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虽娇宠卫奚,但也不是一味宠着孩子的人,问道:“那长乐县主当真就如此厉害?我见你似乎很是忌惮她。”
宣平侯叹了一声,抚着膝盖道:“我哪里是忌惮她,是忌惮她背后的人。”
说着朝外面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方向并非楚毅所在的将军府,而是皇宫。
“新朝初建,陛下看似温和,实则早想整饬朝纲了,只是碍于四海初定,没什么大动作罢了。”
“但没有不代表他不想,不然你以为为何楚子昭自打入了京城便开始装疯卖傻?”
“他对长乐县主有情固然不假,借机隐去锋芒也是真。人人都道武将鲁莽没有脑子,我看他比谁都精明。”
张氏蹙眉,露出恍然神色:“你是怕陛下会对咱们宣平侯府动手?”
“不是怕他想对咱们动手,是怕他本来没这个意思,咱们自己愣冲到前面去。”
宣平侯道。
“你想想,连楚子昭那般近臣都开始收敛锋芒,这时候不是谁出头谁就上赶着当那杀鸡给猴看的鸡吗?先前被逐出京的康家就是如此。”
宣平侯府纵有祖上荫庇,那毕竟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楚煊对他们礼遇,这是他自己知礼,不平白无故苛待老臣,但这不代表他就会一直无限度的容忍老臣。
若是宣平侯府自己把刀子递上去了,他是决计不介意用一下的。
宣平侯对孩子们教导严苛,就是怕时间长了,他们自恃祖上有功,骄纵起来闯出祸事,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一家老小。
张氏知道他在忧心什么,道:“我会跟奚儿说清楚,让她老实一些,不要再惹是生非。”
宣平侯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舍不得,但奚儿年纪也不小了,总留在家里也不好。若是有合适的人家,该相看的还是要相看。等她嫁了人有了孩子,就知道咱们做爹娘的难处了。”
宣平侯府的女儿不愁嫁,张氏便想将孩子在身边多留两年。
但卫奚今年已经十六,真若定亲的话六礼走下来少说也要一两年,再拖下去确实是有些不妥了。
她点头应下,宣平侯便没再多言,起身去了前院,踏出正院院门之后又是那个不假辞色的严父。
………………
“小姐,小姐,县主!”
拂柳提着裙摆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满脸喜色。
“二小姐进京了!刚刚才进了苏家大门!”
自苏锦颐进京后,苏锦瑶便让人盯着苏家,等她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苏锦纹进京。
就在方才,守在苏家大门外的人回来传信,说是苏锦纹已经入京,回了苏家。
苏锦瑶正自己与自己下棋,百无聊赖间听到这个消息,唇边难得勾起几分笑意。
自春猎回来之后,她心情就一直不太好,脸上已经多日未见笑容,也就楚毅来时脸色才稍有缓和。
此刻听闻苏锦纹来了,她紧绷的唇角终于勾了勾,露出些许快意的神色。
秋兰也是满脸期待,站在她身边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此刻,苏宅,面对忽然回来的女儿,魏氏欣喜之后尽是担忧,等人一进屋便迎了过去,拉着苏锦纹上下打量。
“纹儿,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在婆家受了气?他们欺负你了?”
苏锦纹面色冷淡,还带着几分隐忍的怒容。
“婆家倒是没把我怎么样,我只是觉得我若不回来,娘家怕是要把我忘了。”
魏氏皱眉:“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娘不清楚吗?”
苏锦纹看向听说她来了之后匆匆赶来的苏锦颐。
“我若再不回来,只怕这家里就没我的位置了。”
听闻二姐来了之后兴冲冲赶来的苏锦颐动作一滞,笑容僵在脸上。
第56章 因果 我还没去过你的将军府呢……
魏氏纵然反应慢, 也猜到苏锦纹是什么意思,把人拉进房中坐下后说道:“是我叫你妹妹来京城的,你别跟她乱发脾气。”
苏锦纹本就不高兴, 听她还在维护苏锦颐, 更不高兴了。
“我与三妹妹都是您亲生的,有好事您却只叫她一个回来, 说都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岑水县那边有人近来来过京城,我都不知道她回了京, 还跟着大姐参加了春猎!”
春猎可是天子亲临的场合, 还有诸多豪门显贵的女眷也会同往, 是融入贵女圈子的最好时机。
多少人想去却根本连泰兴山的边都沾不着, 苏锦瑶被封了县主能去也就罢了,苏锦颐却仅仅因她一句话也跟着去了。
苏锦纹过年时回了趟京城, 在这里停留了近一个月,却只在年初一时跟着爹娘一起去了一趟茗芳苑,见了次苏锦瑶, 还受了她的冷脸。
至于楚毅这个未来姐夫,更是见都没能见到。
她怏怏地回了婆家, 婆家人虽碍于大姐今后的身份没有对她说什么, 但心里的不满是能看出来的。
这次听外人说她三妹回了京, 还被新封了长乐县主的大姐带去了春猎, 婆家就再也忍不住了, 问她是不是跟娘家闹了什么矛盾, 不然为何这么好的事只带了她三妹去却没带她, 而且连提都没跟她提过。
苏锦纹对此事全然不知,被问的一脸茫然,更多的是觉得难堪。
明明是她自己娘家的事, 却听外人说了才知道。
婆家见她一问三不知,便撺掇她回京问一问,还一再提点说让她定要跟大姐打好关系,别什么便宜都被三妹占了。
苏锦纹被催着上了马车,这才有了今日来京城质问一事。
魏氏见她气恼,怕她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将下人遣退出去,带着两姐妹来到内室,道:“不是不叫你,是你大姐也是临时起意决定带你妹妹去春猎的。当时春猎都快开始了,我们哪里来得及叫你?”
而且就算叫了,苏锦瑶必然也不会带她去。
只是这句魏氏没有说出口,怕她听了更生气。
苏锦纹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问道:“那三妹为何来了京城?不是娘你把她叫来的吗?你叫她来不就是知道有好事吗?不然她春节才刚来过,为何这么快您就又把她叫回来了?”
“若当时您叫的是我不是她,那这次跟着大姐一起去春猎的不就是我了?”
说完察觉这话有些不妥,又找补了一句:“您若把我们两姐妹都叫来,我们就能一起去了!”
魏氏因她的胡搅蛮缠也有些不高兴了:“说什么胡话呢?春猎那是什么场合?真以为你大姐手脚通天,想带谁去就带谁去呢?”
“便是那些高门大户,也不是府里谁都能去的。何况你大姐现在也只是个县主而已,能多带一人那都是看在楚将军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
苏常安听说二女儿回来了,眉眼含笑地从外面往正院走。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近来因苏锦瑶封了县主,走到哪都能听到道贺声,加上苏锦瑶与苏家的关系确实缓和了一些,这些恭贺在他眼里就更加真心实意了。
听下人说苏锦纹回京,他也没有多想,还觉得一家人又能团聚了,为此感到高兴,吩咐厨房晚上备些好酒好菜。
自秦氏病逝后,他已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或者说没有这么轻松过,仿佛压在身上那些陈年旧事都能放下了一般。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走进正房,推开内室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
“这是怎么了?”
他不解地看了看房中几人,目光停在苏锦纹身上。
“怎么才回来就跟你娘吵架?”
苏锦纹最是知道怎么在苏常安面前惹他心疼,当即眼圈一红,道:“爹,以往您偏心大姐也就算了,好歹我跟三妹在您面前是一样的。可如今怎么大家二姐都得您偏宠,只有我在这个家里成了外人呢?”
苏常安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茫然道:“这话怎么说?我何时偏心你大姐二姐了?”
若说以前没将魏氏膝下这两个女儿接回来的时候也就算了,那时他就是想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也做不到。
但自从魏氏进了门,他因心存愧疚,已经极力弥补她们了,待他们甚至比待昭昭还好些。
这都过了十年了,她怎么又来说她偏心呢?
苏锦纹将自己的委屈说了,苏常安嗐了一声:“不是我们不叫你回来,是你回来也没用啊。”
说着又看向魏氏:“你没跟她说吗?”
魏氏因苏锦纹方才的顶撞脸色也不太好,道:“正要跟她说呢。”
两人将从秀莹那里探听到的消息说了,说完之后苏锦纹面色涨红,比刚进门时还要生气。
“这么说以后凡有这种好事都与我无关了?都只是三妹一人的了?”
“不是这个意思,”魏氏道,“你与颐儿是亲姐妹,有她的自然就有你的。只是你大姐如今跟咱们苏家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一些,不好在这个时候去触了她的霉头。等以后时日长了,你妹妹从她那里得的好处多了,自然不会忘了你的。”
这话让苏常安皱了皱眉,不大高兴。
他是真心希望几个孩子能好好相处,亲如一家,但魏氏说的却好像只是为了让她自己的女儿去吸苏锦瑶的血。
他这厢还没说什么,苏锦纹却已经冷笑一声:“那不就是让我捡三妹剩下的?等她吃够了再分我一些?”
“二姐!”
“纹儿!”
苏锦颐与魏氏同时出声,苏常安也呵斥了一句:“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
苏锦纹太清楚自己跟苏锦瑶的关系了,她们之间是绝不可能和解的。
若是苏常安和魏氏能以父母的身份压制住她,那她还有希望仗着姐妹的身份从她那里占些便宜。但若像现在这般,等着苏锦瑶主动恩赐,她就是到死也休想从她手里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
“大姐与我不和,这点你们全都知道。她现在只肯善待三妹而不善待我,以后也是一样,绝不会改的!既是如此,那我可不就是只能吃三妹剩的?”
魏氏气她只看眼下没有远见,苏常安则被她和魏氏方才的话接连气到了,只觉得近日来的好心情全都没了。
“你大姐为何与颐儿能好好相处却不能与你好好相处,你自己就不想想为什么吗?若不是你当年总是找她的麻烦,她现在又怎会如此?”
“你自己种下的因,结了这样的果,现在不仅不思悔改,还埋怨你大姐不善待你?她凭什么善待你?凭你有事没事就去招惹她吗?”
他虽与魏氏时常吵架,但从没对女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几句刺耳的话把苏锦纹说得面红耳赤,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口不择言地道:“我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了?这不是你自己种的因结的果吗?”
一句话把苏常安说的僵住了,回过神后满脸怒容,冲着她就扬起了手。
“老爷!”
魏氏忙挡在苏锦纹身前拦住了他,心知苏锦纹刚才那句触了他的逆鳞,也不敢帮着反驳什么,只道:“纹儿她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苏常安扬起的手直抖,眼里短短片刻便泛起了丝丝缕缕的血丝。
好半晌他才缓缓将手放下,挣开了魏氏的手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嫌恶,甚至带着些恨意。
魏氏一怔,看着他摔门离去了。
苏锦纹听着那砰的一声响,肩膀一缩,知道自己刚才闯了祸,不敢再那么大声说话,嘟囔道:“我那时与大姐不睦,也不是全是为了我自己啊。大姐她总是仗着身份欺负我和三妹,三妹又是个受了委屈也不说的性子,我……”
“大姐没欺负过我。”
不等她说完,一旁的苏锦颐打断道。
“二姐自己总是找大姐的麻烦,还总要我帮你圆谎,别现在后悔了就把原因推到我头上。”
她说完便站起身,也离开了。
房中只剩苏锦纹与魏氏二人,苏锦纹见父亲和妹妹都走了,还都对自己发了脾气,方才压下去的怒气又窜了上来:“到头来都成了我的错了?我做错什么了?不就是……”
啪的一声,刚才苏常安没落下的巴掌由魏氏甩了过来。
苏锦纹脸上火辣辣的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魏氏红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我住口!”
她跟苏常安平日里吵架很少会提及当年的事,尤其是两人之间最初的那个“因”。
她心里十分清楚,当年的旧事偶尔提一提能让苏常安心生愧疚,对她和孩子更好。但若提的多了,只会让他恼怒憎恶。
因为那毕竟是他们两个一同做下的事,她心有不甘情难自禁主动扑到了他怀里,他心绪不宁冲动之下没有拒绝。
苏常安固然有错,魏氏也不算冤,所以他这些年的自责和愧疚大多是对两个孩子和昔日旧友方鸿的,还有就是秦氏,反正其中肯定不包括魏氏。
魏氏仗着孩子拿捏着他,纵然只是个续弦也从不觉得自己比原配差了什么,平日里没少对苏常安撒泼,也不怕他对自己发脾气。
可她也知道底线在哪里,比如不能提两人最初的事。
一旦提了,苏常安恼恨自己没把持住的同时,还会恨她当时勾.引了他。
方才他离开时的那个眼神,明显是想起了这件往事。
魏氏无心再应付从婆家赶来的女儿,将她赶出去便关上了房门,独自为此头疼去了。
………………
楚毅来到茗芳苑时,发现苏锦瑶心情不错,接连几日没有笑容的脸上挂上了几分笑意。
见她高兴,他也跟着开心,抱着一盆茶花走了过去。
苏锦瑶脚边卧着一只银狐,本是懒懒地蜷在那里,见他过来瞬间站起了身,龇着牙发出一阵凶狠地叫声。
楚毅没理它,自顾自走过去将茶花放到了凉亭的石桌上。
“小姐,我从宫里搬出来的,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