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他才抿着唇拿起电话,一个一个按下数字键。
“嘟——”
不过一声后他又突然清醒似的挂掉电话,这通电话,终是没有拨通出去。
他怕,怕那边的人就是不想再理会他。
第一次他想留住一个人,想和她有联系,想告诉她那些都是假的,然而,他也知道也许沈娓不会想听那些。
她那样的出身,她那样的性格不应该和自己这种人做朋友。
太不体面了。
他想起来那天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有妈妈的消息,然而去了才知道真相。
她知道自己在找她,但她不想回来而已,她过得很好,也不希望自己出现打搅她的生活。
当时他脑子嗡嗡的响,过了有十分钟才冷静下来。
从前,他的愿望是把敏敏抚养长大,找到妈妈。
现在她不愿意回来,他有些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其实心里早就有过预想,然而那一瞬间的冲击还是很大。
至少,他以为她生下自己,和自己血脉相融,他以为她是想他的。
太自以为是了。
都一样,他是最多余的。
他其实不怪沈娓,他只是想和她解释,解释他的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她似乎也并不想知道。
那天她跑得很快,乌黑发丝飞舞起来,雪花落在头顶,睫毛,脸颊上,几步就跑远了。
他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冷透,想要追出去的心也在一瞬间烧成灰烬。
他想,那个总是温软可爱且笨拙的沈娓原来也会这样伤人。
她真是个坏心眼的富家小公主。
她曾经说她会在寒假期间来补课,然而,大半个寒假已经过去,她也没再来过。
他打开衣柜拿衣服的时候会看见她的那身白丝裙。
原本她的衣服不应该放在这儿的,它应该放在傅敏敏的衣柜里头,但是小姑娘的衣服脏得快,换得勤,衣柜更迭太快,她的衣服很容易不见。
他便自作主张拿过来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丝绸上泛着暖白的光华,和他自己的黑色衣服格格不入。
他也记得,她说过要拿走的。
现在似乎也忘记了还是忽略了。
还有她堆的雪人儿。
小牛,小熊猫,还有那只……小老虎。
他那天后来一进院子就看见那只小老虎,很可爱。
不过,现在雪化了,小老虎也不在了,变成一滩水,混在了泥土中。
傅沉楼觉得其实都一样,无论是他称之为妈妈的那个女人还是其他人,都是会离开他的,他们的痕迹也会渐渐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抿抿唇,他缓缓起了身回了房。
进去后,他垂手将自己前几天熬夜做的高中数学笔记折起来,锁进了抽屉里。
***
沈娓怎么也没想到,她到年底才能回来。
农历28号回家,休息一天后就是除夕,随后又过了一个匆忙的新年。
那只狸花猫她也带回来了,将小东西捉出来的时候霍岚蹙了眉。
她性格强势,不喜欢那种东西,再加上猫是捡回来的,还没有打过疫苗,她怕有什么疾病,便不是很支持沈娓养它。
沈娓知道这些,当时便一本正经地做好保证,说只是养几天,她会带它去打疫苗的。
见状,霍岚也没再多说什么。
过年期间那些宠物医院也关了门,再加上疫苗短缺,便拖了十几天才做好这些。
沈娓竟然一直也没没来得及去找傅沉楼。
再见面,却是新学期的开学考试。
这次的考试是联考,沈娓和苏星星的考场在一中,两人在周五下午放学后一起去踩考点,到的时候,一中学生正在搞大扫除。
沈娓站在教学楼前,想着一会儿打了放学铃之后再进去。
正站着,苏星星便惊讶地开口:“沈娓,你快过来看这是谁!”
沈娓小步跑过去,只见荣誉牌上有好些人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傅沉楼的。
抿抿唇,她道:“傅沉楼的成绩就是很好呀。”
苏星星和她贴着,她的下巴磕在沈娓肩膀上:“是呀,我猜到他的成绩好,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好,他是第一名哎,比秦烈和沈澜漪都好啊。”
“这种级别的学霸,居然长成那个样子,我的天,简直了!”
苏星星声音崇拜又惊讶,沈娓笑笑没说话。
傅沉楼性格好,成绩好,他似乎什么都挺好的。
苏星星:“沈娓,你运气真好,难怪最近成绩提高得那么快。”
沈娓垂眸,点点头,打心里也觉得自己运气太好。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铃声便响了。苏星星看了一眼左边那栋楼,转头对沈娓道:“沈娓,我看见我在那栋楼上,我就先走了啊,一会儿来找你。”
两人虽然在一个考点,但不是一个考场,沈娓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娓刚回过头,便看见了远处的一道松柏似的挺拔身影。
她看出来那是傅沉楼。
没想到会这么有缘,沈娓开心地抿着唇小跑着过去。
“傅沉楼——”
她惊喜地出声,一扫阔别一月的阴霾。
然而少年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开,一丝一毫的眼神都没留给她。
沈娓跑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没了人影,她不知道傅沉楼是看见自己了还是没看见。
然而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26章 生气的他 明天来找你呀……
傅沉楼孤身回到了教室, 班级里的同学们都收拾东西。
他一眼就看到蹙眉背着书包的沈霍,然而一秒过后,他又轻飘飘地转了视线。
现在二月中旬, 乍暖还寒。
教室里开着空调并不觉得有多冷, 但是外面风吹得正大, 想来是没什么温度的。
他敛着眉眼,面上一如既往地冷淡,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去年冬天包裹得像一只熊一样的沈娓。
刚刚匆匆对上视线,她穿得单薄。
在傅沉楼以往的行事准则里,他不会、也不该想这么多。但现在, 却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
抿抿唇,他垂下眼尾,装自己的东西。
不过四五分钟,教室里的同学便开始离开。
傅沉楼背上了那个已经旧了的单肩包,很快地锁了教室门。
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外面, 发现天已经擦黑,风声猎猎。
他抿唇, 低垂着眉眼离开了学校, 顺着最近也最黑暗的那条路回了家。
回到冰冷却熟悉的巷口, 他察觉到气氛不对。
前方如从前一样又聚集了好多人, 一层一层的人,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眸光微动, 他想到了什么。
傅沉楼往前走了两步, 人群退开一条路,纷纷收声看着他,他再走两步,终于在惨白的灯光里看见了不同样貌但作风一样的人。
他们趴在门口, 用油漆在门上写着字,口中不断地谩骂着“崽种”、“小兔崽子”、“杀人犯的儿子……”
而他们身后,一个身穿粉色夹克的小姑娘拉着其中一个男人的衣袖,口中辩论威胁着什么。
傅沉楼认得出来,那是沈娓。
此刻她发丝微乱,脸都吓白了,然而还是固执地不愿意离开,黑夜里她纤细的双腿微微发抖,像是随时能倒下去。
他看见,那人不耐烦地甩了一下 袖子,而沈娓被震得后退一步。
随即,黑暗中银光微闪,地上便多了一颗纽扣。
傅沉楼认出来,那东西就是沈娓衣服上的。
“喂。”
低沉沙哑的少年音响起,周围便像被摁了开关一样静了音。
沈娓本来拉着那人,不让他撬门,然而对方身体强壮,一个甩手就把她带了出去。
她没注意到自己飞出去的扣子,然而也是差点摔倒。
心里灰暗的时候猛地听到那道嗓音,一回头,便看到了傅沉楼。
他站在人群让出来的一条道上,面无表情,眼神淡漠至极,笔直身躯像白杨一样伫立在哪儿,身后的影子黑暗而又厚重,像是扛了一切的黑暗似的。
一旁正在搞一些破坏的人闻声也停了动作,纷纷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单薄的他。
他们对他熟悉却又不熟悉。
他们只是被人雇来要债的。对方的信息他们都一清二楚,然而,人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儿又能成什么事?他们对此不以为意。
轻笑一声,一个打头的开了腔:“嘿!小子,还钱!”
“否则,别怪爷爷们手下不留情了啊!!!”
傅沉楼拧着眉,头微微低下来,脖颈弯成一个小小弧度,眼神冷漠又厌恶。
他许久没有回话,对方有些被冒犯的恼怒。
领头的人心想,今天倒是碰见需要教育的小孙子了,磨磨牙,他扭头往身后吐了一口痰,缓慢而又郑重地抽出腰间别着的钢管。
沈娓瞥见,瞳孔缩了缩。心里反应过来后看向了一旁的傅沉楼。
她担心,这些人会是一些手下没轻重的人。
她知道,背后的人没有出来,反倒是找了催债的人来。
这些人下手没一个轻重,又是些处理惯了这种事情的人,不知道后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而且,傅沉楼他,还只是一个人呢。
沈娓看看那伙人,又看看傅沉楼,被吓得咬紧了牙关 ,小腿肚子微微发颤。
然而下一秒,傅沉楼便将背上的包扔了过来。
黑色帆布包凌空而来,打在了那个骂他的人身上,一秒后又弹到了门上,最后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沈娓惊恐地退后几步,睁大眼睛看着傅沉楼和那些人扭打起来。
傅沉楼身手敏捷,平常训练的耐力对付这几个花架子绰绰有余。
他动作干脆利落,预判了他们的一切反应,然而一打多的情况,还是让他有些腹背受敌,肚子上挨了几下。
沈娓在一旁看着他,对上那么多大汉似乎他也没在怕的,几个呼吸间那些人便躺倒在地。
呻.吟声落满了一地。
此刻,现场几乎没了声响,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中间的傅沉楼一人身上。
然而,他没有理会那些人,默默走到了门口。
沈娓看着那个背影落寞孤单的少年,他弯腰捡起了背包,随后开门、关门,消失在视线之内。
在现场的那些看热闹的人,他们见主人公已经离开便也一瞬间散了。
从人声鼎沸到门可罗雀,不过一分钟的事儿。
沈娓固执地站在那里,然而那扇门也再没开。
被击倒的大汉们互相搀扶着起身,离开的时候看了沈娓好几眼。
只等她不自在的时候才嗤笑一声:“呦,妹妹那么热心地拦着我们,最后还不是没人管你的死活?”
“听我一句劝,早点儿回家吧啊。”
沈娓抿抿唇,瞪他一眼,软绵绵地没什么威慑力,凶得像只小奶猫。
两三分钟后,她看着那伙人也离开。
傅沉楼家门口渐渐回归寂静,也回归了黑暗。
沈娓抿着唇倔强地站着,她看看张牙舞爪的枯树枝桠,又看看一旁房顶上未化的积雪,心里多了几分害怕,那份属于初春的寒冷也袭上心头。
她才想到,她从下午的时候就站在外面等着傅沉楼回来。
从天亮等到天黑,穿着小羊皮短靴的脚都麻了,脸也被吹得发疼发木。
她从小到大,从没受过这种罪。
她有些委屈,眼睛也有些酸。
明明她是帮他的,但是他就把自己扔在这里不管,和以前一样冷漠。
蹙蹙眉,她觉得,和从前也不一样。
从前虽然是陌生人,但是他会救自己,会陪着自己找警察,会给自己打灯,而不是现在这样,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冷风里。
她想,傅沉楼真是冷淡。
眨眨眼,她赌气地踢了一脚门。
铁质材料砰的一声便响开在寂静的夜里,刺耳极了。
她握着拳等了好久,随后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
刚走几步,便听见吱呀一声。
眨眨眼,她又泄气地止了一步。心里的怒气也奇异的消失殆尽。
她觉得,如果傅沉楼好好和她说的话她会听他的解释。
然而下一秒,那道低哑嗓音便挟着风雪而来:“沈娓,补课到此为止,这是我之前用过的笔记,还有你落在我家的东西,你全部带走。”
“你的钱我也不会要,放在你的衣服上了。”
沈娓霎时愣住,她视线好一会儿才移开。
震惊的转身,然而眼前是一团黑,她也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觉得语气陌生极了。
他来不是解释,而是让她不要再找他补课。
傅沉楼手上的手电筒的照到了路边的一团杂草上,沈娓在黑暗中勉强看到他瘦削却坚毅的下颌。
此刻委屈中夹杂着不解:“为什么呀?不是补得好好的吗?”
之前他虽然话少,但是也很温和,偶尔会笑,即使生气的时候,她撒撒娇卖卖可怜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却是真的不教了。
不仅这样,一点联系也不想有了。
傅沉楼拽着袋子的手微紧,转头看向一边的积雪,稚嫩的喉结微动:“没有原因,是我不想教了。”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是怎样一个人,那天离开得匆忙坚定,现在回来又做什么?
他们之间本就有鸿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做不了朋友。
小公主可以离开,不管承诺,不管他的感受,但她又回来,是觉得他还不够屈辱吗?
沈娓浑身像被泼了冷水,良久后她才摇摇头:“我就不,你答应过我会帮我的,明明之前就很好,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就这样了呢?”
傅沉楼听到以前的字眼,立即轻笑一声。
是他太傻,自以为是地以为能拥有一个朋友,也大意地习惯了这么一个拖油瓶似的富家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