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树下弥留的魂魄在阳间都有牵挂之事,不甘心就这般忘却前尘,因着各个都心怀执念根本听不到旁人的言语。
只有一个十几岁小女童抬头看了元思蓁一眼,她面黄肌瘦的是个饿死鬼,嘴巴一直动来动去像是在吃些什么,好半天才闷声道:“你也是来等人的?”
“我是来寻人的。”元思蓁直接了当地说,还在头顶比划了一下:“那人头顶或者肩上应有龙气环绕,长得俊俏极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
女童的眼中没有什么神采,歪了歪头才说:“为何会有龙气?”
“他是人皇血脉,有真龙紫气护身。”元思蓁一边跟她解释一边继续向桥上张望。
“人皇是不是就不会饿肚子?”小女童露出天真的眼神看着她说。
因着常年与妖鬼打交道,元思蓁心中生出一丝警惕,仔细看了眼小女童的眉心,黑死之气已是极浓,绝不是个新死鬼。
小女童也看到了她的皱眉,那天真无暇的面庞立刻一变,张开血盆大口就朝元思蓁咬去。
好在元思蓁早有准备,往后退了一步躲过她的牙齿,她没有莲花灯在身手,只得用符咒法术对付,但却忌惮地府阴差,不敢闹出大的动静。
饿死鬼在黄泉路上迟迟不走,就是为了要吃饱了再上路,它不知道吞吃了多少倒霉的鬼怪,现下更是不愿放过元思蓁,再又扑上来时,却碰到了她肩上的幽火,饿死鬼被烧得一愣,嘴角越扯越大,露出个极其狰狞又兴奋的笑容,大喊道:“原来是活人!活人!好久没吃过活人了!”
它话音刚落,柳树下弥留的鬼影都齐刷刷朝元思蓁看来,青白的眼中却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元思蓁心道不好,直怪自己鲁莽,怎么会觉得地府的鬼怪翻不出大浪?
她连忙转身退到桥旁,可那些鬼魂多年不见生人,此时见到犹如久旱逢甘霖,都恨不得要上去咬上一口,一时之间柳树下的魂魄皆化作厉鬼扑来。
“小鬼难缠。”元思蓁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她本就时间有限,现下在这处找不到李淮,哪里还有空隙与这些鬼怪纠缠。
她扭头就往后跑去,却不敢施展道法,生怕惹来阴差,那群厉鬼穷追不舍,半路上有别的鬼怪瞧见也跟着凑了上来,一时之间元思蓁耳边鬼泣声铺天盖地,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样子不让阴差察觉也难了......
过了奈何桥再往前走就是地府十殿,投胎转世前都要过十殿阎王的审判,而每一殿所司皆有不同,根据人间身份功过来分配。
元思蓁看了眼肩头已经小了许多的幽火,心下一狠,直接往大殿的方向跑去。
既然地府都闯了,还怕什么惊动阴差,反正时间不多,抢了人就跑回去!
她脚步迈得飞快,却如同踩在泥地中一样,脚下的路铺满了说不出名字的冥花,不能挡住鬼怪,却阻住了她的步伐。
眼见身后的厉鬼要追上,元思蓁一掐法诀竟直接从肩头引出一簇幽火,往脚下烧去。
冥花碰到生气骤然一缩,随着火焰的蔓延,眼前逐渐开出了一条小路,让元思蓁能顺畅地往大殿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就要精疲力尽之时,才终于跑到了大殿跟前,抬头看向那高耸巍峨的牌匾,竟是黄泉地府第一殿。
好在到了这处身后的厉鬼终于止住了势头,只能徘徊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此殿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升,因此厉鬼入内,只会被发配去别的冥殿坠入地狱。
元思蓁迟疑了一会儿,李淮并非寿终正寝,再者,虽也算励精图治,可兄弟相残逼宫夺位的事他也敢干,怎么也不算是个善人。她仔细回想师父曾说过的各殿所司,第二到第九冥殿似乎都是恶人所去,而像李淮这般功过两半者,应是会被移去第十殿。
可是绕过冥殿向后看,只能看到无尽的缥缈阴气,根本看不到别的冥殿,难不成要先过了第一殿,才能去往别的冥殿?
她只好硬着头皮又掩盖周身生气,跟在排队的鬼魂身后进了冥殿,值守的阴差瞧了她一眼,只眼皮子微动,就放了她过去。
元思蓁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被一旁翻着书页的阴差扯住,似是在翻找她的生平往事,她不由心中一紧,这阴差待会儿要是查到她还没死,会不会发难?
以防万一,元思蓁飞快打量了一眼其他鬼魂的去向,除了被推入主殿的,还有不少被推进了穿殿而过的冥河中,她猜测那便是去往别的冥殿的道路。
此时殿中的阴差虽多,可却极其忙碌,若想直接跳进河中倒是个好时机,就在她要准备挣脱之时,却听那阴差嘟囔了一句:“奇怪,你不是十七年前就死了吗?怎么现在才来地府报道?”
元思蓁身子一顿,虽然心中满是寻人的焦急,可听到这话仍是寒了半边身子,讷讷道:“可能记错了。”
十七年前她才三岁,若是那时就死了,怎会到现在还好好的?
“稚儿早夭,难辨功过,押解第十殿。”阴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
元思蓁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省了她寻殿的麻烦,毫不犹豫地就顺着阴差指的方向一跃而下。
这河流如同一面镜子,她坠入河中后却在另一头站了起身。
因着隐藏生气的法子没了效力,肩头的幽火又再冒出了头,不过此时只有小小的一簇火苗,眼见就要熄灭。
第十殿司各殿解到鬼魂,分辨善恶,发人间投生。
作孽者变卵胎湿化,朝生暮死,再投胎蛮夷之地。投生者则押交孟婆,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
元思蓁的时间不多了,她再不回头,就会永远留在地府,像柳树下的那些厉鬼一般,弥留不散永世不得超生。
既然投生者都要喝孟婆汤,何不就在孟婆边上守着,若是等到了李淮,只管拉着他就跑!
心中有了决断后,元思蓁也不管阴差的阻挠,直接就往大殿中跑去,若是遇到了挡住去路的小鬼,就用幽火开路,好在她闯到判官台前时,恰好听到那黑脸的判官判下一鬼投胎,想也不想就跟在鬼魂身后跳下高台。
身体直直坠落,耳边都是鬼魂的尖叫声,心慌失重之感甚至让元思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要堕向十八层地狱。
第122章 前尘往事 好在又忍了一会儿后,……
好在又忍了一会儿后, 她终于落在了一片冥花之中,冥花延绵不断直到天际,荧光点点灿若星河, 此处一点儿也不像是黄泉地府,倒像是九重天的仙境。
她全然顾不上去看这景象, 爬起身就往前寻去, 果见不远处的河边立着位妙龄少女, 半蹲在河边舀起河水, 递给过往的鬼魂。
就在她快要走到孟婆跟前时,忽见河边站着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
即便只是背影,她也立刻认出, 那正是她跌跌撞撞在地府寻了许久的人。
“李淮!”元思蓁连忙高声喝道。
可李淮却像是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一动不动地看着闪耀着盈盈河水,他的魂魄影影绰绰, 如同在风中摇曳一般。
元思蓁的欣喜不过一瞬, 又远远听到那孟婆劝慰李淮道:“你已经等了许久,再等下去错过了时辰, 只怕会进错了轮回投错胎,来世不得善终, 喝下这汤,早早回到人间吧!”
若是喝下孟婆汤,即便元思蓁在投胎一刻将李淮扯了回来,他回到肉身也不过会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痴儿。
“喝了你才不得善终呢!”她连跑带滚地扑向李淮, 推开面前一个又一个魂魄, 不停喊道:“皇位离你不过一步之遥!死了就都没了!”
她的这番话没有引来李淮的注意,倒是让孟婆回头看了一眼,孟婆嘴角含笑地摇摇头, 似是在感叹又是一个擅闯地府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你这一世功过相抵,来世也是在王侯之家,锦衣玉食,一生顺遂......”孟婆将汤碗递到了李淮面前,继续说着引人投胎的话。
李淮像是终于被说动了,这才慢慢转过了身,要接下那一碗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孟婆将后半句话说完,可在听到这一句话时,李淮又迟疑了一瞬,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此时元思蓁离着李淮不过几步之遥,但脚下茂盛的冥花不停拖着她的步伐,她肩头的幽火也再经不起去灼烧开路,只得像在泥潭中前行一般,心急如焚地对李淮的背影说:“来生即便你还是王侯将相,遇不到我,可就没这好运气了,到时候妖魔鬼怪全都找你麻烦,日日不得安宁,到手的福泽都跑光,弄不好还要孤独终老!”
她一股脑地将话抛出去,也不管说得难不难听,只希望李淮能听到。
好在李淮终于对她的话有了些反应,神情微微错愕地就往她这处看,可孟婆见此又推了推他端着汤碗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来世还有来世的福缘,莫再多做牵挂。”
元思蓁气极,只恨不得能烧光脚下的冥花和这碍眼的孟婆,她虽拼着一身的力气往前行,可却被拖绊得半跪在地上。
眼见伸个手就能碰到李淮的魂魄,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他已将孟婆汤递到了嘴边仰头喝下。
“李淮...”元思蓁力竭地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她有些嘶哑的声音带着满腔的绝望与气恼。
这一声近在咫尺的低喃却像破开了千重迷障,终是清晰无比地传到了李淮耳中,他的魂魄微微颤了颤,不可置信地朝元思蓁看来,而汤碗也从手中脱落摔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瞬间,元思蓁拼着全力往前一跃,对上李淮欣喜的目光,不管不顾地就引出肩头最后一点儿幽火,让两人被吞没在火焰之中......
-------------------------------------
眼前满是障目的迷雾,寻不到方向,也寻不到亮光,元思蓁不知道自己在何处行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一点儿人声。
随着人声响起,四周忽然拨云见日,迷雾一散而去,她这才发现,自己像是个弥留世间的鬼魂,飘荡在半空中。
而她此时飘在一顶简陋的营帐中,营帐里端坐着的就是一身戎装的李淮。
这里是?
元思蓁环顾四周却发现她无法飘远,只能留在李淮身边,李淮的脸上再没有了垂死时的青白,而是眉头紧皱看着案前的什么东西。
她有些好奇地去张望,没想到竟是一张小小的纸条,而纸条居然写着的是她的名字。
元思蓁。
不等她多想,就见李淮唤了影卫入内,吩咐道:“将三日前凉州城中遇到的扎灯娘子带来。”
影卫领命后匆匆离开,只剩李淮继续在帐中低头沉思。
凉州城?扎灯娘子?
元思蓁心中疑惑,怎么听着像是一年多前初遇李淮时的事儿?
那时候李淮立了军功而归,整军凉州,她恰好在凉州城里积攒功德。
即便是现在,她也清清楚楚地记得,时逢元宵佳节,城中张灯结彩,星河灿烂,火树银花,一派人间繁华景象,丝毫不像是个边关小城。
而她赏灯之时,无意中看到一器宇轩昂的郎君,两肩萦绕着阵阵妖气,便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想去查探一番。
只是没想到这人极其敏锐,还没走几步就停在树下转过身,冷着一张脸问道:“娘子为何跟着在下?”
她那时候被李淮眼中的凌厉震得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展颜一笑,举着手中的莲花灯说:“郎君可要买花灯?”
而李淮打量了她一阵,深邃的眼眸中看不透是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摇摇头道:“不必,莫再跟来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元思蓁见此连忙喊住:“郎君近些日子可有觉得心神不宁,夜不能寐,甚至犹如妖鬼附身......”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淮身边的人打断道:“娘子慎言!”
李淮听了倒是不气,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你不是卖花灯的吗?怎么还看起了病?”
元思蓁见这人不算油盐不进,又咧了咧嘴角,笑吟吟地说:“我旁学甚多,还是三清弟子,我观郎君就是被妖物缠上了,不如让我帮上一帮......”
“娘子年纪轻轻就出来招摇撞骗,还是回去好好做你的花灯吧!”他身边的侍从面露警惕,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
元思蓁见此,倒是猜到这人应是个大人物,弄不好除了积攒功德,还能得些银钱,更迈力地解释:“我并非招摇撞骗,况且郎君这般威严,哪里敢骗,都是肺腑之言。”
而李淮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就在元思蓁以为要说动他时,却见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郎君若要寻我,去城西丰衣巷的客栈便可!”元思蓁看着他的背影不放弃地又喊了一声,那侍从不屑地说:“得了吧!我家郎君哪里会寻你!”
元思蓁挑了挑眉,露出个有些得意的笑容,“那可说不好,不出三天,就要来寻我的。”
她看得出那人肩头的妖气已凝绕许久,必定早已陷入困顿之中,只不过是不信妖邪,也不信她这个小娘子真有本事。
若是以往,或许她还会在后头跟着,见机将妖物收去,不过这一回,想到那郎君目中无人的傲气模样,不由觉得吊起高人的架子等人来求也不错,何况她想跟着不也一下就被发现了。
元思蓁回忆着初见时的情形,又被营帐中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她果然见到自己一身红衣地走了进来,手中还托着点燃的莲花灯。
这还真的是一年多前?
她回想起之前在黄泉地府的事情,她在李淮喝下孟婆汤的一瞬间撞了上去,让幽火将他的魂魄带走,却在火焰之中隐隐看到有什么从他的灵台处流出,她立刻反应过来,那应是被半口孟婆汤引出的前尘记忆,便引着幽火去包裹。
再然后,她便到了此处。
难道这是在李淮的记忆之中?怪不得不能离开他半步。
“敢问娘子姓名。”李淮起身走到帐中的自己跟前,低声问道。
她便行了个礼,眉眼含笑地说:“姓元。”
“元思蓁?”李淮却冷下了声音,试探着反问道。
只见她自己愣了愣,讷讷道:“是这个名字。”
飘在空中的元思蓁看着这场景,又看了看桌案上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心中不由疑惑,那时候没多想,现下看来,李淮早就知道她了?