头竟没来由的一股子失落感涌上来,只是景欢自个儿也不晓得这失落感从何而来。
“为什么要走......”他低头看柳素,见她睡得香甜,只是梦中呓语,然而细看时却是眼角带泪,同她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大有不同。
“到了。”槐娘指着府邸的牌匾,做了个请的动作。
“麻烦郎君了,明日起来我定好好说说素素,净给人添麻烦。”她笑道,端的是女商人的本色。
景欢道:“还好。”左右也没少管这麻烦。
夜里,此时此刻。远在长安的柳东河:“阿嚏!”
第30章 刻意 二更
早起阳光透过纱窗照将进来, 柳素伸了个懒腰,继而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所在并不是顾九州府上。
“蔷薇?茉莉?”她唤了两声。
蔷薇端着什么走了过来:“小姐,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宿醉过来便是容易头晕犯恶心, 吃些醒酒汤总是没错的,况且柳素这不经常醉酒的人一旦醉酒起来, 那反应更是剧烈。
柳素乖乖地端过碗,呡了一口醒酒汤,那汤是蔷薇一大早便蹲在灶上做的,以陈皮为主, 味道酸甜,并不难喝。
“小姐一向口味挑剔,蔷薇第一回 做这醒酒汤害怕小姐你不肯喝呢。”茉莉见她呆呆地坐在床沿,便顺口打趣道。
她端来净面的铜盆将其架在海棠架子上, 取来毛巾打湿绞干, 递到柳素手中:“小姐擦擦脸吧。”
日上三竿,瞧着是快到午膳时候了。
槐娘身边的丫头请她去前厅用膳, 柳素与她道:“我梳好头发就去。”
丫头说今日这菜是槐娘特意请了厨子仿着柳素口味做了一桌子的长安菜。她们两个自幼玩到大,自然对彼此的口味都很了解, 槐娘晓得柳素,虽说平日里不算挑食,但实际上还是有所偏好的。
金齑玉脍, 长安名菜, 名字鲜亮好听,菜品也是一等一的好。以鲈鱼为主料,切成鱼脍,以青梅果实放入盐水中浸泡, 然后再在次日放在阳光下曝晒,如此重复十遍便能得到清的白梅,口味偏酸。
然后再把白梅和其余六种配料捣成碎末,置于鱼脍周围,待客人要吃鱼脍时,佐之蘸料即可。
生在长安的昌平公主便是最爱这道金齑玉脍的,在她未出事之前也曾向打鱼的老头定下许多鲈鱼过,只是可惜后头的鲈鱼生意究竟是没有做成。
虽说八月风未起,如今还只是春四月,鲈鱼还不甚肥美,但是饮食之心却是等不及了的,槐娘知道柳素离家将近数月,必是极馋这道鱼脍的,是以特地遣了底下掌柜留意着新鲜鲈鱼,挑了好的尽快往府上送来。
“这时节的鲈鱼终归不够肥美。”槐娘笑道,指着那道金齑玉脍:“你尝尝。”
柳素夹了一筷子鱼脍,蘸上调料,那感觉简直入口即化,柳素满足地喟叹道:“天爷,槐娘你对我也太好了吧!”还有什么事比能吃到美食更令人开心的呢?何况是阔别了数月的家乡美食。
沧夷的厨子虽然都好,自成一派,但沧夷终究不是长安,秦地的风味少有人能原原本本复制出来。
“槐娘你快告诉我,这厨子是从哪儿来的?”这么好的厨子,她可得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偷摸挖回家去。
槐娘掩唇笑道:“这你可要多谢那位大人了。”
柳素下意识问道:“谁?”
槐娘指了指门口:“就是他呀。”
却是景欢。
“怎么,难道你没走么?”她甚是不解,本来都已经劝慰好自己不再去想景欢那个人了,而且也都接受了他昨日离开的现实,可谁晓得今日竟又在槐娘的府上见着了他。
景欢启开扇子,似要掩饰住自己的不在乎,他假装咳嗽,道:“暂时不走了。”如今是想走也走不脱了,其实那日他抓着陶定山的时候就想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完成,但是谁也没料到幕后黑手竟这般迫不及待。
“难道你不想知道念奴背后的人吗?”她一个妓子,哪里来那么大的本事搅动风云,从当年轻易逃出陶定山的囚禁,到如今手刃几条人命,光凭她一个人,景欢可不相信。
况且念奴临死前说的那番话,也是着实有深意得很。
柳素这人脑子一向简单,倒也没瞧出景欢的花花肠子,就是对他这反复来去的决定有些恼火,当即便甩了他一个脸子:“她背后便是有人,又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