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莽忽丧心病狂地笑起来:“就算是又怎么样!我本就没想着活!景欢,你杀了我一次,可惜我福大命大没死成,我包羞忍耻十数年,为的便是今日,你以为我要这江山吗!我是很想要,可我更想让景欢你,生不如死!”
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杀了他最爱的人。
泰山上的风有些冷,皇后的冠冕被吹得乱七八糟的。
林莽拍了拍手,台阶上出现了一个人。
柳素。
“我一直派人跟着她,谁曾想她真的这么蠢,竟想孤身去寻你。”那日柳素拒绝景兕的同行邀约后便后了悔。
“我不认识太子殿下,你拿我威胁他又有何用。”柳素冷笑。
只要景欢一口咬定不认识她,便什么也不会发生。大不了,她被林烜这丧心病狂的狗给咬死。
柳素没有想过死亡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自己在真的面对时竟坦然得可怕。
她希望景欢说“不要伤害她”,但更希望景欢说“你要杀便杀,与我无关。”
她不是个伟大的人,她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使无辜的人受到牵连罢了,人总得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不是吗?
柳素就对着景欢隔空喊话道:“人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殿下不能放过他,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你知道的!”
林莽冷笑一声,他手下便狠狠踢了柳素一脚,正踢在小腹上,柳素痛得蜷缩在地上,景欢双手握拳,恨不能当即便杀了林莽。
前朝李姓,都是暴虐之人,百姓无不深恨。
“我母后曾对你有一饭之恩,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景欢舒了一口气,低声道。
李朝王室虽暴虐不讲理,然而却很爱报恩。否则为何林莽在母后身边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没有下手。
谁料林莽毫不理会,径直走到柳素身边,捏着她的下巴,似乎要将下巴都快捏脱臼了,他对着景欢道:“我就是要你痛,要你恨!你有我痛苦吗!你有我万分之一的痛苦吗!你们不过是最低等的下贱人,却亡了我的国,让我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你知道我为何要找陶定山么,因为他手里有能够毁了你,能毁了陈国的东西!”
第59章 结局 只为来生与你相见
“只是他这个人倔强得很, 他也是个最下贱不过的人,明明不过就是一条走狗,却装的清高不已, 他以为他是谁。他的死能阻止什么?所以说, 你们,不过都是我手掌中的玩物罢了。”
“你们有今日, 都是咎由自取!”他笑得厉害,依照林烜看来,恐怕林莽同皇后一样,早已是病得不清。
皇后失了控制,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现在还跪在祭祀坛面前不住地说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话。
林莽掐着柳素的脖子,邪笑道:“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杀你有什么意思,让你的至亲挚爱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 那才过瘾, 就从她开始!”他眼神看向柳素。
林莽实在是恨极了。
他最讨厌景欢这个样子,自以为胜券在握, 目中无人的态度。他算什么?不过是背叛了主人的一条狗罢了!
“你既如此了解我,不妨就将她给杀了, 你看我会不会眨一眨眼。”大陈国的太子,世人眼中尽善尽美的战神景欢,人人都晓得, 神是不会动心的。
可是凡人会。
柳素的心揪了一下。
虽然她晓得景欢是为了应付林莽才这么说的, 可是她仍感觉到窒息般的心痛,大约,这就是病入膏肓的爱了吧。
明知如此,心却在放纵自己去胡闹。
不行!她不可以。
“殿下, 认识你是素素三生有幸,我求您亲自了结我,不要给他机会。”这是她最后的话,之后再无一言,只是眼中噙着泪,笑意寥落。
景欢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自然是......无法割舍她,非但无法割舍,而且心痛得要命。
可如此境地,他不能以国家与百姓的命去作赌注。
林莽得意的叫嚣,他看见了景欢的迟疑——这点迟疑便足够要了景欢的命,只有他足够在乎这个女子,那么,无论是生机还是别的什么。
林莽狠狠攥住柳素的下巴,柳素吃痛,却不敢叫出来,她怕景欢心软。
很多很多年以前,景欢也曾遇见过这样的情形,那时他躲在床底,看着别人对大哥施以暴虐行径,他却爱莫能助。
他以为,只要能站在最高处就能掌控生死,就能守护住自己最爱的人。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错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无法守护自己的亲人、爱人。
守护有时候与权力,并无瓜葛。
只是看你,舍不舍得。
世上无两全,如何不负黎明不负卿。
景欢手摸上箭袋,指缝间被磨出的箭茧隐隐作痛,林莽仍是捏着柳素的下巴,景欢笑了笑,张口温柔道:“素素,我骗他的,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箭声破空,凌厉得划破一切,景欢的眼眶瞬间便红了。不是景欢,而是林烜,他一直不知道林烜擅箭。
“素素——”他仰天唤道。
可是心上人已倒在血泊之中,只有一双含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景欢以前只听过,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这样厉鬼便不敢找上门。
柳素一直盯着他。
大概是想要记住他的模样吧。景欢不敢错眼,他怕她会忘了他的模样,那就一直记着吧,千万别忘了。
“你相信世界上有轮回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柳素曾问过他的话。彼时月光正好,皎洁又柔和的光照在她脸上,柳素双手晃着披在肩上的发,茉莉儿将它们扎成两个小辫子,她就这么摇摇晃晃的,一会晃到这,一会到那,来来回回的,一直在景欢面前来来去去。
景欢嫌她烦,便道:“鬼神之说都是骗人的。”母后也一直相信鬼神之说,甚至于她坚信大哥的肉身虽死,但灵魂不灭,迟早会回来的。
不知是哪个爱蒙人的“高人”说的,总之将母后祸害得不浅。
那时候景欢总说要让母后向前看。
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
柳素听到他的话时,有些伤心。
她相信鬼神,相信死去的人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所爱之人身边,只因,她有着一个美好且朴素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天下人都能获得自己的圆满。
圆满有时是物质上的圆满。
比如富商老爷穿金戴银,香车宝马,美女靓衫。
也有精神上的富足。
比如景欢,后来柳素知道他的身份后,思考了许多,当然也打听了许多有关于景欢的事情。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比情爱更重要,比如黎民比如百姓。
如果只是为了大哥,景欢不会反;如果只是为了一家之幸,景家不会反。所爱皆黎明,所爱皆苍生,爱这个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爱它的山川社稷,爱它的黎明百姓。
景欢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他期望能万古流芳,期望能够让陈国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样的人,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拥有的。
你爱他,便要接受他的一切。
“有时候爱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所以柳素接受他的反复,接受他的铁石心肠。
一个人是黎民,一万个人也是黎民。
而景欢就是会选择一万个黎民的那种君王。
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太爱她。
“要记得我一辈子啊。”柳素心里想着,视线开始模糊,日头好像有些晒,打在景欢脸上,好像打了一层阴影,身后的林莽似乎惨叫了一声,很快也倒在了地上,汩汩的血流开,晕染开来,像一块上好的红色的布。
很适合做嫁衣。
倒是要感谢槐娘和九州,让她可以顺理成章地“嫁”给景欢。
愿,天下所有失去过的人,都能失而复得。
“林莽。”景欢的语气很平静,但林莽却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惧意。
他笑起来。
林莽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皇后。这个精神崩溃早已失常的女人披头散发,笑着拿了一把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然后她攥着刀柄,狠狠地搅了几下。
心脏像是被谁的手攥住一般,疼得无以复加,这是真正的,切肤之痛。
可惜一时半会还死不掉。
林莽咳出一大堆血,倒在地上,从他的视线看过去,还能看到柳素挺翘的睫毛。
真的是一个很好看的长安姑娘。
长安呐,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皇后疯笑起来:“长安的人,都得死。”
执念太过,便只能一疯到底。
一场闹剧。
“太子哥哥,我好怕!”景乐躲在佛像后面,见到林莽身死,才挣脱看着她的小太监往景欢怀里跑来。
景欢将她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满地的血泊。
“你为什么......要杀她?”景欢几乎失语,无力地问林烜。
林烜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我不想让殿下亲自动手。”大约也是柳素的愿望,她嘴上让景欢对她动手,其实心里也是有些小希冀的吧,期望话本子里的盖世英雄,为了她不顾江山,与她私奔。
可惜景欢不是,林烜也不是。
“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柳素,你只是为了儿时的一个承诺罢了。”景欢道。
林烜摇了摇头:“我是真的喜欢她。”那种清醒而又克制的喜欢。
“很好。”
一切尘埃落定,景欢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躲在一旁的朝臣,不知谁喊了一句,立即群臣呼应:“臣等恭迎太子归位,恭贺新君登基,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欢转过身,漠视着一切,手上不曾沾染半点血,然后身后却是另一幅景象。
他已是陈国的陛下。
可世上,再没有了柳素。
“陛下,将柳素送回长安吧,她喜欢长安,臣想送她回去。”林烜提议。
景欢红着一双眼,看了他许久,就在林烜以为景欢必然不予应准的时候,他忽然道:“朕准了,她喜欢自由,朕便予她自由。”当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满心只想给她最好的,却总也不管合不合适。
可是这回,他想要让她自己选择。
“至于太后。”太子登基,原来的皇后自然成了太后。
太后已疯且犯下重罪,这是朝野皆知的事,然而无论太后做了什么荒谬的事,她都始终是陛下的亲生母亲。
“朕做主将大哥的牌位迎往宗庙。”这是景欢登基后所下的第一个旨意,正经的。
太后似乎抬了一下眼,又似乎没有。
景欢苍凉地笑了笑,摸着太后的发,道:“母后,你毕生的心愿便是这个对不对,你从来没问过儿臣,又怎知儿臣会不同意呢。这些年你的心里只有大哥,你恨我骂我,儿都接受,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被林莽所蛊惑犯下如此大错。”
“将太后——送往先帝陵寝,终生守灵。”这也算是母后对父皇的赎罪了。
景欢知道,父皇的死定然不简单。
“既然您想疯,便一疯到底吧,可千万别再醒来了。”他如是道。
“林莽,罪大恶极,但念其乃前朝皇子,朕特赦免其死后灾殃,葬了吧。”
厚葬必无可能,一席草席,曝尸荒野,任其自流,也算是景欢的另一种慈悲了,林烜领命便下去半了。
朝中大清洗,林莽那些同党也不知晓其真实底细,还以为他真的是背靠着太后,是以景欢也不过就是小惩大诫了一番,毕竟真说起来,水至清无鱼,凡事不好计较太过,只是砍了几个为首的,以儆效尤罢了。
“陛下,您要不要再看她最后一眼。”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林烜便要护送柳素的尸身回乡。
“不看了,免得伤心。”景欢站在城楼之上,双手背在身后,头上是沉重的帝王冠冕,身上是玄黑的衮服。
君临天下,身上的担子不过更重了些。
林烜叩谢圣恩便带着柳素的尸身前往长安去了。
以前景欢不知道为什么后宫中的妃子喜欢站在城楼上登高远望,可如今他晓得了,原来站得高,能看见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至圣元年,世宗登基,陈国由此进入中兴之年。
至圣三年,后宫空无一人,大臣冒死进谏,帝勃然大怒,斥其多管闲事,并将其发配沧州,无诏不得还。
也许看遍世间事,方知少年情深,此生不得忘故人。
可惜故人既去,他不过是独享寂寞,江山万里?又有何好艳羡,倘若有来生,他要做寻常人。
“景欢,你相信有来世吗?”记忆里的人问。
“我相信。”只为来生与你相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