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说：“应该叫外曾祖母和外曾祖父吧！”
明兰摇头说：“不对，爸爸的姥姥我们应该称呼她为外曾祖母，爸爸的姥爷我们应该称呼外曾祖父，可姥姥是妈妈的妈妈，姥姥的妈妈就是妈妈的姥姥，你们是妈妈的孩子，称呼妈妈的姥姥应该叫曾王母，妈妈的姥爷就是曾王父。这是《尔雅》中的规定。《尔雅》是一本词典。”
孩子们感觉有些凌乱，不过还是记住了，姥姥的妈妈他们要叫“曾王母”，姥姥的爸爸他们要叫“曾王父”。
姥姥也记住了。
“那时候，敌人来村里抓壮丁，为了不让敌人抓走，你们的曾王父就想了个办法，往自己脚脊梁骨上敷一种毒草药，很快脚就烂了，敌人看见他脚烂了打不了仗就放过了他，可是他的脚也一辈子落下了残疾。”
孩子们心有戚戚焉，姥姥又解释道：“你们的曾王父可不是不想打战怕死的人，而是一旦成为敌人的兵，就要去杀红军杀老百姓，他下不了手，所以宁可对自己下手。”
原来如此。
“姥姥，你也说说曾王母的故事吧！”
在孩子们的央求下，姥姥开始讲述自己那苦难母亲的故事——
第九十六章 忆苦思甜（一）
“你们的曾王母，就是我妈，”姥姥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她这里和别人长得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大家都忍不住追问。
姥姥卖了个关子，先让大家伙自己查看一下自己的心口，于是明兰和孩子们纷纷离席，过了一会儿，大家回来后，面色都有些古怪。
小浪花先开口：“姥姥，为什么我心口这个位置有点凹进去啊！”
大家听到小浪花的话不由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心口的位置也有点凹进去。
姥姥说道：“我妈心口这个位置是不凹进去的，所以她常常说大家都良心不足，而她是个知足的人。”
其实，曾王母心口这个位置为什么长得和别人不一样，不得而知，不过绝对不是她自己口说的原因。曾王母只是想表达她对生活的满足，不贪求。
曾王母是在晚年发出这样的人生感慨的。
那时候，她一日三餐也就是粗茶淡饭，和现在孩子们的伙食相距甚远，不过对于曾王母自己来说，却已经是太幸福太幸福了，要知道她的童年可是常常饿肚子，想要吃顿饱饭都不能够。
“你们曾王母小时候过得可是苦日子，哪像你们现在吃香的喝辣的，穿漂亮衣服，可以读书，浪还可以跟着大师学古筝，”姥姥在忆苦思甜，说道，“你们曾王母十岁不到家里就遭大难了，她爸爸就是我的姥爷病得快要死了，她的妈妈就是我的姥姥为了养活孩子，不得不改嫁。家里一共有三个孩子，改嫁也不能三个孩子都带去啊，只能带走最大的姐姐和最小的弟弟，你们曾王母就被留下来照顾她生病的爸爸。”
“她把她爸爸送去医院吗？”小浪花紧锁眉头问道。
浪作为最大的哥哥，比小浪花要懂得多些，他说：“曾王母的家在很高的山上，她一个小孩子是没办法把她爸爸送去医院的。”
“那还是把医生请到家里来吧！”小浪花想当然地说。
姥姥摸摸小浪花的小脑袋，叹口气，说道：“关键不是送去医院，也不是往家里请医生的问题，而是没钱。”
“如果有钱看病，曾王母的妈妈就不用改嫁了。”小旗说。
姥姥点点头：“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来的钱看病呢？”
“曾王母的妈妈改嫁没有把曾王母一起带走，那曾王母一个小孩子没钱吃饭，又要照顾生病的爸爸，她应付得过来吗？”浪第一次听姥姥讲述曾王母的故事，对童年时代的曾王母充满担忧。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姥姥的心情更加沉痛，她已经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她一个小孩子哪里应付得过来？她妈妈带着姐姐和弟弟改嫁那天，她也想跟着她妈妈一起去，一直追了一路，后来被她妈妈用这么长的竹竿给打回来了。”
姥姥比划着竹竿的长度，孩子们惊骇不已，小浪花更是躲进明兰怀里捂住了嘴巴，以免自己惊呼出声。
“是做做样子吗？”浪有点不敢相信，那么长那么粗的竹竿打在一个小孩身上，这可是家庭暴力啊！
“你以为是你妈妈啊？”姥姥说着睃了明兰一眼，明兰不以为意。明兰对孩子比较民主，舍不得打骂孩子，不似小旗妈对小旗管教严厉，这让姥姥一直都很不满。毕竟姥姥管教孩子也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原则。
“那是真的打啊？”小旗也觉瑟瑟发抖。
姥姥点点头：“是真打，那么长那么粗的竹竿可不是你妈打你用小竹鞭，那打下去会疼死。”
小旗被自己妈用小竹鞭揍的时候已经很疼了，那么长那么粗的竹竿打在身上会有多疼，小旗不敢想象。
总之，孩子们得出一个结论：曾王母的母亲可真心狠！
第九十七章 忆苦思甜（二）
“她不是心狠，是逼不得已，”姥姥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解释道，“如果再多带一个孩子，本来要娶她的男人就不要她了，那她另外两个孩子也养不活了，那个时候缺吃少穿，能养活一个是一个吧，至于你们曾王母只能被放弃啊！”
“那为什么曾王母的妈妈带走的是姐姐和弟弟，把曾王母留在家里照顾生病的父亲呢？”浪还是不理解。
姥姥说道：“姐姐年龄比较大，带去了能帮大人干更多的活，弟弟是个男孩子，所以那个男人点名要了姐姐和弟弟，你们曾王母的妈也是没有办法啊！其实，都是自己的孩子，留下哪个她都舍不得，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为了让大女儿和小儿子有饭吃，她只能狠心留下你们曾王母，你们曾王母哭着喊着追着要跟去，她只能狠下心用竹竿打她，打得越痛，才能把你们曾王母打回去。你们曾王母毕竟是个小孩子，被打得太痛了，就不敢再追了，只能站在村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妈带着姐姐和弟弟离开……”
一个小女孩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就这样撇下了，她将面临的困境是生了重病的父亲、没米下锅没有饭吃没有钱……
而这个小女孩也不过才是小旗这般大。
姥姥的视线经过小旗身上，忍不住就泪水模糊。
明兰拍拍小浪花的头，小浪花就明白了，从明兰怀里下来，走过去抱住姥姥，说道：“姥姥，你不要哭了。”
姥姥怎么可能不哭呢？那可是她的亲妈，受苦受难的亲生母亲，如今的生活好了，有吃有穿，还可以住漂亮房子，但她的妈妈已经过世了，她再也没机会带她老人家享福了。
姥姥非常后悔，年轻的时候常常和自己的妈妈吵架，现在她想和自己的妈妈说说话却再也不能够了。
姥姥抱着小浪花，哽咽说：“小浪花啊，你要好好孝顺你妈妈，像我，我想孝顺自己的妈妈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明兰听到这话，心里也是一咯噔，姥姥这话何尝不是说给她听的？
她也常常和姥姥吵架，惹姥姥生气，如果有一天姥姥也不在了，她失去了母亲……
明兰已经看见了姥姥头上长满了白发，她的心像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般，非常慌乱。
想到过去自己常常顶撞姥姥，对她说很多狠话，明兰心里就很愧疚。
明兰不敢想太多，赶紧制止自己胡思乱想，问姥姥：“妈，我姥姥后来怎么样了？”
明兰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姥姥的故事，心里很震撼。明兰小时候，曾王母疼她就跟现在姥姥疼爱浪花一样，曾王母也好、姥姥也好，或许对自己的儿女都算不得温柔，却对自己的外孙女疼爱有加，这大概就是隔代亲的缘故吧。
听明兰问起，姥姥擦了泪就继续说道：“她妈妈改嫁的那天晚上，她爸爸就走了。”
“走去哪里？”小浪花不解地问。
浪解释道：“小浪花，这里的‘走’就是死去的意思。”
“啊？那怎么办？曾王母她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了。”小浪花也哭起来了。
小浪花一哭，姥姥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第九十八章 忆苦思甜（三）
那个可怜的十岁还不到的小女孩一天之内，失去了妈妈也失去了爸爸——
她的爸爸是在下半夜去世的，临死前只喝了碗小女儿熬给他的野菜汤。而在他病重不能下地的这一年，家里已经断了粮食，一家人都靠野菜充饥。对于妻子的改嫁，是他同意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
他死的时候没有闭上眼睛，因为他还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女儿，他死了，妻子又改嫁了，留下来的小女儿该怎么办呢？她还这么小，她以后靠谁养活呢？他放心不下也没有用，病魔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他的虽然贫穷但曾经其乐融融的小家就这样散了——
“你们曾王母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爸爸已经断气了，躺在她身边，身体都已经冰凉了，你们曾王母黑暗中摸着她爸爸冰凉的身体喊着‘爸爸’，可是再也没有人答应她了，她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她爸爸已经死了，家里连灯都没有，房间里黑咕隆咚的，身边又躺着一个死人，你们曾王母吓坏了，嚎啕大哭……”
孩子们的心也揪紧了，仿佛每个人都置身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房间里，听见只有八九岁的曾王母发出绝望的哭声。
“姥姥，我害怕！”小浪花颤声叫起来。
姥姥紧紧搂住小浪花说：“别怕别怕，你们曾王母的哭声终于惊动了隔壁的老阿婆，老阿婆点着她家的煤油灯过来了，给你们曾王母的爸爸盖好被子，就将你们曾王母接到自己家里去过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老阿婆陪着你们曾王母一起喊来村里其他人，帮忙将你们曾王母的爸爸埋到土里了，棺材啊坟墓啊，什么都没有，就用一张草席裹了，在地里挖个坑埋了，再堆个土包当坟头。”
姥姥说到这里，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就算入土为安吧！”
“姥姥，那曾王母接下来就是跟着邻居老阿婆生活吗？”浪问。
姥姥摇摇头：“怎么可能啊？老阿婆养活自己已经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还去养别人家的小女孩呢？”
小旗愁眉问道：“那曾王母怎么办？可以去找她的妈妈吗？”
“当然是不能的。”姥姥肯定说道。
如果能带，之前就不会那么用力地打她了。
“那曾王母可以去找谁？”小浪花问。
曾王母的去向让孩子们牵挂不已。
姥姥说道：“你们曾王母啊在邻居老阿婆家住了三天就启程去找她的姨妈了。”
“我也有姨妈！”小浪花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表哥的妈妈就是我的姨妈。”
姥姥笑着说道：“对，你们曾王母的姨妈和她的妈妈是一对亲姐妹。”
“亲妈都不养她了，姨妈能养她吗？”浪很不放心。
明兰伸手拍拍浪的肩膀安抚他，说道：“养的，你们曾王母就是跟着她姨妈，也就是我的姨姥姥长大的。”
“我也有姨姥姥，我有三个姨姥姥！”小浪花又兴奋嚷起来。
大家不由笑了，气氛总算轻松了些。
姥姥说道：“邻居老阿婆是个有善心的老人家，她给你们曾王母出主意让她去找她姨妈，为了能让她姨妈顺利收留你们曾王母，老阿婆还将自己家里唯一的一头老母鸡送给你们曾王母，让她去送给她姨妈当见面礼。”
“老阿婆自己都吃不饱，还能这样做，真的是个善良的老人家。”明兰也忍不住慨叹。
姥姥说：“是啊，世上还是好人多，可叹你们曾王母这个傻孩子，却没有将这头老母鸡送去给她姨妈，竟然先绕道去了她妈妈改嫁的地方，将这头老母鸡送给了她妈妈。”
曾王母的做法让明兰和孩子们都感到不可思议。
第九十九章 忆苦思甜（四）
“她怎么可以这么傻？她妈妈都不要她了，她还给她送老母鸡！”
“没有了老母鸡，姨妈要是不收留她怎么办啊？”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孩子们议论纷纷，姥姥让大家先讨论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们曾王母知道自己妈妈改嫁不带她是有苦衷的，不是故意不带她，而是改嫁后的家庭也养活不了太多孩子，她妈妈从前也是很疼爱她的，她心里也很爱她妈妈，爱她的姐姐，爱她的弟弟，她也舍不得他们，所以才会把老母鸡送给他们，希望妈妈、姐姐和弟弟在新的家庭里能过上好日子吧。”
明兰便接过姥姥的话，对孩子们说道：“如果不是那个年月太穷了，大家吃不饱饭看不起病，病的病死，饿的饿死，那原本也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啊！”
孩子们有些了解了。
小旗问：“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穷呢？”
姥姥说：“之前，你们朱爷爷给你们讲了刘英书记带领红军挺进师和敌人打游击战的故事，你们曾王母遇到这些变故的时候，刘英书记还没带着红军挺进师来到咱们这个地方和敌人作战呢！老百姓在敌人的统治下，过得都是这些穷苦的日子，没有饭吃，又被敌人欺压，那时候的老百姓过的日子简直猪狗不如啊！”
“如果不是共产党带着大家闹革命，打败了敌人，解放了老百姓，建立了新中国，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浪和小旗最近看了很多朱爷爷送给他们的红色故事，已经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小旗立即道：“我会唱那首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漂亮房子里一时之间歌声飘扬。
听姥姥讲述了她妈妈的童年，明兰对姥姥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她整个人也变豁达大度了不少。就算听孩子们无意说漏嘴，说到姥姥把浪和浪花的奶奶接来漂亮房子做客的事情，明兰也没有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