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芳苑,苏常安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茶,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些废话,便又开始劝说苏锦瑶回家居住。
苏锦瑶如今已是县主,家里有个县主和没有县主,区别还是很大的。
这两日虽也有不少人因为她获封县主而去苏家拜访,追捧着苏常安,但时间长了,必然又和之前苏锦瑶刚回京时一样,拜访的人越来越少,笑话他们的反而越来越多。
家里出了个县主,却与他们不睦,连家门都不愿踏入一步,这说起来实在是脸上无光。
但苏家的脸面苏锦瑶怎么会在意,自是不肯答应,任凭苏常安磨破了嘴皮子,也还是不肯回去。
他实在无法,只得退而求其次,说起了嫁妆的事。
“魏氏跟我说……你将你娘的嫁妆都接手过去了?”
“是,”苏锦瑶不疾不徐地道,“大楚律法,出嫁女离世,嫁妆则归其亲生子女所有。”
“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接手她的嫁妆有什么问题吗?”
张嘴便说律法,这是半点人情都不讲,直接告诉他若是不服就去衙门。
苏锦瑶手里掌握着他们私吞秦氏嫁妆的证据,如今她又被封了县主,眼见着圣恩正隆,苏常安怎么会跟她闹到衙门去。
他捧着茶杯的手紧张地拢了拢,道:“爹不是说那些嫁妆不该给你,只是……你也知道的,爹如今只是个五品闲职,没有多少俸禄,家里只靠着朝廷那点月俸实在是有些难过。你今后嫁的是楚将军这样的……”
“苏大人是在跟我说笑,还是被魏氏哄骗了?”
苏锦瑶开口打断,唇角虽然勾着,眼中却满是讥讽。
“大人可曾看过苏家这些年的账本?清点过苏家的房契地契和库房里的财帛?”
“当年我娘刚嫁给你时,苏家虽只有铺子两三间,薄田七八亩,但她嫁来之后苦心经营,用自己的嫁妆填补了你苏家的铺子,有起色后又在更好的地段换了新的铺面,将当初的薄田也变卖了换了几顷良田,这些可都还是记在你苏家名下的。”
“更不用说那些铺子有了进项后又开了别的铺子,如今苏家光是在京城就有七间铺面,每一间都在顶好的地段,更不用说别的地方的铺子和城外那些田庄。”
“苏家光是靠着这些铺子和田产,也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过得比一些世家大族还要好了,怎么到了大人口中,就成了要靠你那二两俸银养活了?”
苏常安面色涨红,手掌紧紧握着茶杯。
“这……我……我确实不大清楚,等我回去……回去好好看看账本。”
他确实不清楚苏家名下如今到底有多少钱财,毕竟之前那些年,无论是秦氏还是魏氏,从来没跟他仔细划分过这些。
秦管家当初给他送的那几箱账册,也都是秦氏名下的铺子和田庄,他当时只关心魏氏挪用了多少,并未关心自家究竟有多少。
但要说他真以为没了秦氏的嫁妆苏家就只能靠朝廷那点俸禄过活了,那也不至于。
秦氏当初虽没为这些庶务烦扰过他,但他也知道她擅长经营,在她的打理之下,苏家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清贫了。
归根结底,他心里还是存了些跟魏氏一样的心思,觉得苏锦瑶要嫁的是楚毅这样的人,着实没必要带走那么多嫁妆。
但苏锦瑶摆明了不肯让步,他想想也就算了。
自家既然也能过得去,再为了些金银财帛跟她争执实在不值当。
何况……昭昭是他跟婉嫣的女儿,这些嫁妆确实是该给她的。婉嫣若是泉下有灵,看到他不让昭昭把嫁妆带走,大概也要不高兴。
苏常安这么想着,便看开了,不再就嫁妆一事与苏锦瑶纠缠,只劝她有空回家看看。哪怕不愿在家里住,回去走走也是好的,那毕竟是她娘当初住了那么久的地方。
苏锦瑶听到这里,神情似有松动,许久没有言语。
苏常安见她有所动容,又说了些她娘当初教她读书写字,陪她一起在院中荡秋千一类的事。特地只捡了她们母女二人相处时的事说,没说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过往,就怕惹她厌烦。
因为这些,他今日难得在茗芳苑多待了些时候没被赶走,离开时苏锦瑶也没再对他冷言冷语。
秋兰在旁听着直皱眉,等人走了才问:“小姐,你不会真的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就想回去吧?”
苏锦瑶背对着她,站在房中一株茉莉花前,脸上神情冰冷,丝毫不复方才对过往有所留恋的模样。
她轻抚茉莉花瓣,口中低声道:“那是我娘曾经住了许多年的地方……也是我娘被他们害死的地方。”
一朵茉莉花应声折断,轻飘飘地坠落在了地上。
…………………………
苏常安被茗芳苑的下人护送着往外走,快要穿过二门时看到一个丫鬟从侧旁一条小径上经过。
那丫鬟原本走的不紧不慢,见到他后却慌了神似的,掩面匆匆离开了。
他觉得这丫鬟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等回了苏家才骤然想起,当即便去找魏氏。
魏氏听说他没能把秦氏的嫁妆要回来,还打算就这么都给了苏锦瑶,哪还有心思听他说别的,当即疯了似的跟他扭打在一起。
“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吗?你知道我这些年在那些铺子庄子上费了多少心思吗?你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那我这些年是在干什么?帮她苏锦瑶打理嫁妆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苏家那几间铺子几个田庄就让你觉得够用了?就心甘情愿把其他的都拱手让人了?有那些嫁妆能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有那些嫁妆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你想过吗你?”
两人之前虽也屡有争吵,但魏氏大多也只是吵吵而已,不敢真的跟苏常安打架。
这次大概是因为真的感受到了切肤之痛,整个人宛若疯妇,竟将苏常安打的招架不得,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印子。
苏常安一边骂着泼妇一边匆匆逃开了,接连数日都宿在书房,不肯搬回正院去。
魏氏独自在正院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苏锦瑶不得。
那些嫁妆是秦氏的,跟她没有半分关系,苏常安这个生父去要兴许还能占点儿理,她这个继母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占理的。
若连苏常安都允了苏锦瑶把嫁妆带走,她就再也插不上话了。
曹妈妈知道她有多在意那些嫁妆,起初两天根本不敢劝,等过了几日觉得她稍微平复些了,才好言劝道:“夫人,您不如还是去哄哄老爷吧。大小姐本就不听您的话,您若是跟老爷也……那对您没有半点好处啊。”
魏氏却不为所动,仍旧自顾自地生气,丝毫不在意苏常安回不回来。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把苏常安看透了。
那就是个怂货,就算惹恼他又怎么样?她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再怎么恼怒也不敢休了她。
要想摆脱她,除非是她死。
但当初秦氏自己把自己气死在床上,他都能吓得日日做噩梦,吃斋念佛好几年,又怎么敢真对她动手?
她根本就不为曹妈妈这句话担心,但她接下来的那句却让她皱起了眉。
“你说秀莹?”
“是啊,”曹妈妈道,“老爷说那女子是咱们府上当初送过去的,相貌又很出挑,那除了秀莹还能有谁?”
他们当时送去五人,相貌出挑的就是秀容秀莹。
秀容之前勾.引楚毅不成还被伤了脸,魏氏已经将她处理了,剩下的只有秀莹。
“可有了秀容的事,苏锦瑶那丫头定然不会重用秀莹了,也不会给她机会接近楚将军,她又怎么可能戴什么金翅簪子?”
苏常安说那丫鬟相貌出挑,衣着打扮也很是不俗,头上还戴着一支金翅簪子。
依秀莹如今在茗芳苑的地位,怎么可能穿戴得起这样的衣饰?
“他认错了吧?”
魏氏道。
“认没认错的,想办法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吗?”
曹妈妈道。
第49章 少年61.9% 你以前也是这样的
城东一家胭脂铺子的后院里, 秀莹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她两手紧张地握在身前,不敢抬头看坐在面前的人。
魏氏冷眼打量着她,道:“宜州新产的云烟罗数量稀少, 大部分都被送进了宫, 余下不多的也都直接进了世家望族的院子,市面上根本寻不着。我也不过前几日才得了一匹, 还没来得及做出衣裳。”
“你倒好,一个下人, 竟早早就穿上了这么好的料子。”
“还有头上这金翅簪子, 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哪个不是稀罕物?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秀莹低垂着头, 把袖子往下拢了拢,低声道:“奴婢……奴婢之前攒了些银子……”
话没说完, 一盏热茶啪的一声砸在她身旁,茶杯碎裂,杯中茶水四溅, 吓得秀莹低呼一声,下意识抬手掩面, 手腕上绿莹莹的镯子再次露了出来。
“你糊弄鬼呢?”
魏氏怒道:“你攒的那点儿银子买你头上这支簪子都不够, 更遑论这身衣裳和那对儿镯子!就是把你卖了, 也换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她摆出一副怒容唱了白脸, 旁边的曹妈妈就赶忙唱了红脸, 走过去擦了擦秀英身上的水渍道:“秀莹, 夫人当初待你可是不错的, 你怎么能去了茗芳苑就忘了本呢?”
“茗芳苑再好,也是夫人当初送了你过去,你才能享这个福不是?”
“而且, ”她说着看了眼座上的魏氏,又拍了拍秀莹的肩,“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呢。”
秀莹身子一抖,睫毛颤的厉害,似乎被这句话吓得不轻。
魏氏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去茗芳苑的初衷了。”
“那苏锦瑶管你们管得严,不许你们随便出府,我三番五次联系你们不上,还以为你们真是出不来。让人盯了许久才发现,原来桂枝翠竹出不来是真的,你却是可以从南边的角门出来的。”
“能出来却不去苏家给我送信,而是自己在街上闲逛,我看你是真把自己当茗芳苑的人了吧!”
她说着一掌拍在了桌上,吓得秀莹一哆嗦,忙道:“没,没有,奴婢也只有半个月才能出来一趟,而且……是……是最近才开始允许我出来的,以前也是不许的。”
“奴婢没忘了夫人的叮嘱,只是怕……怕茗芳苑的人对我不放心,有人跟着我,这才没有立刻去找您。”
魏氏冷笑:“那你现在见着我了,说吧,这些日子在茗芳苑都打听着什么了?”
秀莹两股颤颤:“奴婢去茗芳苑时日尚短,还没打听着什么,夫人您再给我些日子,我……”
“来人!”
魏氏怒喝一声:“把她给我绑了送到茗芳苑去!就说在街上遇见了她,觉得她身上打扮不对,怀疑她偷盗茗芳苑财物。让茗芳苑好生清点清点,去她房里搜一搜,看她还偷藏了些什么东西,若有不对就立刻送她去衙门!”
秀莹秀容都是她送去的丫鬟,两人相貌又都很是出挑。
秀容因勾.引了楚毅惹苏锦瑶不快,秀莹既是跟她同去的,就绝不可能再受苏锦瑶重用,那她身上这些东西就绝不会是苏锦瑶赏的。
不是苏锦瑶赏的,那要么是偷盗,要么是别人送的。
不管是哪个,苏锦瑶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将她送回苏家都是轻的。
秀莹果然被吓住了,跪行几步拉住魏氏的裙摆。
“夫人别惊动大小姐!这不是我偷的,不是偷的!”
“那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快老实交代啊!”
曹妈妈说道。
秀莹被威胁一番,只得老实交代。
原来她自秀容出事之后,就知道再要勾.引楚毅是不可能了,而且连想要靠近苏锦瑶都难了。
茗芳苑里只剩她和桂枝翠竹两人,桂枝翠竹嫌她和秀容拖累了她们两人,与她不和,处处刁难她,她日子很是不好过。
有一日她被两人欺负之后独自躲起来伤心落泪,正被府里的严管事看见了,一来二去,两人之间便有了些瓜葛。
但她身份特殊,是苏家送去的人,苏锦瑶必然不喜欢她,所以严管事就没有跟苏锦瑶说,只暗中和她来往。
起初他并不许她出门,直到近来经她好一番软磨硬泡,才允许她半个月出来一趟,而且只能从送菜的角门走,两个时辰内必须回去。
魏氏恍然,和曹妈妈对视一眼。
严灏是茗芳苑除了秦管家以外最得力的管事,在秦管家来之前,茗芳苑一直是他打理的。
秦管家年纪大了,很多事并不亲自经手,大多只有与苏锦瑶密切相关的事他才会亲自过问,其余琐事都是交给严灏。
一定程度上来说,严灏才是茗芳苑真正的管家。
秀莹跟了这样一个人,难怪能穿得上这样的衣裳,戴的起这样的首饰。
魏氏近来正因为失去了秦氏的嫁妆而恼火,想到这些东西有可能原本是她的,如今却到了秀莹这样一个丫鬟手里,就更是气恼。
但想到秀莹兴许能派上用场,她便强忍着没立刻把这些东西从她身上扒下来,沉声问道:“你既然跟了严管事,就没从他口中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事?”
秀莹摇头:“严管事虽管着茗芳苑大大小小的事务,但亲自到大小姐跟前的机会还是少。大小姐是个女子,一般都是秋兰拂柳她们贴身伺候,偶尔有什么需要前院准备的,也都是秦管家亲自盯着,他顶多跟在旁边帮帮忙。”
魏氏挑了挑眉:“那这么说,你留在茗芳苑也没什么用了?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回来吧。”
她知道以秀容如今的处境,是不会怕她卖了她的,甚至巴不得她卖了她。
她前脚把她卖了,后脚严灏就能将她买走找个小院儿养起来,到时候过的日子不比现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